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工厂里的男孩(3)

第24章 工厂里的男孩(3)

五、坡脚男孩

在哲学上有这样一句话:实践是认识的基础。可是有些实践并非我们亲自经历的,有些认识也并非自己形成的,当别人或父辈把他们的观念形成一个固有印象强加给我们时,有色眼镜就形成了。也许你之前从未接触过这样一类人,但是从社会对他们的普遍评价中,你或多或少了解一点。而用这片面的印象去评价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总觉得是欠妥的。当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来自鲜活的个体带给你的感受,而是源自社会普遍认识的裹挟时,我才真正感受到悲哀。认识李川本就是一个意外,但正是这个意外让我重新思考人与人的关系。

此后的三两天,李川有意无意地找话题和我聊天。

“你不是在一本大学读书吗?怎么会想着来我们这种地方打工?”李川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因为大学生在假期最常做的兼职就是家教,而且我们那边家教的平均薪资也不低,而且待遇非常好。

面对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本来计划实习的地方不是工厂,但却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种地方。我只能苦笑道:“哦,体验一下生活嘛!”

他也笑笑,不说话,自顾自做着手中的活。虽说在学历上我稍占优势,可是在动手方面,我却比不上他。很快,他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往下一块板子去了。

男孩子总是喜欢聚堆的,下一块板子上有好几个男生,他们有说有笑地,只不过这种说笑是压低声音的,毕竟被组长知道是要挨骂的。这群男孩子虽然个子很高,手脚麻利,但算起来年纪,都比我小。他们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小声说话,该死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在讨论我。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在这条流水线上只有我一个女生,而且还是本科在读学生。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坡脚的男孩子走到我身边,他偷偷地用目光打量着我,但是没开口说话。这块板子的工作做完了,我换了一块板子。一回头,他也跟了上来。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我换了三块板子,他也跟了三块板子,可一直没有开口交流。

到第四块板子的时候,这个害羞的男孩子终于忍不住,他故作镇定地说:“听黄毛说,你是一本大学的学生,现在一本大学的学生也找不到工作了吗?也需要到工厂里和我们抢工作?”黄毛,就是李川,因为在这群男孩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染了黄头发。至于这个外号,我最早是从组长口中听见的,慢慢地就叫开了,反倒是李川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究竟叫什么,毕竟像我们这样的暑假工走了一茬又一茬,他们只关心你能不能按时完成任务,所以每当师傅或是组长指着我叫“那个女生”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反感便涌上心头。我有意与这种不人道的细节对抗,因此有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时,我都拼命记住,虽说我一个人并不能掀起什么水花,可这是我心底对生命个体的尊重。

“哦哦,你说李川啊!我还没毕业,在读书。”我礼貌的重复他的已知信息,对于未知信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个男生嗯嗯的点点头,然后便是一阵沉默。显然,他和李川的性格截然相反。李川时那种什么都不在乎,大大冽冽的孩子,可他内心敏感细腻。

我用余光打量身旁这个男孩,他穿着一条洗褪了色的裤子,剪着标准的寸头,又瘦又黑,而且右腿有些坡。根据我这么多年的求学经验,这种男孩应该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成绩不突出,但也不调皮;长相不突出,但也不算丑;家境不突出,但也不算穷,如果非要选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平平无奇更适合的了。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你是……是还在读书吗?”

他继续缠着手上的胶带,慢悠悠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应该算不读书了吧!”

听了他的回答,我十分好奇,什么叫不知道?

我刚想问个清楚明白,可他提溜着自己的袋子,往下一块板子去了。

我总觉得这个男孩有故事,但显然现在我还不具备聆听的资格。

有一天晚上,车间组长强制要求我们加一个小时的班。

李川一脸不屑地对组长说:“加班这种事情,就应该早点通知。我都躺在床上了,结果又通知加班,真是烦死人了。”他说的也是实情,好多员工都已经开始洗漱了,结果车间临时通知要加班,他们只得放下自己手中的一切事情,着急忙慌地穿上工作服往车间里赶。

组长形式性地骂了李川两句,可李川摇头晃脑,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心上。组长虽说有气,可看着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她也不敢说什么。正当这时候,一个老员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稍微来晚了一会儿,组长对着那中年妇女就是一顿骂,那中年妇女连连道歉,可组长依旧不依不饶。李川偷偷地在坡脚男孩的耳边说:“看见没,咱组长,专挑软柿子欺负!咱干咱的或,她要打要骂,咱才不认!”当时我就站在坡脚男孩旁边,这话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坡脚男孩看了一眼李川,又看了看我,他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川立刻会意,看了一眼我,转头对坡脚男孩说道:“没事,她是不会说出去的。不过,在厂子里干活,你也不能太软,虽说咱不欺负人,可也不能总让人欺负。她组长就比咱多一个鼻子,多一个眼睛了?”显然,这后半句话是对我说的。我点点头。

李川虽说嘴上讨了便宜,可该干的活,他却推迟不掉。

于是,晚上的加班便在众人的抱怨声中拉开了序幕。

我无精打采地用胶带缠着线圈,唉!这无聊的工作!在这里,我竟然学会了放空自己的思想,就是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要手上的活不断,不过这种状态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但所有人里边,只有那个坡脚男孩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很热情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在这么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乐趣。终于,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终于和他站在了同一块板子面前。

他一边低声唱着歌,一边做着自己的活儿。

“晚上加班能让你这么开心?”我望着他,不解地问道。

“还行吧!加班挣得钱多啊!”他憨憨地说。他的年龄比我弟还小一岁,当我弟对生活还没有什么概念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为钱而奔波了。一瞬间,我感慨颇多。

“上次你说算不读书了,是怎么回事?”我终于提出了我的疑问。

“哦,我今年刚考上高中,不过是一所私立高中,学费贵不说,而且学习风气不怎么好……”

坡脚男孩认真地解释着,可他的解释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也许是出于一种姐姐对弟弟的关心吧,我鼓励他说:“再不好的高中,那也是高中啊!现在这年头,你指望拿着初中毕业证去找工作?”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在思索我这番话,仿佛又没有把我这番话听进去。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喂,妈,加班嘞……”他家是山西的,所以即便他用的是家乡话,我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他接电话的声音格外地小,害怕被巡视的组长发现。

黄毛李川发现坡脚男孩在打电话,他加快了干活速度,终于和坡脚男孩走到同一块板子前。他东张西望,我知道他是在给坡脚男孩放哨,谁能说染黄头发的人就是不伦不类的人,谁能说打扮怪异的人就没有心?可我还是被这种固有认知影响了十几年。

“这边吃的伙食也好。”

“放心吧!不会亏待自己的!”

……

我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从坡脚男孩的回答中也能猜到大概。

电话那头是一位老母亲对远行儿子的担心和挂念。

挂断电话,黄毛李川任务完成似的,提着自己的塑料袋走到下一块板子前。

“那你说,我应不应该读高中啊?”坡脚男孩挂断电话,又接上我们之前的聊天。

我沉默了两秒,这种人生大事,我怎么敢随意参谋评价呢?但既然他问了出来,我总觉得他心中也有一种对现状的不安和焦虑,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好好地拼一把,而且无论到什么时候,你的能力和知识永远不会骗你。

所以,我小心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接下来的话只能算是一个建议啊!至于怎么选,决定权在你。我觉得如果家庭条件允许的话,读高中肯定不会亏。”

那个男孩点了点头,依旧闷声做着自己的活儿。

他干活确实麻利,没一会儿,就把我远远地落在后边。

我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他,我想看我那番话究竟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很明显,那番建议肯定是有影响的,因为他不像最初加班时那样跳脱。也许是因为接了那通电话,也许是因为我的话,也许二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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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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