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第83章 第83章

康干二十二年五月,晚霞把天空染成鲜艳的橘红色,妇人呼唤孩子,仆妇陆陆续续回家,饭菜的味道在府里群房上空弥漫开来。

坐在窗前的红叶放下络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走出屋子,走到外院一瞧,快八岁的木哥儿正带着五岁的柏哥儿、五岁的桂姐儿和四岁的林哥儿一板一眼地扎马步呢。

“你动了,你动了!”木哥儿恼火地喊,“我给你说不许动,你懂不懂?”

祖父和爹爹教功夫,讲究“力由地起”,第一项基本功就是扎马步,木哥儿从小练起,数年下来已经能稳稳当当扎一个时辰了。

柏哥儿今年才开始洗髓,与其说跟着哥哥练功,不如说凑热闹/瞎捣乱,理直气壮地喊“我没动,我没动!”

桂姐儿实诚一些,小声解释“我就动了一小下!”

桂姐儿是女孩子,理论来说,不适合展家的功夫,练起来事倍功半,这辈子也达不到祖父、伯伯父亲的地步。按照展定疆的说法,桂姐儿要不然练些强身健体的,不靠这一行吃饭;要不然就送出去,峨眉派、灵鹫宫、百花谷的功法适合女子修习,掌门人也都是女子。

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走得远远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就嫁人了--云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告诉展卫东:女孩子练什么武,你若不养,我养着她一辈子。

展卫东也舍不得,告诉父亲“能练些哪里就练到哪里,又不让她考武状元。以后嫁了人,和丈夫打架,能还手就行了。”

展定疆想了想,便答应了“打架不怕,横竖还有她哥哥。”

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弟兵,桂姐儿这一辈有木哥柏哥儿,吃不了亏。

于是桂姐儿开始跟着兄弟们练武,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地扎马步、抻筋,红叶看着就发笑。

林哥儿是丁鸿宇和云娘妹妹卉娘的长子,离得近,从小在展家院子长大,从不拿自己当外人,张口就来“我看见了,我也没动”

像所有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排行最小的孩子一样,卉娘性格温柔,针线厨艺都好,和所有人相处颇佳。嫁进府里之后,卉娘很快生下林哥儿,白天丁鸿宇当差,卉娘就到展家院子,和红叶云娘结伴养孩子,做活儿,晚上丈夫回来再带着孩子回去。

三个孩子三张嘴巴,齐心合力地把木哥儿郁闷坏了,红叶怎么看怎么觉得,呆板严肃的长子像丈夫。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一阵脚步声响,两个高大挺拔的成年男子并肩从外院走进来,彼此面容酷似,一个略高些,脸色严肃,一个略胖些,笑眯眯的,正是展南屏兄弟。

康干十七年底,孔连骁伤势痊愈,被皇帝封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三品。如此一来,孔连骁不再神出鬼没地巡查各地,在京城早出晚归,坐起了衙门。

官职不算高,却代表皇帝信任,日后有提拔余地,六部都可去,且,孔连骁才三十余岁,在公卿之家是很难得的。

伯爵府居家欢庆,老夫人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赵氏泪流满面,传出话去,阖府打赏两个月月钱。老伯爷甚是满意,道“不负皇恩,给祖宗添光彩,”孔连捷也十分喜悦,拉着兄长去北平楼喝酒。

得到消息那天,红叶欢喜极了,一头扑进丈夫怀里,眼泪汪汪地说着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她不是神仙菩萨,只知道孔连骁和展氏兄弟兰州遇难,以后再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现在好了,展南屏再也不用跟着孔连骁东奔西走,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之后几年,展南屏展卫东兄弟跟着孔连骁留在京城,日升而出,日落而回,不像以前,动不动失踪数月,朝夕陪伴家里,红叶心满意足。

“爹!二叔”“爹爹!大伯!”“姨夫,展大伯!”三个小些的孩子欢呼一声,像三只小兔子,撒着欢扑进两人怀抱,只有木哥儿,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

展南屏脖子挂着柏哥儿,走过去摸摸长子肩膀,“站了多久?”

木哥儿仰起头,得意地答“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展南屏单手把他拎起来,“那现在还站?练功夫不是着急的事,不可冒失贪功,伤了筋骨就麻烦了。”

木哥儿悻悻地收起架子,桂姐儿追问“爹爹,伤了筋骨会怎么样呀”展卫东吓唬她“浑身动不了了呗,像院子里那棵树一样。”

三个小些的孩子哇一声,木哥儿也打个冷战。

展南屏已经顾不上小的了,几步走到红叶面前,扶住她手臂“大热的天,怎么出来了?”柏哥儿这才看到她,张着胳膊要抱“娘,娘!”

红叶嗔怪“又不是七老八十,有什么不能动的!”展南屏呵呵笑,固执地挽着她胳膊。

老夫老妻了,还肉麻来肉麻去,展卫东绕过兄嫂,带着两个孩子奔进院子,“孩他娘!”

云娘挺着个圆圆的肚子,顺手把碗里的酸梅塞进他嘴里,两个孩子抢着张开嘴巴“啊~”

四年前云娘生下女儿就没了动静,展卫东还好,云娘家里急得不行,求神拜佛的,京城郊区的红螺寺灵验,催着云娘去拜。云娘拉着红叶拜来拜去,等孩子大些,能出门了,就成了妯娌每月必去的郊游,今年开春,云娘怀了身孕,一家人正在高兴,红叶上月也诊出喜讯,更是喜上加喜。

晚饭是卉娘做的,烧排骨,炖豆腐,香菇油菜,老虎菜和皮蛋豆腐,藕合里面夹着鲜肉,裹着面糊下锅,端上桌金黄酥脆一大盘,鲜的不行。

莲藕是刚刚上市的,府里采购回来,主子们吃着好,送给大管家、幕僚、体面的护卫,展家分了一篮,大人小孩都爱吃,红叶便掏了钱,再去外面买。

男人们加上丁鸿宇在外院,红叶几个在里院,杜梅带着孩子们洗手、摆碗筷,坐下开吃。

杜梅是府里一个侍卫家的亲戚,长得不算漂亮,机灵得很,比二丫三丫都会来事,在展家院子好几年了。

说起二丫三丫,一个是长房六少爷明哥儿身边得力的仆妇,一个是赵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主子信任,赏赐丰厚,府里人人羡慕。

有这两个榜样,杜梅干起活劲头十足,就等着年纪大些,红叶也帮她找个好出路。

热热闹闹吃完饭,丁鸿宇卉娘带着林哥儿回群房,云娘五个月了,怀的稳稳当当,和展卫东领着孩子们去送。四个孩子像四只小鸭子,呱呱呱地走远了。

红叶刚刚怀上,不到三个月不敢多动,扶着丈夫在院子里围着石榴树走两圈,就回屋去了。屋角用铜盆盛着井水,换上家常穿的细布寝衣,炎炎夏日也没那么难熬了,红叶端起井里冰的酸梅汤,喂到丈夫嘴边。

展南屏喝一口,递回她唇边,看着她喝完才摸摸她肚皮,手劲十分温柔:“闺女折腾你没?”

怀前两个孩子的时候,红叶总是吐,到了后期胎动频繁没少受罪。两个秃小子精力旺盛,从落地开始,天一亮醒来到夜晚睡觉没片刻消停,一个人根本看不住,这回红叶怀上,展南屏希望是个女儿,天天念叨个没完。

红叶也希望是个姑娘,嗔怪:“才两个月,能折腾什么,倒是你儿子,天天不是上房就是爬树,要不就是挖得满地是坑,庄稼地似的,你也不管。”

挖坑是木哥儿从小到大的消遣,开始挖虫子喂鸟,后来跟着父亲叔叔出府,到溪边钓过一次鱼,回家兴致勃勃的挖虫子做鱼饵,带着弟弟挖的院子满地窟窿,用小罐子养着。,有一回杜梅不知道,随手打开一个,被虫子吓的哇啊叫。

他笑着挽袖子,“回来就打。”又调侃“你别舍不得。”

说起来,红叶虽是下人,从小在府里没吃过苦,没挨过打,大一些跟着马丽娘进了伯爵府,锦衣玉食的更是娇贵,加上原来的世界没有孩子,现在有了儿子,难免当成心肝宝贝。

展南屏却是武人,从小和弟弟一起被父亲摔打着长大的,见木哥儿柏哥儿不听话,随手一巴掌,两个孩子的手掌心/小屁股立刻就红了。

红叶舍不得,处处护着两个心肝宝贝,展南屏一点办法也没有。展定疆摇头说“慈母多败儿”,把木哥儿柏哥儿带在身边。

红叶摸摸自己肚子,“我现下管不了那么多,你是当爹的,你有本事,把你儿子卖了去吧。”

关于“卖掉”的话题,是柏哥儿太淘气了,上至祖父屋里的匕首,下到爹爹的裤腰带,哥哥的零花钱,再到娘亲的花露水,没有他不稀罕、拿不到的。

今年过年,柏哥儿从红叶妆台偷偷拿了一对赵氏赏的流珠凤钗,送给府里马房仆人家里七岁的恬妞儿,恬妞儿母亲吓坏了,赶着把凤钗送回展家。

红叶这才知道,问“为什么给她呀?”

柏哥儿理直气壮“她长得好看!我长大娶她做媳妇~”

才五岁的孩子,就知道娶媳妇了。红叶扶额,告诉了展南屏,送了恬妞儿两朵自己堆的绢花。展南屏狠狠揍了柏哥儿一顿,“再偷东西,就把你给卖了!”又训斥木哥儿“你是当哥哥的,也不管管!”

柏哥儿嗷嗷大哭,木哥儿受了教训,自此神气活现地管着弟弟,吓唬他“不听话就把你给卖了~”柏哥儿气呼呼地找二叔告状,展卫东一听就乐了“哎呦,那感情好,卖你多少钱啊,够不够我们下一趟馆子啊?卖到哪家说一声,二叔二婶看你去,啊?”

柏哥儿这才老实了,不敢乱拿东西了。

现在提起来,展南屏就笑了,安慰她“你放心,这回必定是个姑娘,到时候你带着,教她绣花、做衣裳。”

红叶轻轻呸他,拿起没做完的一件藏蓝色秋裳“有哥哥姐姐带着,做得了针线才怪!”

说起针线,柏哥儿周岁之后,红叶把家里安排妥当,到长房院子当差。赵氏让她管了针线房,不用亲自动手,只给自己、丹姐儿和两个儿子设计衣裳。红叶自此白日当值,夜晚回家,时时陪着赵氏说话儿,拿着一等管事嬷嬷的月例,日子十分舒服。

等到桂姐儿周岁,云娘进了长房小厨房,专门做点心、甜羹,惹得人人羡慕。

今年红叶怀了第三个孩子,赵氏听说了,给她放了假,“和以前一样,不必日日过来,生完了再说”。她便回到家里,一边带几个孩子,一边手脚闲不住,做些家常活计。

这件衣裳是给展南屏的,开春就裁了料子,每天缝几针,现在还没完工。展南屏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一比,口中道“眼睛都坏了。”

院子里面传来动静,两道脚步声飞一样冲进屋子,木哥儿满脸放着光,“爹,祖父说我练得好”,柏哥儿喊“娘,我饿,我肚子饿。”

明明他刚刚在饭桌吃了两大碗饭。

红叶搂住小儿子,啪地亲一口。两个孩子眉目相似,比同量的孩子高不少,木哥儿长了展南屏的长方脸,柏哥儿下巴尖一些,像她,红叶怎么看怎么爱。

展南屏瞪了小儿子一眼,“别撞了你娘”又叮嘱大儿子“那也不能没白天没黑夜的,需得有张有弛。”

这个人,年纪越大越凶巴巴,白日里震慑外人,到家也不松快些。红叶白丈夫一眼,取出床头柜里的匣子,打开一瞧,满满摆着小厨房做的肉松饼、翠绿翠绿的绿茶酥和雪白奶油卷。

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红叶不许喝甜的“小心坏了牙”,倒三杯茶,自己也拈一块慢慢嚼。

等两个孩子肚子鼓鼓,展南屏便轰着去睡“明天还要早起。”

红叶生了柏哥儿之后,展定疆怕儿子儿媳忙不过来,便把木哥儿带到外院。等柏哥儿大了,觉得外院有趣,又没爹爹管着,吵着跟了过去,桂姐儿凑热闹,也到外院睡了。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抱抱娘亲,一边一个拉着爹爹的手,到院子里喊“桂妹”,桂姐儿蹦蹦跳跳从家里出来,热热闹闹去外院了。

红叶收起点心,泼了残茶,从院子里摘两朵茉莉花泡在红釉小碗里,打了水洗漱,就着床头灯火静静做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见丈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桌边,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红叶张开胳膊,展南屏慢慢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

熟悉的、带着皂角的味道弥漫在鼻端,红叶闭上眼睛,想说什么,又不想打乱一天中难得的静谧。他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安安静静坐在床沿,面颊靠着她头顶。

这是一天中两人独处的甜蜜时光,自从有了孩子,便越来越稀少,可再忙再累,两人每天都要抽时间亲密片刻。

成亲七、八年了,激情慢慢退却,恩义、亲情、默契和结发夫妻之间的温柔合着茉莉香气在空气中涌动,加上两个儿子与即将出生的孩子,红叶无法想象离开面前的男人的日子。

夜深了,展南屏拍拍她肩膀,把她抱到床铺里面,才去桌边吹了灯,就着银白色的月光回到床边。

红叶往里挪一些,腾出更大的地方,枕边茉莉清香幽幽传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也喜欢把茉莉花穿成手串,或者戴在衣襟。

随后她惊讶起来:自己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原来的世界了。

想到这里,她侧着头,在黑暗中安安静静地回忆,只能在脑海中捞起重要片段:马丽娘死了,自己成了姨娘,苏氏成了伯爵夫人,详细一点的细节统统记不起来了。

身畔丈夫翻个身,摸摸她脸颊,满足地轻轻吁一口气,鼻息沉重起来,她也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康干二十二年,红叶莫名其妙到达这里十年,佛祖保佑,生活足够幸福,足够美满,半点遗憾也没有,把原来的世界忘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因为是完结章,昨天没写完,今天回家才写完,感谢一路看到此处的读者盆友,鞠躬!

第一本古言,没预收开的,写了20多万字,感谢读者捧场,居然没彻底轮空,对我来说是奇迹了,再次感谢!

完结的时候一度犹豫,要不要把展南屏放出去做个小官,后来一想,这个文的灵感就是某个公卿之家的两个普通人,就保持这样了,在遥远的古代,能安安稳稳一辈子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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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不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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