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刘力他们“四大天王”寻找着投资机会，象草原上的狼寻找猎物。做什么样的买卖？只要合规合法能赚钱，什么买卖都行！“我们不是爱好卖服装，”刘力对另外“三大天王”说，“我们的爱好应该是做事，做能挣钱能扬名的事！人生一世名利二字嘛！”
一天有个做买卖的朋友给刘力打电话，邀请他中午参加个酒局，“认识几个朋友”。刘力准时到场，朋友把桌上的朋友一一给刘力做了介绍，里面有几个油田的中层干部，也有个人开小公司的，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比较特别，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税务制服，灰白稀疏的头发向脑后梳着，眉毛很重，眼帘低垂着不爱搭理人，倨傲地坐在主位上。
朋友向刘力介绍：“这位，是咱们营北市税务局的卢大队长。”刘力伸出右手嘴里说着“幸会幸会”，心里嘀咕“税务局不都是局长所长的，怎么还有大队长？”对方似乎有“读心术”，边和刘力握手边说：“市税务局下属稽查大队，专司全市企事业单位的税收稽查工作。”两人握完手，这个卢大队长又加了一句：“我是副的，正的让我干我没干。我现在来回跑北京做生意，懒得管大队的事。”朋友又介绍刘力：“这位朋友的大号可能卢大没听过，但总听过大棚“四大天王”吧？刘力刘德华！”屋里人哈哈一笑，卢大队长冷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刘德华是谁，就知道四大天王有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一番话让刘力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连连拱手赔笑道：“卢大一番话，让我长见识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互相熟络不少，说话的气氛也热闹起来，说着说着就聊到了生意、投资。卢大很少插话，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开口：“你们说的都是小生意，小打小闹，没意思。北京那几家公司找我过去，那都是大公司、做大生意的。我一去，他们给我配个女秘书，24小时贴身服务，我都没要。要女人干什么？咱们的精力得留着做大事！做能改变营北市面貌的大事！”说完停了一下，见满桌子上的人都伸长脖子等着听“大事”，卢大不紧不慢地点着一根烟，吸了两口，才接着说：“我这次从北京回来，带了几个大项目，还有资金！明天，我就要找市长去谈，第一个项目就是在营北市建一百所大学！”“建大学？还一百所？”几个人不禁喊出了声。卢大夹烟的手指点着几个出声的：“一看你们就没啥见识！现在营北市的领导想要提高城市的品位和知名度，正在市区南面的空地上筹备建大学城呢。市领导想的倒是对的，但凭营北市的知名度，哪个大学愿意搬来？只能建分校。分校也不好建，要资金没资金，要师资没师资，营北市最不缺的，就是地皮！缺的前两样，他上哪里找去？我这里都有！我可以和市长谈，但目标得大，不是三五所大学，得一百所！这些市领导也是鼠目寸光、没有魄力！名和利我什么都不要，就是想把营北市的牌子，在全国亮起来！”卢大嗓门逐渐大起来，声音在小小的包房回荡，刘力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被震得嗡嗡的。
“千禧年”前后，中国进一步推进改革开放，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市场经济在整个经济的框架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国有企业改革的步伐迈得很大，不再是打不破的“金饭碗”，也可以破产、重组，也可以实行股份制；国有企业的员工，不再是端着“铁饭碗”、从“金饭碗”里舀吃的那么旱涝保收，也可能分流、待岗、丢了工作（不叫“失业”，叫“下岗”）。很多国有企业的职工在改革的大潮中下岗没了工作，转而面向社会自己找活干、找饭吃，日子过得艰难。也有很多下岗的人，没了束缚，尽情激发自己的潜能，发挥自己的能力，施展自己的才华，在市场上大展拳脚，反倒比原来的生活过得更好、事业做得更大。可以说，后来的亿万富翁、“首富”、福布斯富豪榜里面的大部分富豪，都是在这个时期抓住机会，应势而起，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中国民营经济的风云人物。
刘力他们到处“嗅”机会，那次饭局里税务局卢大的“在营北市建一百所大学”的项目，刘力想都没想就放弃了。他觉得卢大说的太离谱。有几个认识的朋友还真往里投了不少钱，最后都打了水漂。刘力的判断和敏锐让几大“天王”心服口服，他们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好机会，就继续在“大棚”卖服装、走前厂后店的路子。
没想到，一个天大的馅饼马上就要砸在他们头上，让他们有了一跃龙门、鲤鱼化龙的机会！其实馅饼也不是砸在他们头上，而是挂在那，看谁敢去摘。
事情是这样的：龙兴区市区外围有个城郊乡，头几年，乡政府在龙兴区的商业街上盖了个七层的百货大楼，叫隆鑫百货，规模也不算小，位置在横贯龙兴区东西的大马路边上，和供销大厦遥遥相对。供销大厦是龙兴区的商业龙头，隆鑫百货挨着它，不远处就是刘力他们卖服装的东风市场，这一片区域，是龙兴区乃至营北市最热闹、人流最密集的地区，在这里做生意，无论大型百货商店还是个人撂地摊儿的，都不愁没有客源。
隆鑫百货的员工，基本上是城郊乡各级干部的子女。这些干部子女，高中都没毕业，不可能分配到机关坐办公室，好一点儿的国企招人也要求至少有中专文凭，他们只好到隆鑫百货站柜台，好歹也算“大集体”职工，比干个体户体面。这些子女没一个安安心心站柜台的，都想着有一天父母能找个门路把自己调到正儿八经的事业单位上班，因而上班也是吊儿郎当，顾客进门了爱理不理的，卖多少货也不在乎，反正卖多卖少，工资都开一样多。经理也不怎么爱管这些营业员，经理也是城郊乡的干部，被乡里派来管理大厦的，和这些营业员不是沾亲带故就是和他们父母老相识，不好拉下脸来严格管教。这样一群人经营着隆鑫百货，百货的生意还能好？除了管理不善，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几乎所有人，都贪。总经理大贪，楼层经理小贪，营业员没啥贪的，就直接拿，反正商场管理一团糟，东西多一件少一件也没人在意，营业员就靠山吃山，卖吃的往家拿吃的，卖服装的往家拿穿的，穿旧了、破了再拿回来按破损处理；家电太大不敢往家拿，亲戚朋友过来买就多便宜点儿，商场挣不挣钱无所谓，营业员得了人情。
这么个干法，啥买卖都得得干黄了。一开始隆鑫百货还靠着刚开张的新鲜劲儿，挣了两年钱，后来服务跟不上去，顾客也不来了，服务员都闲着在柜台里聊天、嗑瓜子，有的顾客进了门，一看这阵势，连个搭理的人都没有，在商场里转两圈就走了，一分钱也不花。隆鑫百货的营业额一年比一年低，利润更别提，到最后终于连营业员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了。不开工资，营业员更不爱上班了，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的干脆请假不来自己找点儿事干，商场连年亏损，经营不下去，城郊乡的领导一看：这还硬挺着开门干啥？黄！
隆鑫百货黄了！但这么大的楼不能闲着，城郊乡的领导也愁得头疼，这么好的地段，大楼干闲着，这不等于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吗？自己干不好，就把大楼向外出租出售，挣点儿散金碎银也比闲着强。出租出售的牌子挂出去好多天，也没有人问价，这栋大楼，除了干商场，不可能干别的，营北市干商业的或准备干商业的，谁也拿不出几千万来买这么大一栋楼。出租？接近3万平营业面积，一年租金80万，城郊乡要价不高，问题是：即使租下大楼，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把商场挑起来？闹不好就是第二个隆鑫百货。
和大多数人瞻前顾后、盘算来盘算去不同，刘力一听说隆鑫百货对外出租，第一个反应是：我干！
“三大天王”没一个同意的，算经济账，一下子需要投入至少五百万的资金。房租不多，但隆鑫大厦里面这些年搞得破破烂烂，必须得重新装修，这么大的楼最简单的装修也得四、五百万，装修之后柜台、商品，还需要投入，不是所有商品都能赊账拿货的。咱们只是摆了几年摊，干大商场没有一点儿经验，风险太大，不如消消停停在“大棚”里，一年保底也能对付十多万。还有一条，谁接手隆鑫百货都得头疼：城郊乡明确提出，如果租下隆鑫百货继续开商场，必须将隆鑫百货原来的员工一并接收。“咱都到那商场去过，哪是营业员啊，那都是你大爷大妈！谁养得起他们？！”
刘力静静听大伙把话都讲完，他才开口：“我说说我的想法。第一条，必须干！我肯定干，你们愿意干，咱就一起；没人干，我自己干。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哥几个，这可能是咱这辈子发大财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后悔一辈子！第二，资金的问题，咱们几个划拉划拉家底，也能凑个八、九百万，把商场支把起来估计还没问题，至于进货什么的，和厂家谈，咱们把跑俄罗斯斗黑帮下广州打地铺的劲儿拿出来，把在大棚对待顾客的诚意拿出来，不信厂家不把货赊给咱。我还有个初步的想法，商场大部分空间都对外招商，由品牌商经营，咱们收取租金，租金要低，租金能保证咱们的基本收入就行，商场的收入主要靠经营者的销售返点。也就是说，他卖的越多，咱得的越多。当然咱们自己得保留足够自营的空间。这个如何经营还需要深入研究，以后再说。第三个，营业员的问题，我的想法：都留下！别人看着那些营业员是累赘，我倒觉得是财富！都是有经验的营业员，就看你怎么管，看你怎么调动他的积极性！当然，必须事先和城郊乡讲明白了，我们对员工必须有绝对的管理权和人事权。我们不会轻易开除员工，但有权利解雇！解雇的员工关系还回城郊乡，“大集体”的身份还保留着。”
说到这里刘力站了起来，提高了声调：“刚才李大哥提到风险太大，我想问你，咱们跑老毛子那有没有风险？有两次枪都顶脑门子上了。咱们为了挣钱把脑袋瓜子拴在裤腰带上，那时你怕没怕过风险？现在怎么这么胆小了？还不是当时兜里没钱、现在有俩小钱了，就没了当年的狠劲儿？！我看搞大商场的风险比跑俄罗斯的风险小的多，大不了亏点儿钱，就算这些年白干！我的心思哥几个也都知道，我从来是挣钱第二位，干事第一位，我就要把事干大，干大事！现在的中国，给你干大事的机会；干成了大事，没有不挣大钱的！你要一犹豫，机会就从你身边溜过去了。”
刘力滔滔不绝说了半天，“三大天王”又被他说动了，就像当年跟着他舍了俄罗斯跑广州进货一样，都同意合伙租下隆鑫百货干商场。因为没有竞争对手，和城郊乡的谈判很轻松，交了租金，商场就归他们管理了。至于原来商场的员工，乡长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和刘力说：“刘总，这些孩子不错，你怎么管理我都同意，就是别随便往外开人，都是咱眼前的孩子。”刘力点头：这您不用担心，我们的理念顾客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员工就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们怎么能对父母冷淡、对兄弟姐妹不管呢？谈判桌边的“三大天王”强忍住笑，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刘力，不愧干过学生会，经营理念张口就来，还一套一套的。
商场到手，刘力把几个朋友叫到一起，很严肃地提出：这次咱可不是在大棚里租个柜台卖服装那么简单，必须按公司那一套来经营管理，成立股份公司和董事会，学习北京、上海那些大型百货公司的运营经验。刘力出钱最多，占的股份最多，所有的经营思路都需要他来规划，自然成为第一大股东、董事长、法人代表、总裁。刘力建议商场改名：“咱们哥四个成立起来的，就叫“四友大厦”吧。将来干大了，就叫四友集团！这名字还有个意思，那就是四海之内都是咱们的朋友！”几个人都说好听又好记，一致同意。
然后就是商场装修，同时招商进货、招聘员工。招聘广告的大红标语从四友大厦大楼的楼顶一直垂到地面：“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携手创业，共同发财”，营北市电台和电视上也滚动播放“四友大厦”的招聘广告。刘力告诉负责招聘的人事部长：“人才永远是第一位的！有人才能成事，没人才事不成。你一定给我瞪大眼睛，发现有潜质的，立马推荐给我，咱们四友大厦不拘一格！”
一天人事部长拿着一张报名表找到刘力：“董事长，你看看，还有个大学生报名应聘呢！”
这可是个新鲜事。“四友大厦”连个大集体都不是，完完全全一个个体工商户，就是给个楼层经理的位置，也招不来哪怕是中专毕业的，来应聘的都是没有工作的初中毕业生，这时候一下子冒出个大学生，连刘力都有些吃惊。
人事部长介绍了这个应聘者的情况。报名的是个小伙子，叫张可行，荆门大学刚毕业，学哲学的，跟着女朋友来到营北市，女朋友叫马丽，两个人是大学同班同学。马丽家是营北市的，毕业分配到工商局，张可行在荆门老家也分配了工作，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调到一起。两人感情非常好，男孩一狠心，跟着马丽到了营北市。张可行正在营北市找工作，看到咱的招聘广告写得挺有激情，就过来看看。我和他谈了半天，小伙子挺犹豫的，说女朋友家里想给他找个机关事业单位，实在不行到国营企业也行。好像女孩家没啥门路，所以小伙子犹豫不决。
刘力听完，跳起来拍着人事部长的肩膀：“你干得好！这人才必须得留住啊！你是不是留他电话了？”人事部长点头：“留了，我怕他不来，明天还想给他打电话劝劝呢！”
刘力拍他肩膀：“不用你劝了，把他交给我，我亲自找他去！”
当天晚上，刘力拎着公文包，按着电话指示的位置，找到了马丽的家。
虽然事先通了电话，但对于刘力的到来，马丽一家人还是很吃惊。刘力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直奔主题，就是邀请张可行，加盟“四友大厦”。“可行，你来，我不用应聘这个词，叫加盟，为啥？我把你当成我的兄弟看待，当成一股最重要的力量对待，所以叫加盟，你来了，一下子就提升“四友大厦”的实力和品位。你可能想去大机关或者大的国有企业，我刚才给你讲了我的经历，我为什么离开钻采院？油田好不好大不大待遇高不高？那我为什么要出来闯呢？我就是想干成点儿事，在钻采院我干不成事，我不想一辈子一事无成，老了坐在轮椅里慨叹！你呢，如果进了机关或者国企，我不敢说你将来很差，但很大的可能性，是和现在你看到的身边很多人一样：普普通通，混一辈子，看着别人吃肉骂娘，为自己能力得不到施展而抱怨！到那时候怪谁？谁能让你重头再来？你应该能感受到现在的中国是个什么形势，就是给有能力的人提供任意施展的舞台。但是如果你不动，那么，什么样的舞台都与你无关，你只是在台下鼓掌的一个看客而已。所以，我邀请你来，咱们一起闯一番天地，干一番事业！”
张可行还有些犹豫，刘力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捆钱：“这是十万块钱，这不是你的薪水啊，这是我个人，作为老大哥，自己从腰包掏出来给你的，就算你来营北的安家费了。”
十万块钱，不是一个小数字，说不动心是假的，张可行和马丽也看出了刘力的魄力。即使刘力没拿出这些钱来，张可行也已经动心了，他看出了刘力的诚意，更看出刘力是个干大事的人。既然离开荆门，离开已经分配好的工作，就想着要闯一闯，倒真没太在乎落脚在啥单位。但投身这个还没开张的百货公司，有点儿像下注，赌不赌一把呢？
张可行问刘力：“刘董，我一个学哲学的，到百货大楼里，能干啥呢？”
刘力拍着他的肩膀：“你啥都能干。咱们都是先培训，通过培训发现员工的潜质，然后根据员工的特长安排恰当的岗位。但对你，我有更高的要求，你进来就当楼层经理！”
“楼层经理？”张可行有些摸不着头脑，“对于商场经营我是白纸一张，我能行吗？”
刘力笑着说：“张可行，我看诸事可行。不怕不懂，就怕不学。咱一个大学生，脑袋不比那些初中毕业的好使？啥事学不明白？我是学计算机的，现在卖服装不也卖得挺好？我还没干过商场呢，现在不也干上了吗？相信我，跟我干吧！明天就到商场来，早点熟悉熟悉。”
这时候马丽的父亲从里屋出来了，对着张可行说：“可行啊，一个公司的老板，为了招人，亲自到应聘者家里来，苦口婆心地游说半天，这样的事我都没听说过。就冲刘老板这人，可行啊，你也得去！”
张可行没话说了，也没啥可犹豫的了，连未来老丈人都发话了，必须照办。
刘力走的时候，张可行把十万块钱又塞回刘力的公文包：“董事长，这钱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以后我为公司做多大贡献，您再给我发多少薪水。”
“三大天王”之一的李大哥问刘力：“你咋这么大手笔，为了招个大学生，一下拍出十万块？”
刘力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哪是招一个大学生的事，这是树咱们“四友大厦”的招牌！你想想，营北的老百姓都得在心里核计，连大学生都到咱这应聘了，说明“四友大厦”多么被人认可，这是效果最好、一分钱不花的活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