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骑牛带来的灾难

第5章、骑牛带来的灾难

记不清从几岁开始,早晚放牛的事就成了我的固定任务,我是一个被大人们公认的乖孩子。我从小就是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比如放牛吧,别的孩子放牛都吊儿郎当,他们放的牛总是会去祸害生产队的庄稼,唯有我放的牛,是从来不会去吃禾苗的,因为我会寸步不离地跟在牛屁股后面,我不给我家的牛一点点偷吃禾苗的机会。很多时候我甚至会抓住牛尾巴一步一步的跟着牛,看着牛享受每一口青草。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有天下午,我实在太困了,我就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坐下后看着松软的草地,再仰头看看蓝天白云,我有了要躺下来的强烈欲望,然后我就真的躺下来了。我告诉自己躺一会就起来,我躺下之前看看正在低头老老实实吃草的那头黄母牛,他在一片荒山的中间地带,离着有包谷苗的土地有比较远的距离。于是我放心地躺下了,可是我一躺下就睡着了。实际上我也很快就警醒了,因为我心里一直想着我的牛会不会跑去吃嫩绿的包谷苗,因为那味道实在是比野草的味道好了很多。牛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它去吃,但遇到机会它就会奔跑过去。牛一点儿也不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家那头聪明的黄母牛果然已经在包谷地里疯狂地用它那粗糙的舌头卷着绿油油的包谷苗往嘴里送。它吃草的时候是那么漫不经心,可是偷吃包谷苗的时候简直是争分夺秒。我气坏了。我慌忙冲过去将牛拉出来,然后折断一棵小树苗拼命抽打它。

打完了牛,我知道我闯祸了,别的不要紧,这牛毁了我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美好名声,而且父母知道了一定会毒打我一顿。我得想办法弥补。

幸好牛吃掉的包谷苗并不很多,我还有办法补救。那时候的包谷苗基本上每窝都有三到四株,个别只有一到两株,我就将有三到四株一窝的包谷苗拔出来一到两株,拔了一大把,然后将被牛吃掉的半截包谷苗拔出来扔下悬崖,将我匀出来的包谷苗栽上。我刚栽好,生产队就有人来巡查了,看见我在放牛,包谷苗毫发无损,那个巡查的人还夸我是好孩子。

第二天巡查的人发现有一片包谷苗好像被人抽去了脊梁和筋骨,完全的爬下了,就知道是被放牛娃做了手脚,查到我们家,母亲充满信心地说:“肯定不是我们龙,我们龙放牛专心得很!”我的心却狂跳不止。不过那人还是相信了母亲的话。

一九七四年的冬天,我已经上了二年级,有天早晨父亲和姐姐去自留地里栽洋芋,我牵着牛跟在他们后面,到了自留地,父亲和姐姐开始栽洋芋,我就在自留地旁边的荒山坡上放牛。母亲在家里做饭。

牛在前面吃草,我在后面拉着牛尾巴跟着,有时候我会向后仰着身子,将牛的尾巴当成绳子和牛拔河,牛有时候会较真,真的往前面奔跑几步,显得我完全不是它的对手。多数时候它都只管低头吃草,对我怎么玩它的尾巴不予理睬。

太阳升起来不久,我就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那种感觉折磨着我哪怕跟在牛屁股后面什么事也不干都很难继续坚持下去。头天晚上我只是吃了一碗或者是两晚包谷饭。包谷饭像河沙一样松散,用筷子刨一口在嘴里,包谷面在口腔里四处乱窜。那味道我实在是非常的不喜欢,但是我却不能不吃,因为我别无选择。菜是没有一滴油的青菜或者是白菜。实际上我吃了几口就没有了胃口、没有了食欲,没有了吃饭的那种享受和乐趣。但是我还不能不吃,

实际上,在我睡觉的时候就已经饿了,在我刚放下碗筷的时候如果面前出现一碗白米饭和油炒菜,我也能狼吞虎咽的将它们吃下去。

从我出生到我三十岁之前,我都没有吃过早餐,那天早晨实际上一起床就很饿很饿了,我放牛每一分钟都是在用我的毅力坚持着,在我感觉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不停地央求父亲,我想回家吃饭,我不停地说:“吃饭、吃饭、我要吃饭!吃饭、吃饭、我要吃饭!......”

我央求了很久,父亲终于答应我先回家吃饭了,我赶着牛飞奔,当我和牛跑到一段比较平坦的道路上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平时我看我们村里面的小伙伴放牛,他们都喜欢很潇洒地骑在牛背上,不过他们骑的是水牛,听说水牛是让人骑的,黄牛不喜欢被人骑。不过我认为到底让不让骑总要试试才知道吧,不试试怎么能证明黄牛就不能骑呢?

于是我让牛停了下来,牛站立在路上,路上面是一台土,那土和牛背一样高,我站在土上一步跨上了牛背,我家的黄牛受惊了,它玩命的奔跑起来,就像一匹受惊的烈马。我不知道我骑在牛背上牛是什么感受,也许是牛背很敏感,就像人的胳肢窝不能让别人的手接触一样。我稀里糊涂就被摔了下来。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右手麻木了,好像失去了知觉,一点儿不能动弹,我只能让它像一个物件那样吊在肩膀上,我用左手牵着牛慢慢回了家。

回到家,母亲见我的右手垂挂着,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在柏杨树坡那块平地上摔了一跤。我这样一说,虽然我的右手垂挂着,母亲却放心了,说平地上摔跤不会有事的,这时父亲也回来了,听说我平地上摔跤也认为不会有事。但是这时候我的手从麻木已经转为疼痛了,而且疼痛感越来越剧烈,越来越让我难以忍受,并且迅速地肿了起来,不到一个小时,我的右手已经肿得和我的小腿一般粗了。

我在摔跤之前饿得眼冒金星,可是摔跤过后,我却没有了一点胃口,我在山坡上不停地喊要吃饭要吃饭,可是就从那天开始,我却连续好多天吃不下饭。

我的右手肿得那么粗,我大声惨叫着躺在床上,我没法吃饭了,可是我听见我父母却吃得呼呼有声、十分香甜。父亲的胃口一如既往地特别好,他还是跟以往一样狼吞虎咽。至今我都想不明白,虽然我因为害怕挨打隐瞒了骑牛的真相,说平地摔了一跤,可是我的手肿得那么粗,铁的事实摆在面前,我父亲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呢?

父母和姐姐吃完饭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出去干活了,哥哥和三弟上学去了,最小的弟弟在外面玩去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我家乌黑的楼板嚎叫,只有老鼠在楼上奔跑打闹的声音陪伴着我。

我的嚎叫慢慢弱下来,我没有精力;我没有吃饭;我的嗓子哑了,我只能呻吟了。

我在床上躺了多少天我自己不知道,已经记不清了,当时也没有注意去记躺了多少天,只是好像在我不是非常痛的时候,我就下了床在地上慢慢活动了,但我的手还是肿的,一点儿也不能活动。只能像一个长了疙瘩的树枝一样垂挂在肩膀上。

家里有人来串门,看见我那个悲惨的样子,有良心的就提醒父母,说你们的孩子这个样子,应该弄到医院去看看,或者去找我们浞水有名的民间骨科医生李医生也行啊!有几个人都提醒了,父亲大概是迫于群众舆论的压力,终于决定带我去看医生了。

有一天早晨,我和父亲终于上路了,我走前面,父亲跟在我后面,那时候我的手已经不怎么疼了,也不怎么肿了,只是直挺挺的弯不过来,像树枝一样失去了灵活。

我们的目标不是去医院,是去找那个在民间有名的骨科医生李医生,我们从家里走到了街上,再从街上往骨科医生家的方向走,那个地方叫景背山。当我和父亲快要到达景背山骨科医生的家里的时候,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姓何的吹唢呐的人,此人和父亲也许是熟悉的,因为那个地方是我奶奶的娘家,我奶奶和这个人都姓何,认真说起来,可能还有一些亲戚关系。父亲和那姓何的人打招呼,那人长相粗鲁,嗓门也粗大。当他知道我们是去找他的同村人李医生给我治疗手的时候,他居然自告奋勇说用不着找李医生了,找他就行,他是村里的赤脚医生。

父亲居然就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和那个姓何的人一起返回街上,我们在街上找了一间屋子,也许就是那个姓何的人的办公地点。

如果说是赤脚医生的办公地点,我没有看到任何医疗设备和医疗器具,姓何的连一件白大褂都没有,他穿的衣服就是平时下地干活或者出门给人吹唢呐时穿的衣服。他大着嗓门让我坐在一个高板凳上,我的面前有一张宽大的四方桌。姓何的坐在四方桌对面的高板凳上,父亲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我记不起来了。姓何的让我把右手伸出来放在桌面上,他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捏了捏我的手,然后他一只手握住我右手的手臂,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突然猛扯,我疼得呲牙咧嘴却没有喊叫,姓何的看我疼得脸都变了形,他的动作稍微轻柔了一些,然后摸摸我的手肘关节,很有把握地说:“投上了”。但实际上我的手根本弯不过来,只是没有那么直,微微地能弯曲一点。

我的手是被摔脱臼了,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再简单也需要懂行的人才能解决。如果我摔跤的第一天就找到骨科医生李某某或者送我到浞水卫生院,可能轻而易举不需要花什么钱就解决了。可是拖了那么久,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半个月,也许是二十天,这么久的时间,我的肘关节不知道脱臼变形以后长出了什么筋肉之类的东西,一个狗屁不懂的赤脚医生扯几下揉几下能解决问题吗?当时他就让我微微可以弯曲一点的右手敷了一些草药,外面用杉树皮上了夹板,将我的右手用一块白布吊在脖子上,之后我和父亲就回家了。

过了一段时间,家里人替我解开夹板,我发现我的右手成了一个固定的形状,大约是一百五六十度的弯曲,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能伸能屈”了,我的右手像极了我的性格。

在后来的日子里,其实我的右手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不便,别人能干的活我照样能干,在一般的情况下,我的右手并没有影响我的形象。我出丑的时候只有吃饭的时间,因为吃饭的时候右手拿着筷子无法弯曲过来,只能将左手的碗伸出去将就,并且要伸长脖子吃碗里的饭,这样的动作就很不美观。于是招来了无数的幸灾乐祸的言语,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屈辱的生活从此与我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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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也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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