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逃难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了,眼见原本拥挤不堪的镇口只剩下了寥寥数人,陈机腿一软就瘫坐了下来。
别看他刚才慷慨陈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整个后背都快湿透了。
“师……师弟,怎……怎么了……”邓平连忙拉住了他。
“还好,就是腿有点发软。”陈机笑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王老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果然是读过书的人,就是比我们这些乡下人能说!”
“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了,我爹时常说我性格浮躁不够稳重呢……”陈机挠了挠头,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没几分得意是不可能的。
王老背着手道:“我这把年纪已经活到头喽,别说害病了,就算明日早上醒不来也不吃亏,可镇上的年轻人还得活下去不是?陈小子,你和我说句实话,你爹真能找到治病的法子吗?”
他看着夜幕笼罩下的村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这个问题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张机想了想,语气凝重道:“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如今也只能相信我爹了……”
王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神情忧虑地带着队伍离开了。陈机还有些腿软,邓平只好搀着他回医馆,刚走两步就在前方的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叔,你怎么也过来了?”
陆良捂着脑袋半靠在墙边上,连保持最基本的站立都十分费劲。
他比陈机还要晚一步到,也大概目睹了全程,本来以为冲突已经不可避免,奈何受到头疼的影响,整个人浑浑噩噩,在人群最后面挤都挤不过去,更别说帮什么忙了。
好在陈机这小子关键时候靠得住,将人哄了回去。
“没事,咱们回去吧。”
他挥了挥手,多说无益,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是这几个能解决的。
他扶着墙撑起身子,还没站稳便觉得头晕目眩一头倒了下去……
……
陆良睁开双眼望见的便是满天的星光与一轮高悬的圆月。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只觉得脑袋的昏沉感进一步加重了,周围的世界无论是看到的画面还是听到声音的都忽近忽远,明明身处于其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感。
身上涌现出一阵燥热,喉咙就像一口干涸的水井,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林中的空地,空地上有近百号人,这些人零零散散地围绕在一个个火堆前,几乎人人都披着丧服风尘仆仆,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就像精气神都被掏空了一样。
陆良身下的是一辆简陋的木板车,边上栓了一头拉扯的驴子,与他挤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染病的孩子,后者身上长着大大小小的青斑,有几处应该是破损过,上面已经结了痂。
在最近的一个火堆旁,他看到了陈郎中一家人,只是陈母、陈隐并不在其中,上次见到的几个陌生面孔也只剩下了一个半靠在邓平身上的女人。
再加上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个……
看着一家人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丧服,陆良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师……师傅,你一……一整天都……都没吃,吃……吃……吃点……吧。”邓平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干硬的菜饼,用手托着小心掰成两半,将其中一边递给了陈郎中。
陈郎中的状态比上一次差了不少,原本只是有些斑驳的黑发已经白了一大半,他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邓平又将目光看向了陈机。
还没等他开口陈机便站了起来,留下一句“不饿……”就走开了。
邓平叹了一口气,将半块菜饼又分成两半,四分之一交给了身边的妻子,剩余的放回袋子里,自己则舔了舔手心的饼渣。
陈机走到木板车旁边,看到陆良后惊喜道:“陆叔,你醒了……”
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就像很久没睡过一样,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与沧桑,明明弯起了嘴角,却看不到丝毫笑意。
陆良捂着脑门强忍着昏沉感,问道:“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还记得多少?”
“你爹连夜去找治病的法子的那晚,你劝大伙留下来……”
陈机对这种情况已经习惯了,干脆坐在了地上抓起几片草叶再嘴巴里咀嚼着:
“好在也就几日前的事,不然我也没这个力气解释了,后来的事也简单,我爹在第三日回来了。
他找到了一些新方子,药方颇有功效,以前染病的人三日未死则五日必死,吃了药后算是缓住了,还有好转的迹象,如果再给我爹一段时间……”
说着话锋一转:“唉……只是疫病一事还是被传出去了……”
陆良不解道:“这不是好事吗?就要传出去让上面的人知道,他们才会安排赈灾除疫啊!”
“赈灾除疫?”陈机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赈灾就不用说了,除疫倒是不假,可除的却是我们这群疫民!官府已有通告,发现疫民十户连坐,但有逃离立即格杀!在那些官老爷眼里,如若能将染病的都封闭至死,再一把火烧个干净,大可比费尽心思治病要方便得多?”
“不可能!”陆良难以置信。
为了防疫不救人反到杀人?怎么想都很离谱吧!
“不可能?陆叔,咱们可是在逃难呢,镇子已经被官府一把火烧光了,咱们要是晚走一步就走不了了,除了王老太爷那些个宁死也不愿离开的,剩下的可都在这里了。”
“那咱们要去哪?”
陈机眼中出现了一抹迷茫:“去哪?有人的地方是不能去了,只能往山里跑了,能逃多远逃多远……”
陈机的话大大超出了陆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违和感再次出现,他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头疼又发作了。
“又来了……”
他死死捂着脑袋,同时涌现一股不详预感,仿佛即将发生什么……
果然,下一刻,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哈哈哈哈……他娘的个鳖孙,终于赶上啦。”
在月光的照耀下,从漆黑一片的山林中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老汉,他的胸口敞开着,衣服上还能看到一些湿漉漉的秽物。
令人在意的是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小棺材,棺材正中刻了一个金色的“奠”字,边缝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腰上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他径直来到一处火堆前,伸出手在上面烤了烤,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些泥腿子可真是能跑哇,知道白白浪费了老子多大的功夫么?”
是个疯子?
众人不明所以,放平时见到这样的人或许会有些嫌弃,但现在大伙都是逃难的人,自个也没比这位好上多少。
他们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被官府的人追上了,可既然来人是个疯子,那便没那么多人在意。
也有人依旧没有放下防备,上前盘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半夜出现在这里?”
见老汉没有反应,他靠近一些打算问个清楚……
“啊!什么鬼东西……”
突然,那人面色惊恐地往外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汇集过来,借着火光进一步看清了老汉的样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老汉袒露的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居然长着一个碗口大小满是褶皱的毒疮,毒疮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隐隐呈现出一张狰狞的鬼脸,鬼脸的口中时不时吐出带有恶臭的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