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勇救田丰,保住智囊
田丰和老主公的矛盾,不是一天了。
荀彧分析袁绍手年文武时,曾在皇宫大殿之上当众对曹操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智,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无用。此数人者,势不相容,必生内变,颜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战可擒。其余碌碌等辈,纵有百万,何足道哉!”
一语成谶。
荀彧太厉害了。
颜良大字不识几个,以前荀彧在袁家打工时,看到荀彧的名字,颜良还以为读作狗货。
但这位名字和狗货有点像的谋士,真不是盖的,太可怕了,他分析的太精准了!
他的眼光,太毒了!
还没开战时,他就预料了这些事,后来这些事果然发生了。
若无袁熙帮颜良、文丑开挂,这俩呆货早死翘翘了。
田丰的计策是采稳妥之势,毕竟战争不是儿戏。利用自家各方面的优势,采用疲兵战术,磨死曹操,可策万全。
曹操奸诈多智,不可轻视。
应该说,田丰的计策是对的。
但袁绍不爱听。
逢纪说的话,袁绍爱听:“以主公之英明神武……碾压曹贼如拉枯折朽……”
但是放这种狗屁,确实能让庸主高兴,但没有任何可操作性。
小人和庸主,联起手来,共误大事。
于是田丰气极,累谏,果然触犯袁绍,关了大狱。
到袁绍率败军返回时,一路土崩瓦解,众军士对他失望之极,都忍不住捶胸而哭:“如果田丰军师在这里,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对!如果听田军师之言,不会死伤那么多河北男儿!”
“只恨田丰不受重用,我们才有此祸!”
……
众人越说越痛苦,干脆放声悲哭起来。
哭喊声那么响,袁绍不可能听不到。
他心里难受,自嘲道:“孤没有采纳田丰的意见,回去后果然得被他耻笑。”
逢纪这个小人乘机进谗言:“某听人说,田丰听说主公败退,拍手大笑,正为他预言正确而欢喜呢!”
毒。
太毒了。
本来袁绍不想杀田丰,逢纪如此挑拨,袁绍突然起了杀田丰之心。
他这种烂人,一定会用别人的生命,来洗刷自己的错误。
杀掉正确的人,来掩饰自己这个错误的人!
这种人,说他是畜生,应该是在侮辱畜生。
袁绍于是派驿马传令,持大将军剑即刻斩杀田丰。
田丰在界桥之战中曾舍命保护袁绍。
后来为袁绍出计策,在平定公孙瓒过程中立有大功!
现在就只因为他正确,要被主公杀掉。
真是可悲,跟着这样的主公,必须得错误才能不被他杀,但这样一来,又得被敌人杀。
听到这道命令的将士无不心寒。
在很多人心中,田军师是河北的保障。
很多人心想,是不是投奔曹操,真的比跟着这种鼠辈要好?
逃亡之路上,很多人开小差,还真的投了曹操。
曹操多精啊。
抢来的那些粮食不够吃。
后续粮车还没到,但是快到了。
于是他为了做戏做全套,让袁家降卒先吃饱,自己人后吃。
众人口口相传,夸这个经常屠城的曹操仁义,袁军败卒散兵更是军心瓦解,索性不回河北寻主去了,直接投曹营得了。
不过,这些,暂时都和袁熙无关了。
他的力量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他现在只能先顾田丰了。
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袁熙心里紧张极了,他生怕自己的军队会比老主公的驿马慢!
一路上他们吃喝都不敢下马!
他的细作是多段,分路传递消息的,这样可以保证效率。
但是老主公派驿马杀田丰的消息传出,那驿马已经在路上了,袁熙得知这消息,再去组织兵马去夺人,这其中已经消耗了很多时间。
一定要抢在驿马带着大将军剑传令之前赶到大牢。
每一秒都是珍贵的。
若是晚了,只怕他到时,田丰已经人头落地了。
大牢中,田丰形容枯槁。
老主公这么对他,他还在心忧战事,吃不下,睡不着,还天天问狱卒外面的情报。
天天替袁家发愁。
这样的忠臣,不对他好些,只会寒了所有手下的心。
可惜袁绍连这个都不懂。
袁绍虽然将田丰下狱,但整个河北大地的所有士卒,几乎无人不尊重这位军师。
狱卒从来不肯虐待田丰。
再暴虐的狱卒,也不虐待田丰。
他们甚至自己掏钱请田丰,好酒好肉供着。
还总安慰他。
自己都这样了,大家也不落井下石,这让田丰十分感动,所以有时也会和他们一起喝几杯,感谢他们的好意。
田丰先生竟然肯和自己喝酒,狱卒们都高兴的和他碰杯,祝他早日开释。
田丰也曾问过他们:“众人厚待于我,是有所求吗?我只是军师,不掌实权,无法为各位安排官职。”
他这人太坦诚,太坦荡。
在名利场上混的人,却太过清高,不屑学那些肮脏的阿谀之词,更不屑于那些恶心的潜规则。
他瞧不起逢纪那类低劣的小人,并且故意显露出来,从来不怕得罪他们。还多次在主公面前直斥真非,让主公和很多小人下不来台。
很多人恨他恨得牙根疼。
现在和这些对他很好的狱卒,也是有话直说。
他是君子坦荡荡,怕他们若是等自己出去后,有求于自己的话,难免会失望。
做不到的事,他从来不吹。
哪知众狱卒和他们的长官却说:“先生忒也小看人。”
“先生大才,有先生在,可以平定动乱,不打仗,俺们老百姓才有太平日子过。”
“就是就是,先生保住河北不被战火荼毒,俺们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若是河北丢了,敌人打过来,又不知道得死多少百姓!”
“他们大官敢情是死不了,投降敌人就行了,打仗还不总是俺们老百姓倒霉!”
“除了二公子袁熙,有几个掌大权的人肯把老百姓当人看?”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使得田丰十分内疚。
面对这帮没什么心机的大老粗,田丰向他们郑重行礼,身上锁链嗡嗡作响:“田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给各位赔罪了!”
“田军师这话言重了!”大家赶紧安慰他。
这时狱卒的头子李廷尉从外面狂奔进来,大叫道:“好消息!田先生,好消息!”
李廷尉长的很面善,岁数不小了,胡子都黑白相杂了。
有时狱卒们性格暴躁,打骂犯人,他还会使劲批评他们。
这是位长者。
犯人们无人不敬他。
连这样的长者都说有好消息,那肯定是田先生有救了!
大家都向田丰道喜。
李廷尉平时最敬重田丰,提着一壶好酒,喜笑颜开:“田军师,您一定会受到重用!”
田丰听了这话,心情也很好:“长者,为何这般说?”
这话不能往外传,只能在这偷着说,李廷尉关上门小声道:“主公打了败仗,这回必深信先生之明!他定会亲自来给先生道歉,礼请先生再次出山的!”
李廷尉喜欢看书。
他读过《史记·高祖本纪》,里面讲到汉太祖高帝刘邦,刘邦自己的意见错了,而一位军师的意见是对的。刘邦起初不信那位军师的话,把他关起来了。
这事和袁绍关田丰的起因,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刘邦打了败仗后,亲自给那军师道歉,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隆重礼请那军师重新出山!
重用他!
最后刘邦得了天下,汉朝坐了四百年江山!
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朝代!
李廷尉一厢情愿的希望,自家主公袁绍也是刘邦这种人。
很遗憾,这是刘邦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也是袁绍被拔的最高的一次。
就在所有狱卒都为田丰弹冠相庆,祝他重获生机,再次受重用的时候,田丰放声悲哭:
“吾命休矣!”
众人惊问道:“先生,这是为何?”
田丰悲怆道:“袁将军外宽而内忌,不矜忠诚,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
他早把袁绍是个什么德性看的透透的了。
还真是一流智者。
大家想安慰他,却不知怎么安慰。
一种悲伤绝望的情绪在牢狱中蔓延。
大家都不希望好人死。
可驿使还是在这时,似死神一般降临了。
“奉主公之命,持大将军剑斩杀田丰!见剑如见主公,李廷尉,速来拜见!”
这声暴喝,把所有人惊呆了。
李廷尉缓了三四秒,才带着众人出去参拜。
走到外面前,他老泪纵横,心下暗暗祈祷:“二公子,你的人不是说你会带兵夺人吗?怎地还不来呀!你倒是快点啊。老奴只能支撑一会,晚了田先生就没命了。”
不能拖太久,否则就是对主公不敬,他想对田丰说几句话,又怕田丰等不到袁熙……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出去拜见催命使者。
那人一脸凶相:“李廷尉,主公立等回报,行刑吧!”
田丰绝望的闭上眼睛,回望这一生,叹道:“错投主公,不死何为?”
他万念俱灰,只等李廷尉前来行刑。
李廷尉接过剑,放在一边。
传令使大喝道:“李老爷子,什么意思?”
李廷尉心里似打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他静了下心神,向右拱手道:“俺老李干了一辈子监狱里的差使,深知上天有好生之德!纵是普通人决死刑,也应该管他一顿饭,允许他洗个澡,让他安心上路。田军师乃是河北兵卒最敬仰的人物,竟然连顿饭都不能给?”
传令使想了想,道:“唉,你说的也在理。可是老李,你纵然使尽浑身解数,又能拖多久呢。田先生是受人敬重,这一节俺亦深知,可是主公之命,谁敢违抗?”
他久在军中,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一眼就看出老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老李只信天道。若是让田先生吃完饭,洗完澡之后,老天爷仍然让他死,老李无路可说。”李廷尉说话时,自己都觉得心虚。他心里千盼万盼,希望袁熙快点来。
袁熙的细作和他通着消息。
而且袁熙的细作特别多,传递消息超级高效,每个人只传递一段路。
一个时辰前已经有人来找李廷尉了,话不说透,但也很露骨了:“如有人持主公之大将军剑欲斩杀田军师,一定要尽全力拖延时间,言尽于此,更不多嘱。”
传令官到了这时也只能就坡下驴:“那你让田先生快点吃,快点洗。晚了我在主公那里也要吃挂落!”
这人说的也是实情,如果怠慢了主公之令,袁绍一定会斩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田丰对人世间已经不再流恋,但他仍然想清清白白的走,饭可以不吃,但洗个澡,他还是愿意的。
并且以他的智力水平,也看出了李廷尉是在故意拖时间,看来定是有所凭仗。
“将死之人,多谢长者了。”他给李廷尉作揖。
李廷尉道:“先生,这酒是花园西面那家酒铺卖的,挺好喝的。”
田丰一楞,旋即秒懂。
但他心里仍然很紧张,他怕吃饭,洗澡后这俩事弄完后,再没理由拖延了,到时袁熙还没到。
传令官一直盯着他们,怕他们做猫腻,他警惕的看着田丰,道:“先生,我准你自杀。然后再斩你首级,让你到时免去痛苦!”
田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传令官觉得很没趣。
他和李廷尉都在心里打鼓。
但事后看来,他们俩是多虑了。
酒还没喝完,外面已经响起了喧闹声!
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所有人都听清了这句话:
“某乃幽州刺史袁熙是也!有敢动田先生者,孤灭你十族!”
李廷尉带刀和众狱卒护在田丰面前。
传令官光靠一人之力,斩不了田丰。
即使真能快速捅死田丰,袁熙他是彻底得罪透了。
十族--如果有的话--全会成为袁熙的报复对象。
可是如果不杀田丰,自己怎么向主公交代?
他注定没机会想出答案了。
袁熙已经杀到了近前。
这监狱在邺城下面小县的最外围,这点守军,不足以对抗袁熙这么多骑兵。
他们只好带着田丰出来拜见。
“孤来晚了,让先生受惊了!”
袁熙骑着火炭一样的赤兔马,给田丰施礼。
往外走时,李廷尉就给田丰去了锁链。
田丰打量着袁熙,风尘仆仆的,连这个级别的千里神驹都在喘着粗气,其它马更是累得直吹气。
为救自己,他真是一刻不停啊。
“田丰何德何能,敢让二公子违背主公禁令?”他走过来向袁熙重重行了一礼,心下极是感动。
“必是有嫉贤妒能的小人向主公挑拨,他才下令杀先生的!先生是我河北之智囊,岂能死在小人手里?李廷尉、传令官,你俩是好人,一个好人就是一条活路。我各赏你们白银五百两,只需你们对主公说,是我劫走了田先生,你二人去首告,就可脱罪!但是有敢给我捣乱者,嘿嘿,想和郭图去十八层地狱作伴,孤不拦着!”
众人面面相觑。
看看手执方天画戟的袁熙,再看看护卫他旁边那帮大将,以及那群精健骑兵,这是一般人能惹的起的吗?
执意惹他的话,钱也没了,命也没了。
“不敢违二公子之令!”他俩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的对袁熙说。
“先生,上我的马,走,回幽州给先生接风洗尘!”袁熙纵马冲过来,一把抓住田丰的胳膊,将他提上了马。
“二公子高义,可是为了田丰,得罪了主公……田丰于心何忍!”
“我为公义而来!为河北百姓救先生!”
袁熙率军远去。
地上留下一千两银子。
二人分了钱,传令兵借了车,把钱推到家中,向袁绍复命。
李廷尉自己留了大头,剩下的给狱卒分,也没人敢嘴欠。李廷尉也去复命。
袁绍一听是袁熙干的,没敢发作。
现在他和袁熙的关系很微妙。
以前防备他,怕他抢老三的风头,他越能打仗,越要往后面扔。
现在主战场打了大败仗,日益强大的老二必须得拉过来,让他给自己卖命。
那今天这事,必须给足他面子。
若迁怒二人,也等于扇袁熙的脸,向袁熙示威。
于是他不追究二人,也不去追问袁熙劫狱的事。
这样一来,整个河北大地都知道,袁熙在这里有着无与伦比的统治力,并且他爱护贤者,同时也只有他能保护贤者。
沮授、张郃等人都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如果老大和老三争位,该怎么站队呢?
要不要站袁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