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问鼎(十五)
此时独在东偏厢中的胤禛也是坐立不宁,捻着手珠默念经文足一刻方才收敛住心绪坐下,坐定还未及小半柱香的功夫,就觉一阵冷风迎面灌进来,屋门大开,以马齐为首,隆科多、马尔赛随着联袂而至,三人暖帽上的缨子已然摘去,面色无一不是沉痛凝重,见着胤禛尽皆跪了。胤禛瞬时惊起,面上煞白一片,怔愣着半晌说不出话来。隆科多双手举着康熙所遗念珠,膝行两步至于胤禛面前,高举着递予他,泣不成声,“主子遗命,给四阿哥……”胤禛毫无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了下来擎在手中,却始终颤抖不止,喉头不住的耸动,却偏生难以吐出一词。三人望见胤禛面上愈发悲戚的神色,彼此对望了一眼,亦不知当从何开解。眼瞅着这不是耽搁的时候,马齐嗫嚅了一发,终是踌躇着将康熙的遗旨并临终情形说了,才望了胤禛请道:“众位阿哥们都聚在前殿,还有几位小阿哥在京,奴才等现下就是来请四爷的意思,这旨意……该怎么发?”
“大行皇帝遗旨片刻耽搁不得。”还不待胤禛稍作回应,隆科多便就口接上了,“眼下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早正新君名位,旁的暂可延后。”他眼风有意无意的扫了马齐一眼,复又看向胤禛,眉目之间敏毅肃杀的神采俨然成了这当间主事的第一人,“自然马公所想也是周全的紧,可差人即刻回京去传诸阿哥来园子,并知会在京王大臣,这一趟恐还得烦马公辛苦一趟,园子里与京中两处的关防,奴才这里还须看顾着,片刻挪不开身,四爷您看……?”“我现在心乱的紧,就按舅舅说的去办罢。”胤禛此时心思恍惚,隆科多这一做派落在眼里,也顾不及挑剔他逾礼,二来如此筹措倒也听着安心,便就顺口应了。康熙驾崩,虽说这几日瞅着病势多少于这一幕有些心理准备,可料在头里是一回事,真的事发之时,他还是一时间悲痛无措。
便也是因了这个,直到胤禛随了三人回到前殿,与众人一道预备聆旨之时,精神依旧恍惚,习惯性照着序齿站了胤祉身后。这一举动不禁令承旨的马、隆三人也愣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这一举动,落在各人眼中的猜想各是不同,马齐自是觉着这位爷从来都是个谦谨持身、慎终如始的,此刻如此也在情理之内,端的是一番好定力;搁在隆科多眼中则是不同,想来定是这位新主要在人前做做样子,左右大势已定不须急在一时;反是马尔赛从来在大事上都有些懵懂,这一刻却是难得的清醒,望了这一众神情各异阿哥爷们,将心也悬在了嗓子眼儿。而就在胤禛在本位上站定的那一刻起,胤祉一颗心却狂喜了起来,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与众兄弟一样,三人摘缨去顶无疑印证了他心中所想,而观此前令他这一日心内始终忐忑不已的胤禛的此番动作和落寞甚深的表情,他似乎笃定了,这新君就必得是自己了罢……
与此同时,这厢三人已是面南站定,隆科多也不遑多让,自马齐手中取了适才草就的满文遗诏,声朗如洪钟,逐字宣道,“大行皇帝遗诏——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继皇帝位。”旨意即下,满屋子的人俱都愣在了当场,神色各异,惟皆是一副沉然凝思的模样。适才胤禛的反应,多多少少让好些个阿哥料错了局面,如此诏书,着实出乎大家意料之外,胤祉在震惊木然之下,更是跌坐在地。便在此时,马齐已经下来扶住胤禛的臂膀,将他往御座上搀了。十三阿哥胤祥跪下当间,满心皆是悲伤恸毁,早已是泪水流了满面,此刻见此情形,多少才有些如释重负。
被马齐搀扶着,胤禛亦是垂泪升了座,马齐一面扬声道:“众阿哥臣工叩谒新君”,一面随了这声当先跪了下去,隆科多、马尔赛二人亦随之跪了下去。一时屋内静默了一刻,气氛闷窒已极,马齐、隆科多等不禁已将目光灼灼地定在了几人身上。胤祉兀自深深皱着眉头,仿佛绝难置信一般的没有丝毫任何动作的意思,胤祺又因去了孝东陵进谒不在场,一时屋子里头诸阿哥中论长的便要数胤祐了。终于教着死寂一般的气氛和上首压抑的目光逼的无法,胤祐当先站起身来,正对着胤禛一撩袍服跪下,抑着一腔哭音叩道,“臣胤祐恭请圣安。”这一声仿若石入寒潭,终激起了破冰的反应,继其之后,胤祹、胤祥亦随着依礼而行,其余人中,胤禩只顾着呆立在当地,目光滞结半晌没有动静,胤礻我亦是一腔愤懑,瞧了眼胤禩没反应,便又将目光望向了胤禟,胤禟却是再耐不住,一拂袖站起身来,也不顾门前一众意欲近前扈驾的侍卫,狷介的目光直盯着胤禛,冷冷问道,“谁能证明这遗诏便是真的?”
“胤禟你放肆——”“老十三!”还没等胤祥截住他,胤禟已是提着声气一口喝止了道,“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我在问他!”“十三弟你退下”,一时剑拔弩张,胤禛在座上却身形未动,以一个安稳的神色看了眼胤祥,跟着便也是深深扫在胤禟面上,单单以目光止住了他身后的侍卫,只是一腔冷刻,“我倒要看看,皇阿玛升遐未远,他胤禟就便没有君臣纲常,也还有点人伦么?!”
还不待胤禟反驳,隆科多便就口接上了一句,“贝子仔细君前失仪。”只是他这一句却不是白说的,立时门外又站了一层侍卫,陈兵威吓的意思分外明显,胤禟自是不惧,还要再出言讥讽,却不曾料想这一刻胤禩默然站起身来,竟随了胤祐身后也是一跪叩,“臣胤禩恭请圣安。”“八哥你——”胤禩并不曾回应他什么,亦不知是因了怎样的心绪,左近的胤礻我与胤禟对望了一眼,目中亦是深深的无奈,看了看奉旨传召的三位重臣,终是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也就地挪跪在了胤禩的身后,一屋子里便只剩了胤禟一个立在当场。又是静默的一刻过去,随着外头一声声丧钟传来,胤禩只觉满屋子目光俱都盯在他一人身上,顿时自觉如芒在背,张口正要劝他,却见胤禟终是深深地阖上了双目,一撩下袍,颓萎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