第3章、上学了

第3章、上学了

经过一年的成长,公元一九七二年的秋天,我终于顺利入学。我多了一个让很多的陌生人可以呼唤的名字——田维堂。因为我的父母缺乏想象力,因此田维堂这三个字是我干爹想出来的。但是我在家里,父母依然称呼我为“龙”。

这一年秋天,一个晴朗的下午,父亲和姐姐、还有哥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种荞子,大肚子的母亲在我家的牛栏里又给我生下了一个弟弟。这是我父母的最后一个孩子。这个弟弟到来不久,我们村的计划生育开始了。那时候我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四弟大约已经两岁,才四十出头的母亲得意地说,我现在已经生不出孩子了。果然,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怀孕。

第一年读书,学了些啥,我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了,但是有几件事我却记得很清楚。

其实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就学着我姐姐开始打猪草背到浞水街上去卖了。姐姐的一背篼猪草可以卖五毛,我力气小,个头小,背不了多少猪草,我背一小背篼猪草只能卖一毛或者一毛五分,最多也只能卖到两毛。我卖了猪草,本来饥肠辘辘的我可以用我卖猪草的钱在街上买一些美食享用,解解馋。尽管街上的所谓我说的美食非常有限,我记得的只有供销社在一个店门口支个摊,摊上架着一个油锅,油锅上面有一个铁丝网兜,铁丝网兜里有煎好的油钱,油钱鸡蛋大小,只不过是扁圆型的,像我侄儿的滚珠滑轮。油钱的制作材料是米浆和巴山豆,巴山豆是提前煮烂了的放在一边,磨好的米浆放在一边,用一个小小的白铁皮勺子先滴几滴米浆进去,然后放一小撮巴山豆,再滴几滴米浆进去将巴山豆盖住,然后将白铁皮勺子浸在油锅里,过几分钟,米浆和勺子自动脱离,然后就可以生产下一个了。

还有一种美食我已经想不起来名称了,只记得它的形状和味道,是带弧形的一片油炸米浆上均匀地撒着像星星一样的黄豆,这个味道比油钱的味道更加美好!可是我记得好像我只尝过一次,这样的东西并不贵,都是五分钱一个。我卖一次猪草可以享受两个至四个,可是在我第一次品尝的时候,我就有了罪恶感,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家人,他们在家里只能吃干硬的包谷面或者是洋芋蛋,青菜里多数时间没有一滴油。因此我每次卖了猪草都只能在那个美食摊前用贪婪的目光注视一会,然后咽一阵口水后离开。

我卖了几次猪草,我将好几张角票包在一张乌黑的手绢里,角票越来越多了,我也幻想着哪一天用这些角票扯几尺布像姐姐一样做一件新衣服,可是有一天父亲发火了,父亲穿的裤子两条裤管上都有几个破洞,父亲摇晃着两条破裤管一边用薄薄的竹篾扭着耕地用的绳子,一边愤怒地骂我:“狗日的龟儿子,只知道顾自己,一家人不吃饭了吗?不称盐巴、不打煤油?......”愤怒的父亲越骂越难听,父亲一边骂一边拿眼睛瞪我,我很快就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我胆战心惊地将包着角票的手绢拿出来交给父亲,父亲的怒气才平息下来。

我不明白我那么小怎么就理解父亲了,父亲是真的有难处的,我们家的粮食不够吃,盐巴和煤油是必不可少的开销。菜里没有油可以将就,可是没有盐那就实在是无法下咽了。可是我们家没有收入,唯一的收入是靠父亲扭耕地的绳子和编织草鞋卖,这两样东西都是很难销售的东西,并且价格特别的便宜。说实话吧,还不如我姐姐卖猪草呢!而且遇到熟人拿了父亲的绳子和草鞋又不给钱,

父亲也不好意思跟人家要。

我把卖猪草的钱交给了父亲,我上学的时候,父亲却不给我交学费,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我还记得我的学费不过八毛钱而已。

班上没有交学费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每天上第一节课,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就会发一声喊:“没有交学费的同学给我站到黑板前来,一下子呼啦啦站上去一长串,黑板前站了两排,估计最少十来个人吧。我特别的羞愧,因为我的裤子是破的,而起破在屁股上,我扭来扭去不知道我的屁股该朝着哪个方向,我既不希望老师看到我的光屁股,也害怕同学们看到我的光屁股。我们会在黑板前站完整整一节课的时间。

回家我就会抱着父亲的大腿要钱交学费,我一边哭一边闹,可是父亲不为所动,每次要学费,我最少要抱着父亲的大腿哭闹三次。

我想父亲拖着我的学费不交,大约是希望老师将我的学费免了,班上也有免了学费的同学,那是老师认为比我还要困难的孩子。

其实我们的张老师还是有同情心的,记得就是那年冬天,老师送了一顶绿色的军帽给我,可是我的头太大,帽子太小,戴不下去,就给了我弟弟。

其实我的头不冷,最冷的是我的脚。想起来了,我八岁的时候,姐姐十六岁,十六岁的姐姐已经会做布鞋了,冬天到来即将积冰下雪的日子,姐姐终于给我和哥哥、弟弟每人都做了一双布鞋,小弟弟太小了,他的鞋可以马虎一些,因为他不需要下地行走。当然,应该还有父母每人也有一双布鞋,冬天到来之前,姐姐夜以继日的劳作,可把她给辛苦了。

在雨雪天出门,布鞋其实是没有多大作用的。出门上路,每走一步我都十分的小心翼翼,尽量避开稀泥和小水凼,可是终究很多地方是避不开的,没有走几分钟,温暖的布鞋就湿透了。我的脚开始感觉到了冰凉,如果一直走下去还没什么,可是进了教室停下来,我就越来越感到脚板彻骨的寒冷,冷得我发疼,我的脚后跟还裂开了一些口子,里面有血珠渗透出来。

我们班上穿得比我好的同学,他们有不透水的球鞋或者解放鞋,但是他们还提着火炭烘炉。我实在受不了,就厚着脸皮央求他们:“把你的烘炉给我烤烤吧!给我烤烤吧,我都快要冻死了!”心软的同学就会将火炉子借给我烤一会儿,我趁机也会将我湿透的布鞋放在火炉子上烤一会儿,不指望完全烤干,但是起码可以让水分蒸发一些。

那时候的冬天来得早,我记得有一年农历九月就开始结冰了。在这样的冬天遇到这样的我,我很快就感冒了。我头痛、头晕、发烧、咳嗽,但是父母很少给我吃药,更没有因为感冒发烧送我到医院去看医生,因为吃药没有吃饭和盐巴、煤油那么当紧。我不能上学,只能躺在家里呻吟,我三天五天没有吃饭父母也不着急,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我会死去。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但是床上的被子是僵硬的,我无法知道我们家的被子已经有了多少年的历史,也许还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遗产。奶奶死于民国时期,爷爷在一九六零年被饿死。也许奶奶死的时候盖的是这床被子、爷爷死的时候也是盖的这床被子。爷爷和奶奶死的时候都把被子的温度给带走了!!因此我现在盖的时候是冰冷的。只有晚上父亲和我挤在一起,我才能从父亲身上感到一点儿温暖。

因为被子僵硬而冰凉,有时候我就会躺在烧了火的灶门前的矮板凳上,这样反而温暖些。但是屋外乌鸦的叫声就格外的清晰起来,乌鸦叫是要死人的征兆,我就觉得我可能快要死了。我对我母亲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母亲就悲怜地问我:“幺儿,你想吃哪样?”我想了想,觉得我想吃糖,母亲就跑出去跟人要。我们生产队有家人,男主人在机关单位上班,人也善良,母亲就跑到他们家要了大约一两或者二两白糖,母亲将白糖拌了饭让我吃,我真的就吃了半碗白糖拌饭。我的感冒居然就慢慢好了。

感冒好了以后的我去上学,遇到下雨天,父亲就会说,今天落雨,就不要去读书了。我觉得父亲的话特别可笑,读书还分天晴落雨?我们贵州,本来晴天就少,如果下雨就不读书,我还算是读书吗?父亲这样的混账话我当然一次也没听过。不过、我很快又感冒躺在家里了。

其实小时候的我,折磨我的不仅仅是感冒,我很少有舒服的时候,多数时间,我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痛,我的肚子里长了很多很长的白色的虫子,那些虫子在我的肚子里繁殖,我的肚子大得像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我记得为了打掉肚子里的虫,我吃得最多的一种药叫“三道灵”,这种药奇苦,但是效果特别好,而且很便宜。条件好一点的家庭,孩子需要打虫,吃的就是“宝塔糖”。味道是糖的味道,好吃,价格贵,我这样的孩子是吃不起的。我肚子疼的时候,常常在床上翻滚喊叫,或者是拼命地爬在床上压着肚子,可是无论我怎么喊叫,我的父母都从来没有将我送去过一次医院,我每次肚子痛,父亲都冷冷地说:“肯定又是吃多了!”我不知道我父亲的话是对还是错,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吃多了,如果我吃多了,是不是就是我的过错?如果我是因为吃多了肚子痛,我是不是痛死了也活该?

我因为肚子痛喊得父亲烦闷了,父亲就会在菜园子里的一棵小树上摘下一把像花椒一样的东西让我吃下去,好像叫什么“纯椰子”,这种东西只有在夏天才有。如果是秋天我的肚子痛,父亲就会让我吃一把花椒,花椒的麻醉效果可以暂时减轻痛感。

我想我那时候要死实在是很容易的,我听说很多人因为得了肠梗阻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如果我得了类似的病,父母根本就不打算送我去医院,我岂有不死之理?可是我居然没死,居然活到了今天,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第一年读书,我一个学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生病,我的成绩自然是很差的,因此我被留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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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也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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