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四月下旬,苏氏接手了长春院的事。
说起来,她年轻,做足双满月,天天乌鸡红枣鲫鱼燕窝,养得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比当姑娘的时候丰腴得多。
孔连捷心疼她,便说:“这么着急做什么,左不过那点事,等晓哥儿满了百天再说吧。”
苏氏自有道理:“嫂子下个月便要生了,起码三个月什么也做不了,娘年纪大了,先是妾身后是嫂子,天天忙前忙后,妾身看着心疼。妾身先把院子里的事情接过来,等到时候,能帮娘的,再去帮帮娘亲,年底嫂嫂好起来,妾身再回来。”
言下之意,苏氏年轻,生产完便恢复了,赵氏年纪大了,少说得养个半年,孔老夫人那边,迟早要苏氏帮忙。
孔连捷再一想,大哥去了兰州,嫂子马上便生,府里确实离不开人,迟疑道:“晓哥儿还小。”
苏氏掩袖而笑:“瞧夫君说的,又不是小门小户,要妾身亲手喂奶、把尿、哄睡,晓哥儿有乳娘有丫鬟有仆妇,加起来十多口子,再照顾不好晓哥儿,要他们做什么吃的?再说,妾身又不是去远处,每日上午在院子里看一看,离得近,有什么不行的?”
孔连捷觉得有理,便笑道:“也好,早晚要辛苦娘子,赶早不赶晚。”又叮嘱:“若是身子骨撑不住,不可逞强,多歇一歇,左右事情是做不完的。”
苏氏柔声说:“妾身只是心里有个数罢啦,具体做什么,有孟妈妈,有秋菊秋兰,冬湘冬霞,哪用得着妾身费心思。”
孔连捷便应了,第二天把长春院上上下下的仆妇召集到苏氏的院子,从徐妈妈开始,素心、昭哥儿身边的仆妇,到娴姐儿身边的大小丫鬟,到三位姨娘,最后到扫院子的小丫鬟一个不少,黑压压站了满院子。
苏氏是和母亲、嫂子商量过的,又在府里待了一年,行事颇有章法,对着花名册一个一个认脸,几位大丫鬟轮番问“什么时候进府”“可认识字”“老子娘是做什么的”之类的话,若仆妇答得逻辑清晰,便记上一笔,若仆妇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便也记上一笔。
这么一来,仆妇大多紧张起来。
花了一上午,人只认了一多半,苏氏孔连捷自回屋歇息,丫鬟们留着继续干活儿,自有管厨房的妈妈送来饭食。
等认完了人,苏氏指挥两个识字的丫鬟,把二院的账本和库中的银两接了过来,翻了翻,问道:“以前是谁管着?”
徐妈妈不卑不亢地答:“是奴婢管着,奴婢之前,是接原来二爷身边管事名烟的手,再往前,就不知道了。”
苏氏不置可否,下巴朝账册伸一伸:“这上面的帐,可是你一笔一笔记得?可对的上?”
徐妈妈笑道:“是奴婢记的,每一笔都有来龙去脉,有经手人的签章,有实打实的账本、契约、白纸黑字,夫人一看便知。”
苏氏笑一笑,对秋菊说:“拿下去,对一对。”喝了口茶,不再看徐妈妈一眼。徐妈妈等了一会儿,福了福身,退几步站回原来的位置。
银钱比账本简单,秋兰接过来,当着苏氏和孔连捷的面点清楚,画押,抱着沉重的钱匣子下去了。
最后是仆妇的卖身契:府里家生子的身契在老夫人手里,二院陆陆续续添的人手、马丽娘陪嫁的身契都在这里了。
苏氏接过来,数了数一共四十七份,随手递给孟妈妈,玩笑道:“收好了吧,什么时候二爷要用,别拿不出来。”
孔连捷笑道:“我有什么用的地方?院子里的事,以后只找你便是,我倒省心了。”
苏氏笑道:“妾身是劳碌命,妾身听二爷的。”
徐妈妈垂下目光,面上神情不变,秀莲院子里的柳黄用余光打量站在苏氏身后的丫鬟。
苏氏朝孟妈妈点点头,后者便昂首挺胸地站到屋檐下,提高声音:“今日是夫人接手事务的日子,有些话,得说在前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做下人的,需得守府里的规矩,守夫人的规矩。”
“做得好的,夫人重重有赏,做的不好的,无论有体面的,还是没体面的,休怪夫人不讲情面!”
孟妈妈说完这番话,苏氏满意地嗯一声,挥挥手,自有两个丫鬟端着匣子出来,每人赏赐一个银锞子,仆妇们喜出望外,又觉得苏氏大方。
这日之后,苏氏便开始打理事物,该查账查账,该问管事问管事,该请教老夫人和赵氏的请教老夫人赵氏,对仆妇十分严厉,对主子身边的人却睁一眼闭一眼,夜间当笑话说给孔连捷,一时间,把长春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孔连捷放下心来,每日回府陪一陪苏氏,逗一逗晓哥儿,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考校昭哥儿的功课,看一看娴姐儿,日子平静而温馨。
时间长了,孔连捷难免心痒痒--自从娴姐儿顶撞了苏氏,他便搬到苏氏的院子,再没碰过小妾,算起来,素了大半年了。
未曾想,今时不同往日,春苗莹儿原本便是苏氏的陪嫁丫头,虽开了脸,颇得孔连捷宠爱,却半点不敢恃宠而骄,对苏氏越发恭敬。
两人本住在苏氏的院子里,自从苏氏生了晓哥儿,便做小伏低,日日围着苏氏打转,做些使唤丫头的活儿--去年苏氏说过,两人若是伺候的好,便摆酒席,做姨娘;如今苏氏生了儿子,有了底气,再不提“抬姨娘”的事,春苗莹儿连月例都没变,哪里敢违苏氏的心意?
孔连捷几次撩拨,春苗莹儿都装不知道,老老实实待在苏氏身边。
孔连捷大为扫兴,拂袖而去:小妾图的就是娇俏风情,刁蛮可爱,这两个像正室夫人一般贤惠规矩,要来做什么?
第二天回府,孔连捷到旧院书房寻东西,伺候的是二等丫鬟,说莺歌病了,“风寒,感冒”,孔连捷怕给儿子过了屏气,便传话让莺歌“养病”。
伏案书写片刻,外面有人娇声说“二爷,可要松松筋骨?可要锤锤肩?”
孔连捷抬起眼皮,见一个俏生生的年轻女子端着个红漆托盘,立在面前:草绿色右衽绸缎夹袄,象牙白百褶裙,发髻戴着赤金簪子,别着两朵新鲜月季花儿,腰间系着石榴红汗巾子,不是秀莲是谁?
孔连捷眼前一亮,顿时露出笑容--足足大半年,他没去过秀莲的院子了。
“爷来了,也不说好生伺候着。”他把笔一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小蹄子就是欠罚!”
秀莲把托盘放在书桌,把桂花芝麻糊和山楂酪端出来,用银筷夹起一块金丝肉松饼,“奴婢新做的,二爷~”
孔连捷张口吃了,咂咂嘴,“好鲜的味儿。”又凑过去在她身上乱嗅,“身上藏着什么?”
秀莲咯咯娇笑,像只兔子一样避开了,“二爷对奴婢不理不睬,现在奴婢好心好意来了,可不给二爷了。”
“小蹄子不给爷,却想给谁?”孔连捷张着胳膊,绕著书桌追逐两圈,“给我过来!”
一追一逃笑闹纠缠,不多时,孔连捷抱着秀莲坐到椅中,好一番亲热。
秀莲情意绵绵地,搂着他脖颈“爷,给了奴婢吧”,孔连捷在“把这丫头就地正法”和“得把找到的书信交给父亲,与父亲吃完饭”之间犹豫一下,理智占了上风。
“乖,今天不行。”话是这么说,孔连捷右手伸进秀莲衣袋,手劲很大,“今天爷有事。明天,明天这时候,在院子里等着爷,啊?”
秀莲大失所望,眼泪涌出来:“爷当年也曾喜爱过奴婢,这半年多,新人胜旧人,把奴婢忘到脑后....”
孔连捷心里微微歉疚--新人入门之前,他也是宠爱过秀莲的。“哭什么哭,爷不是在这里吗?”
他伸手到怀里,一时找不到东西,把腰间绣着金线的荷包拽下来,塞进秀莲怀里。“以后爷常宠着你,啊?”
秀莲露出感动的神情,娇滴滴地“爷的话,奴婢记在心上,奴婢心里都是爷,日日夜夜盼着爷。”说着,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孔连捷嗯一声,也亲亲她脖颈:“明天晚上,洗干净,在床上等着爷,嗯?”
秀莲欢天喜地地应了,“爷不可反悔,爷一日不来,奴婢等一日,爷十日不来,奴婢便等十日,百日,等爷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