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们可知这车里坐的是谁?

第一章 你们可知这车里坐的是谁?

微风将清晨的第一束熹光吹散在河面上。

澄明的河水在外力的作用下与河面上的金霞一同摇晃起来,泛起阵阵涟漪。待河水趋于平静后,一张扭曲的脸庞渐渐完整地映照在河面上。

李尤惜从河岸站起身来,用右手抹了一把脸,将多余的水滴甩向河里,看了一眼河中复又褶皱起的脸,而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每日他须在辰时伊始赶至宣通街的埠头处记名上工,听从工头的安排做做气力活,一天下来能得约三十文钱工钱。虽说报酬不多,但对孑然一身的李尤惜来说,却也能维持日常生计。

趁着清晨暑气未盛,李尤惜疾步奔至埠头。他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一个体态丰厚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木桌后,一只手背抵在头的侧面,手肘擎在桌面上,双眼微闭,似乎在打盹。

李尤惜走到木桌前,轻轻地对着还在酣睡中的男子唤了两声:“五爷,五爷。”

闻声姚五爷缓缓睁开双眼,先是欠着腰打了个哈欠,而后看也不看来人,一边提笔沾墨在纸上落字一边懒洋洋地说道:“你今儿来得比平日里稍早些。”

李尤惜腼腆地挠了挠头,随后从内里掏出用葛绳串起的三十个铜板,双手捧着放到姚五爷面前的木桌上:“五爷......我有点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

姚五爷将笔置于在笔搁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折扇,“唰嗒”一声甩开,他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饶有兴趣地对李尤惜说:“说说看,什么事儿?”

“今日......是我双亲的祭日,我想告假一日,去茔地祭拜父母。”李尤惜边说边将那串铜钱再次往姚五爷身前推了推,“这三十文钱是我孝敬您的,还望您不要划去我今日的出工记录。”

姚五爷不动声色地听完这些话,随手抓起铜钱放在手心处掂了掂,“俗话说得好: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每月若有个告假亦或旷工的情况,那当月的勤补可是要全部扣除的。”

李尤惜随即点头附和,“您说的我都明白,可......”话只说了半句,只见姚五爷对着他摆了摆手:“虽说行有行规,但做人亦有做人的底线。你祭拜双亲,乃合情合理之事。我虽爱财,但亦取之有道。”旋即他将铜钱抛还给李尤惜。

“你的名字我既然已经记下了,自然没有再抹去的道理。”这句话随着铜板一同抛向李尤惜。

李尤惜猝不及防地接住铜钱,面上既感激又羞涩,他声音细弱蚊蚋:“这些钱.....是我孝敬您的,您若不收,我于心有愧。”

姚五爷哼笑了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周围的小工正三五成群地向这边走来,于是他再次朝李尤惜摆了摆手:“行啦,赶紧走吧,别耽误我记工。”

“买盅抱醪春吧,城西的那家饮留斋。我呀,也就好这口咯。”姚五爷不再看向李尤惜,双脚随意地交叠搭在桌上,双手把玩起了扇子。

李尤惜闻言赶忙深打一恭,而后匆匆离去了。

穿过城北宣通街,绕过荣成巷,再经城南乐通街往北行约十公里,便能到达埋葬父母的那处茔地。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李尤惜行至乐通街上。

这里是通往邻县的必经之地,因此每日商贾小贩集聚,琳琅满目的商品、挨肩擦背的行人、观者如云的表演,无一不宣告着这里的热闹。

李尤惜边走边四处打量,终于望见街尾有一家扎纸铺,他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径直走到铺前,向老板要了五沓纸钱,纸折的金银元宝及珠宝首饰各一盒。

老板将东西一一用黄纸包好后递给李尤惜。

“一共是十六文钱。”头戴绛紫色镶玉幅巾的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李尤惜。

李尤惜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紧皱地从腰间掏出刚刚并未送出去的那串钱,取了十六个铜板交予老板。

这乐通街上卖的东西着实不便宜。

他今日出门时想着十文钱便可买齐祭拜用品,再有打点上工的三十文钱,傍晚归来时买四个炊饼的四文钱,故而身上只带了四十四文钱。

偏巧今日宣通街那家纸扎铺不知何故并未开门做生意,所幸五爷亦未收下那三十文钱,否则眼下还真无法将这些东西买齐。

此时已近日中,烈日迎头,李尤惜不再多想,拎着两包东西赶往茔冢。走出乐通街,便是出了城,路上往来人群骤然减少。四野苍翠葱茏,远眺群山高耸,一呼一吸间皆是植物的馨香。

但他的心仍旧像这座城墙上的砖色一样布满阴郁。

十八年前的今天,母亲因他难产而亡,父亲六年前出工时意外落水不幸身故,年迈的祖父母闻讯赶来,饮着泪骂他是天煞孤星,与他断了关系。

自那日起,他便一夜长成了大人。

“不!!!”就在李尤惜的思绪越飘越远之际,倏地被一声尖锐的喊叫拉了回来。

他转身一看,猛然发现一辆疾驰的马车正从城门方向由远及近遄飞而来,两匹棕色骏马的铁蹄交错地踩踏在松散的土地上,震起阵阵尘土飞扬。

而此刻路中央正站着一个幼童,望着前方冲自己而来的庞然大物吓得号啕大哭,不敢移动分毫。道路上的行人皆避至两侧,一脸担忧的望着那个孩子。

只有道路一旁的草地里,一名妇女向着幼童方向狂奔而去。奈何城外郊野杂生的长草错节丛生,她只能一边疯狂地拨打野草,一边朝着自己的孩子发出绝望的叫喊......

脚下传来的震颤声愈来愈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尤惜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抛到一边,几个箭步冲向前,一把将幼童拦腰抱起,与疾驰而来的马匹擦身而过,向一旁闪去。

翻滚落地时他眼疾手快地用两只手臂紧紧地环扣住幼童的头部,这才有惊无险的将人救下。

那两匹马儿也因此受到了惊吓,在即将撞到李尤惜之时纷纷扬起马蹄,马首仰天,口中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向前方冲出十几米远。

李尤惜从地上爬起来后,立时把还倒躺在地嚎哭不止的幼童扶起来,“小弟莫哭,已经没事了。”李尤惜边安慰道边用微微颤抖的双手为他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我的儿啊!”幼童的母亲终于赶来,她整个人往孩子身上扑了上去,那名妇女先是紧紧地抱住孩子,随后又立刻松开,“呜呜呜......我的儿我的儿,快让为娘的看一看你有没有伤到哪儿?”此刻她正跪在孩子面前翻来覆去地检查他的身体。

而在远处,一个矮身丰体的车夫从那辆马车上骂骂咧咧地跳下,朝着李尤惜等人这边走来。

“你们几个蠢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们家公子的路都敢拦?”那人边走边嘴里叫嚣着,左手叉着腰,右手冲着他们几人又指又点,“若是马匹失控带翻马车因而伤着了我家公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用的?”

“你......!明明是你这车夫驭马不力,不仅不勒停马匹,反而差点撞上这孩子,你怎能反过来倒打一耙!”李尤惜听到他如此蛮不讲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嘿?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竟敢跟你大爷我顶嘴?”车夫走到李尤惜等人面前,伸手指着比他身形高大几分的李尤惜叫嚷道。

“怎么这路上其他行人见了马车纷纷退避至路边,偏你们几个,尤其是这顽劣小童,不仅不退让,却非要站在马路中间?”

不等李尤惜等人反驳,此人接着带着一脸看破骗局的不屑表情说道:“呵,我算是知道了,原来是一伙骗子,想要借机敲我家公子竹杠!”

“你这剜了心肝的没良心的槐树皮,差点要了我儿的命!老娘还没找你的不是呢,你倒先跟老娘我耍起嘴皮功夫来了!”听到这话,那位幼童的母亲火冒三丈地从地上跳起来,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对着车夫破口大骂。

李尤惜亦怒火中烧,呵斥道:“我们怎么就成骗子了?何曾欲讹诈你们分毫?你这车夫简直是不可理喻!今日我便送你去见官,看你还敢狡辩!”

方才目睹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的行人皆惊魂未定,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出声附和李尤惜。

“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大伙可全都看到了!明明就是你驱车疾行,若不是这位小兄弟情急之下舍身相救,恐怕今日这稚子就要命丧马蹄之下了!”一位身着细布葛衣的青年在人群中义愤填膺地说道。

“正是正是!”、“小兄弟莫怕,上了公堂我们皆可为你作证!”、“快送这无赖去见官!”现场的行人发出七嘴八舌的抗议。

李尤惜听到这些陌生乡民的仗义执言,心中泛起一阵感动,他先是侧身向不同方向的人群抱了抱拳,随后面色严肃的对着车夫说道:“你若问心无愧,便随我们去衙门对簿公堂,让青天大老爷为这孩子做主!”

厉声狠语从四面八方向车夫涌来,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都给小爷我闭嘴!”他突然发出的一声暴喝,将众人吓了一跳。

随后他一脸阴鸷的环顾了周围一圈,嘴里发出一声冷哼:“见官?你们可知这车里坐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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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世因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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