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聪明人
芬恩难以置信,“先生,我没想到……我不是……”
“一件废铁能证明什么。你看见尸体了?”
……
“在营地,你有什么小打小闹我不在意,跟那几个坏种为伍,缺席打扫的轮班,或者犯错被关禁闭。你自己不学好,没人管的住,也没人在乎。”
“然而,你竟然诬陷男爵头上来,把磕了药的幻觉当作证据。规矩,规矩!哪怕不是聪明人,至少得守规矩。我希望你给他们做榜样,你却带过来这种风气,叫所有人跟着你擅自到处跑?我的军队里不需要你这种人。”
芬恩低下头。虽然撒谎说是先找副官报告才出去,可哪怕这个基础上,也确实违反了军规。
“卷铺盖滚蛋吧。我这儿不欢迎你。”
“大人,我很抱歉。”
“瞅你站着那样!你这是道歉的态度?”
芬恩站直身体,“长官,我犯错了。请责罚。”
洛克冷笑,“好像我想管你似的,先滚回你那猪窝吧。找我的副官报道,十天禁闭。接下来一个月,全军的屎尿你去管。”
“是,长官。”
仆从惊呆了,他犹豫地伸手,“大人,请上车。”
爵士轻飘飘地说:“我劝你把这话忘掉。”
仆从迅速回了两下头,才意识到在叫他,他颤抖着看洛克。
“你知道,我和约翰先生是好朋友,我们有什么小矛盾自然不用在意。”他迈开步子,“你要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可太糟糕了。现在我这有个全副武装的战士——虽然没什么脑子。你听说他的战斗力了,对吗?假如约翰生气了,这意味着他得派你和那两个打手来对付我们。想清楚了。”
那瘦弱的仆从赶忙道:“大人,小的哪敢得罪您啊。”
“你主子都没那个胆子。”爵士冷笑。
霸气侧漏!芬恩终于放下心来。
“长官,请允许我先去追那个搜魔人。我得帮助那孩子。”
“我让你发话了吗?”
“长官,我回来会履行惩罚的,但现在我必须走。我要看他们认真救他。”
“染魔就该直接死了才对大家都好。搜魔人什么的都是多此一举。不过是一群埋尸体的骗子和渣粹,还专门建个兵团,一群吃空饷的玩意儿。怎么,他们缺你添一铲子?”
“长官,也许您不知道,我来自云丛的克劳菲尔德家族。我们的家训是高如云林。在云丛,每个人都拥有和贵族一样的权利,我们向守护神发誓,所有人都是德玛西亚的同胞,我们不会放弃每个人的生命。我原谅您对家族的冒犯,但现在我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无视他的遭遇,恕我告退。”
芬恩努力表现“贵族的姿态”,最后拳头重重拍在胸口,行个军礼。
长官漫不经心地走开。
“哼。云丛。十几年前还是御前贵族、议会重臣,如今不过……”他抬头,有点惊讶又似笑非笑。“冒犯?年轻人,你想知道……”
芬恩快步离开,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洛克怒喝。“你敢!”
他环视周围,几匹马都拴着绳子,只有抢走的那匹先前最近。
他拔出腰间长剑,指着几个仆从,“看什么,去追!”
仆从点头哈腰,却不动弹。“您也说了,这家伙就是昨晚杀疯的那个,我们怎么敢……”
洛克盯着士兵离去的方向许久。
他皱眉,握紧拳头。
阴郁的眼神看得仆从害怕,年轻人赶紧躲到一旁。
“云丛,云丛。”
马车的帘子掀开,上面挂的珍珠铛铛作响。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下来。
他穿着獭皮大衣,漂亮的领结下是丝质衬衣。胸前挎着一块黑缎子,镶饰着银色的丝线。中间填满了鲜艳的羽毛,其间点缀着黑羽和白色貂皮。
男人不耐烦地说:“洛克,你在干嘛?我跟你来不是浪费时间的!赶紧找那王八犊子,我要把他的肉割下来喂我的狗!我要把他勾吧切掉到我的妓院接客!我发誓,我向所有天上的神和所有地下的恶魔发誓,要把我的损失一分不剩的拿回来!”
洛克慢悠悠地转过身子。
“不急,我保证过会帮你解决的。”
爵士冷冷地说:“先顾好自己吧,我的领主大人。这村子有魔鬼,你竟然没和我提过?”
“什么?”
“我以为你有分寸。有个孩子染了魔,你知道吗?别跟我说你不在乎,这可不是你我能压下去的。”他急促说道。
“染魔?哈!我的军官大人呀,你还信童话?”男人大笑,“这是哪个老婆子入土前的呓语,还是小崽子的梦话?怎么,我的生意太火了,地底下的东西也想参一份子?”
“我就是这儿的国王,魔鬼来我的地盘也得先掏钱!”
“也许你没见过,没关系。我当了十二年兵,可见过不少。那孩子已经很严重了。”
他走到男人面前,睁着眼说瞎话,仍然是那副极具个人特色的严肃语气。声音却格外大。
“那般大病,可不是你祈祷一个钟头还是把那小鬼埋了有用的。也别以为你这地方偏僻就没人管了。相信我,到时候你宁可被魔鬼附体,生吃活吞了,也不会想到搜魔人手里。”
男人皱起眉头,“你认真的?我养了上百打手,走私的全是正经武器,都是摆设?你可别骗我。全村贱民都得听我。搜魔人,他们有几个连?”
洛克语速逐渐变慢,他逐渐找回自己的节奏,把怒气咽到肚子里,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似的那种严肃。
“你是这儿的老大,没错。祖祖辈辈多少代的贵族,我也认你这个朋友。可你别忘了,上边还有个真正的国王呢。搜魔人,虽然是一群疯子和妄想狂,穿着正装的野人,蒙着脸的杀人狂——他们在议会里面有一个席位。他们说你是染魔的,可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国王’。他们不会介意黑牢里多几个人,还是几副尸体。更不介意顺手抄点钱财。”
“我劝你最近收收手脚,把你那些人和东西都藏一藏。还有你宝贝的买卖,要么转手,要么全抛了。”
“你是要我的命!你知不知道我在那儿投了多少钱?足够……足够买十个我这么大个爵位!正经住在雄都的机会!”男人将双手张的老大,语气尖锐而夸张,带出一丝沙哑的嗓音。“还有你的股!也都不要啦?再买半个连的份……”
“现在。别让我再重复。”
男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老兄,你过来。”
“说实话,我以前也不是完全没见过犯病的。那又怎么样呢?有什么毛病?打喷嚏,癫痫,还是他妈的操了魔鬼也说不清,全勾吧是找个借口捞点钱罢了。我要他们有什么用?有点苗子的还行,大城市总有人买。那别的呢?瘦竹竿似的、脸黄的跟土一样的,长大了全是丑东西!不都处理掉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出啥事。你是怎么了?昨天玩的太嗨了?还是哪个嘴贱的把你吓着了……“他的眼里冒出凶光。
洛克也不在意,他瞟了眼瑟瑟发抖的仆从。
“自从国王统一军制起,德玛西亚的制式装备,每一件都有编号,每一件都能追查到下落。你明白吗?无论我和你的交易,还是我管这支军队,上边都是有人知道的,他们也赚的很愉快。”他伸手翻开领主的衣领,好像品味美酒。
“所以我才能过的这么自在,所以你才能在这儿当你的国王。不是不知道,而是需要。他们需要,你,和我。”
“现在他们派我在这儿驻扎,如果出了事……”他轻轻锤击衬衣绣的纹章,低垂的脸庞闪过一丝疑惑。“就不再知道,也不需要我们了。一切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没存在过。”
“我要把我的钱拿回来,你呢,我的朋友。”洛克平复心情,整理男爵的衣领。“好自为之。”
“没人会知道。”男人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远处的仆从靠过来。
“没人会知道……”
三个手下围住洛克。
为首的舔了舔嘴唇,“你可没套铁壳子……”
洛克露出浅浅的笑意,配着他永远绷着的严肃脸属实违和。
“朋友,不过两三天的事,最多一周。我的朋友们会帮忙的,跟搜魔人说上两句,他们不会查太深的……本来也不归他们管。我向你保证。我的领主大人,这不过是你众多财富中的一部分,是你家族统治的一点波折。”
“合作几年了,我几时骗过你?这事情结束后,一切都能照常,你仍然是你的‘国王’,我依然是我的大兵。我的‘朋友们’看做事妥当,也许能给更多好处,你懂吧。”
“事后我会补偿你的,你损失的全部,不,两倍。”
洛克伸出手。
最年轻的仆从完全不敢上前,另外俩也有些害怕。
男人看他那不成器的仆从气得发抖,看这军人又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一直都是他使唤洛克,他把军官当作一个生意伙伴,一个依附在他王国下的手下……他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他拥有无数的财富,比那堆狗屎大兵狠的多的打手,所有村民都怕他,又都得听他的!
若不是昨天……若不是那群废物都不在,若不是这洛克胆小如鼠连累……然而若是有如此多的补偿,对,我是为了多拿些钱,我是给他恩赐……这事过后我要打造真正的军队,我要让所有人不敢进我的地盘……
他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你可不能把你的份都撤了。暂时的也不行。我的手下都是嗜血的狼,见不着肉,他们要发疯的。”
“一点证据不能有。我这边的‘大人们’会生气的。你的狼会像糜烂的冻狗肉一样被吃掉。”
洛克爵士板着的脸勉强挤出一点弧度,“不过没关系,我为你的手下找到了出气筒。”
“抢你马的那个士兵,就是昨晚坏你生意,打扰咱俩愉快的人。他叫芬恩。”
领主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他还敢过来?还抢我的马?”
“他可是一位剑术高超的骑士啊,是我手底下那群垃圾里唯一一个真正的战士,高贵的勇士。他能为我创造诸多价值。我强忍心痛,来作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男爵犹豫:“他很能打。我听手下说他是哪个贵族的骑士……”
“他只是我的士兵。毁了你的生意,杀了你的人,还要引来上面,破坏咱们的合作。罪无可赦。我恨不得生吞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为什么不抓他?”
我还得看住你……洛克想到这儿就恨的牙痒痒。“我们损失都很大,兄弟。如今你马也没了。我们会叫他付出代价。”
“等你的人抓住他,我就能守住背后诸位大人的荣誉。钱和走私的装备,一份不漏。”
“这小小风波过去,一切照旧,友谊长存。”
领主大人与洛克握手。“我的朋友。守护神见证。”
“守护神见证。”洛克微笑。
男人大大咧咧地和他拥抱,然后转身上车。他朝随从吼:“走啊!去账房!三个废物,老子白养这么多年了,不如养条狗!找人追那畜生去!在那儿傻站着,是要替我借出去的马拉车吗?”
他们赶紧跑去抬车拴马。
军官拉住最小的侍从,“天哪,我猜你回去要惨了。”
年轻人咬住嘴唇,恶狠狠地盯着男人。
“别这样看我,那可是你自己的决定。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报告给你家主子呢?现在再回去乱说,那可迟了……隐瞒不报可比无能严重,对吗?”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就是生了个好人家……”
军官望着镇长把一个仆从叫上车呵斥,又一把推出去。
“不,孩子。生的再好也抵不过没脑子的事实。你家主子要完蛋了,芬恩也要下地狱了。先锋团的人死了,这破村子底能被抄个三尺。约翰的家族统治这鬼地方多少年,连国王都忘记有这么个垃圾堆啦。他怎么敢对先锋动手?哪个先锋又会到这破地儿来?他老子和老子的老子扎那么深的根,都要被这傻子拔起。自己的地盘……呵,这么大的人了,还被空有名头的搜魔人吓住。”
“而芬恩,他要怪自己生在云丛家吗?不,你根本想象不到他的姓氏。那可是高到天上去的贵族,你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大人物,血脉和德玛西亚的国王一样正统……要缩在自己老家,一辈子都能做个贵族少爷,没人敢动他。要么托关系举荐,最次也能直接进正式军团当个连队长。正因为全是一群傻子,满嘴荣耀正义,堂堂云丛才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轮到你选择了。跟着那个满脑子钱和女人的垃圾一起被军团碾碎让魔鬼**,还是做个聪明人。”
仆从越听越心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我我我我,我听您的,您叫我做什么绝不违背!”
“你会感激今天的自己。”洛克爵士抬起头,眼里扫过一片阴霾。“盯着他,约翰小聪明不少。无论是账本还是库存,不能让他留下一点和我,军队有关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在仆从手心花了四道,“留意这个符号。”然后跨步走上马车。
帘子掀动,传出欢笑声。
“那堆混帐事儿回头再说,先痛快喝点酒!我跟你说,店里刚到俩新人,本来昨天就打算带你尝尝……”
仆从们一拽缰绳,马蹄腾起雾气,随后车轮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