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唯一的拜访者
南明市的八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建国大厦的十三楼,一扇挂着“诚悦心理咨询中心”的铁门大开着。这个季节,冷气坏掉,对人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就像时时刻刻被人掐住脖子,用力呼吸,也只是徒增热汗罢了。
“该死,怎么还不来?”女子不时的从房间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边谩骂一边拿起胸前的胸卡扇着微弱的热风。胸卡上贴着一张面容姣好的证件照,旁边写着,姓名:张嫣然;职位:心理咨询助理。
说罢,张嫣然转过身趴在前台上,无聊的刷着手机。“你好?”紧接着就是轻轻地敲门声。
“怎么才……”张嫣然猛地转身,险些把手机甩掉,缓过神来,才发现不是修空调的师傅,而是一位大约五十岁的妇女,“不,不好意思,”张嫣然尴尬的笑了笑,又顺手指了指头顶上的空调说:“冷气坏了,我以为是修空调的师傅。”
“没关系的。”那妇女笑了笑,顺着步子迈了进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您?”张嫣然接着掏出登记簿。
妇女看了一眼登记簿,说:“我预约过了赵医生,今天下午三点。”
张嫣然接连两次的“失误”,羞愧的满脸通红,赶紧走进前台,打开电脑,翻找今天的预约名单,“实在不好意思,天太热,有点手忙脚乱了……”张嫣然解释道。
“没关系的。”那妇女仍是笑了笑。
“刘红梅,刘女士吗?”张嫣然看到整个预约单上,今天下午就这一个人。
“对的,是我。”接着刘女士看了看表,说:“还有二十分钟到三点,不知赵医生在吗?”
“您先坐一会,刚才赵医生在午休,不知醒了没,我去看一下,回来叫您。”说着张嫣然指了指沙发,“书架上有些杂志,您可以随意翻阅。”
“不用客气的,我站着等好了。”刘女士笑着说。
张嫣然突然觉得这位女士和其他的咨询者有很大的不同,和她沟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全然忘了此时的炎热,她点头示意,接着便径直走向赵医生的办公室。
这家心理咨询中心是赵医生一手创办的,赵医生叫赵志国,是南明大学心理学专业的高材生,毕业后便创办了这家咨询中心。一开始赵医生虽理论知识丰富,但缺乏实战经验,又加上心理咨询这个行业,本来就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吃不开,创办初期,经营困难,好在赵医生坚持下去,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而张嫣然也是在南明大学的心理学专业就读研究生,自己的导师刚好和赵医生是同学,一毕业,便被导师推荐到了赵医生这里,而赵医生这里,是自己学校很多同学梦寐以求的地方,张嫣然不时的感到幸运和感激。
很快,张嫣然便到了赵医生的办公室门口,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接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她怕打扰到赵医生休息,倒不是她对赵医生恐惧,相反赵医生是个很和蔼的人,只是赵医生除了在公司里做咨询,还要经常去学校或者医院开讲座,难得有休息的时间。
“请进。”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
张嫣然这才推门进来,看到赵医生正端坐在桌前,看来醒了很久了,“有一位刘女士预约了您三点的咨询,现在人已经在外面了。”
“把她请进来吧。”赵医生笑着说:“我知道,今天下午就她一个人。”
说罢,张嫣然关上门,心里还在纳闷,平时赵医生的时间排的满满的,少见一下午只留给一个人的,甚至把今天来做治疗的患者都往后推了推。
刘女士果然还站在那里等着,见到张嫣然过来,刘女士笑着说:“可以了吗?”
“可以啦。”张嫣然手一摆,“赵医生早就等好了,请随我这边来。”
从前台到赵医生的办公室,需要穿过一条近十米的走廊,走廊两边张贴的都是一些关于心理健康的知识和赵医生的简介。
“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南明市本地人。”刘女士问道。
毕竟两个人并排走,不说话显得有些尴尬。
“啊?”张嫣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紧接着笑着说:“是啊,上大学来的这边,我老家在平山市。”
“那里是个好地方。”刘女士满脸回忆的表情。
“您知道那里?我的老家可是个小地方,很少有人知道的。”
刘女士不再回应,接着便走到了赵医生的办公室。
赵医生的办公室总是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走进门,首先看到的落地窗,不过平时都是拉上淡蓝色的窗帘,因为今天冷气坏掉的缘故,赵医生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不时的感到阵阵风意。右手边便是赵医生的办公桌,一张米白色的西欧简约风格的桌子,桌子旁边是一张单人沙发,一张双人沙发,中间摆放着圆茶几,上面放着塑料花束。在桌子对面挂着一幅极大的山水画,画下面摆着一张供咨询者放松的大躺椅,张嫣然有时累了,也会偶尔在上面躺一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过大的摆件。
赵医生看到有人进来,微笑着从办公桌走出来,邀请刘女士坐到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并示意张嫣然去倒两杯水。
“你好,赵医生,我两天前给您打过电话的。”刘红梅率先开腔。
“我印象深刻,当时在电话里感觉到您很焦虑。”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焦虑的,何况持续了那么多年了。”说着,刘红梅低下了头,好像有种不可名状的痛苦。
此时,张嫣然端着两杯水进来,因为考虑到天气的问题,她给赵医生倒了一杯冰水,本来也想给刘女士倒杯冰水,为了避免女士生理期的尴尬,所以给刘女士倒了一杯温水。
刘女士接过水杯,为了缓解刚才的情绪波动,轻轻地抿了一口,发觉是温水,随即给张嫣然一个赞许的眼神,并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张嫣然突然有些成就感,很高兴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掏出纸笔和录音笔,安静地坐在那里。
“不要误会,”赵医生笑着对刘女士说:“小张是我的助理,在首次咨询的时候,需要她在旁边做记录,同时也是为了她能够更好地协助后续的治疗,如果您介意的话,也可以让她回避一下。”
“不用,不用。”刘女士急忙摆手说:“没关系的,我觉得小丫头很亲切。”说着看向张嫣然。
张嫣然对于突然的表扬感到不好意思,害羞的挠了挠头。
“那就好,那我们正式开始吧。”说着,赵医生示意张嫣然。
张嫣然瞬间恢复严肃的表情,打开录音笔,在纸上咨询者一栏写上:刘红梅;时间:2015年8月5日。
“你好,我是你此次的咨询师赵志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赵医生率先开头,表示这次咨询正式开始。
“不是我,是我的儿子。”
这个回答让张嫣然愣了一下,她马上把咨询者一栏刘红梅的名字划掉,随即抬头看向赵医生。
赵医生没有回应她,只是微微地把头伸出去看一下,说到:“你儿子?”
“他没来,他也根本不会来,他根本不承认自己有任何的心理问题。”刘女士的语气明显急促了很多。
“可以理解,很多人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问题。”
真正的咨询者不到,这无疑给咨询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这也是张嫣然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描述下他的状况吗?”赵医生问道。
刘女士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赵医生说:“他有双重人格!”
这一次该到赵医生和张嫣然沉默了,一是他们从没想到,双重人格这样的一个专业的心理学术语会从一个妇人嘴里面说出来。
双重人格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指一个人具有两个相互独特并相互分开的人格,一个是主人格,也就是未分裂的最原始的人格,另一个是亚人格,衍生或分裂出来的人格,这两种人格不互相干扰和影响,完全独立的运行在一个人的身上。因而它的评判标准也是十分复杂。
另一个让他们短暂沉默的是,刘女士竟然如此坚决的认为他的儿子就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赵医生没有表现出来惊讶,接着问:“双重人格的评判标准很复杂,你是怎么判断的?”
“不瞒您说,再来您这之前,我已经咨询了很多家心理中心,”刘女士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把我儿子的情况说了不下于十遍,医生问什么,我答什么,超过半数的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双重人格,所以……”
赵医生眉头微微一皱,缓缓的问道:“你在咨询了那么多家机构,你儿子没有到场过一次?”
“没有,他从来不去,我一提,他就生气。”
“没有一个医生接这个案子?”
“因为当事人不配合的原因,他们都没有接,只是有几个医生给出了一些建议。”
赵医生双臂交叉,置于胸前,往后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刘女士也没有在继续说话,只是拿起水杯轻轻地抿一口,只有张嫣然在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赵医生坐直身子,说到:“还是得麻烦你再讲一遍你儿子的情况,可以吗?”
刘女士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直点头说:“可以可以。”
“双重人格的病因到现在为止,也不是很明确,但基本可以排除遗传的可能,多见于严重创伤或家庭因素和素质因素等,所以你在说的时候,尽量详细一些,涉及到家庭环境和重大事件的地方,一定要着重介绍,你明白吗?”赵医生严肃地看着刘女士,缓慢的说。
“我明白,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为了效率问题,我可以从头说起,故事有些长。”说着,刘女士又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一口,好似水不是她作为解渴用的,而是成为了她的某种工具。
“我开始了。”紧接着她将目光扫过张嫣然和赵医生。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不断升高的温度和砸碎在地上的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