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陆北不理会辅导员的问题,走到悬挂话筒下面问道:“祁让,你现在还在吸毒吗?”
“吸毒”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尽管陆北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停了下来,但四百多人的大教室还是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祁让什么也听不到了,意识全被陆北的话所占据。
他迷茫地看着陆北,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却好像那人就在他的眼前,他能看清楚陆北脸上每一块肌肉的牵动,组合成一个复杂得他完全看不懂的表情。
那些被他压抑在脑海深处的东西突然震荡起来,像是疯长的水草,意图挤破一层坚实的密不透风的屏障,占据他平静的意识。
祁让痛苦地按住脑袋,很多画面快速地闪过,但他不能完全捕捉到,走马观花一般被迫扫过那些陌生的画面。
“让让,你怎么了?”高远意发现身旁的祁让不对劲,赶紧问,“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上次不够,这次还来,你不用太在意他说的那些话,我们肯定都会相信你的。”
不,他说的是真的,陆北说的是真的。
祁让就是知道,陆北说的是真的,就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是陆北一样,他失忆了,但有些东西,只是隐藏在不被注意到的角落,他总能将其找出来。
讲台上的辅导员呵斥陆北道:“你是谁?我劝你最好赶紧出去,我就不追究你今天闯进来的事情了,否则我现在就给门卫室打电话。”
陆北充耳不闻,甚至抓住了辅导员的手腕,防止他打电话通知保安。
“你的手臂上的伤口,都是注射毒品之后留下的,你不会忘了吧?”陆北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字字刺进祁让心里。
祁让隔着衣袖握住自己布满伤疤的手臂,终于知道那天在卫生间,江水心看到他的伤疤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江水心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吸过毒了,所以才回去找陆北,也才会有了国庆的那个视频……
陆北看见祁让痛苦迷茫的表情,露出了一个有点快意却又异常复杂的眼神,继续道:“你忘了,我可没忘,因为没能拦住你吸毒,你哥哥祁月白差点没把我打死。你祁家多厉害啊,有钱有势,杀死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我爸爸死了,我都没能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你是不是很得意?”
“哦,你爸妈知道你和你哥搞在一起,竟然没有被气死吗?你爸妈也真是一对好父母啊,怪不得能养出你和祁月白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是勾引自己哥哥的贱人,一个是操自己弟弟的变态。你们真让我恶心。”
随着陆北的话,本来安静的阶梯教室相继出现了抽气声以及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很吵,吵得祁让脑子都快炸了。
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脑中的那些画面,它们越来越快,新的画面不断注入,压缩到了极致,伴随着陆北冰冷的眼神——轰然爆裂。
祁让的耳边一片嗡鸣,极致绚烂而扭曲的色彩中,他看到自己被困在一张床上,表情扭曲得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让我去死吧!求求你,让我死吧!”
祁月白坐在床头,表情温柔,可那种温柔中,分明是某种令人齿寒的对一切的漠视,他按住祁让的额头,声音平稳地安慰道:“让让,没事的,哥哥在这里,哥哥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祁让痛苦得要死,他从哥哥的电话中听到了,他染上的是上瘾性最强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好了。
“让让,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结婚好吗?”
祁让尝试忽视身体各处传来的焦躁不安,努力去看他哥的表情。
他看不清楚,却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哥哥,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最好的朋友陆北。
陆北对所有事情好像都拿手,鼓励他喜欢就去追,教他首先要改变哥哥对他的看法——不再是弟弟,而是一个追求者。
于是那个晚上,祁让鼓起勇气进入哥哥的房间,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哥哥回来,幻想着哥哥也许会对他说些什么。
在他所有的幻想中,唯独没有想到哥哥会冷漠地看着他不着寸缕的身体道:“让让,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是你的哥哥。”
在他眼中,哥哥就是英伦绅士的代表,永远都会宠着他让着他。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祁让想要反驳。
祁月白回道:“那我也是你的哥哥,而且永远都会是你哥哥。你回去吧,今晚上的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第一次告白,以祁让被抱回自己的房间结束,祁让有点伤心,但回学校后再次得到了陆北鼓励:
“你哥哥第一次知道你喜欢他,会下意识拒绝很正常。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努力去追求他。你和他住在一起,而且他那么宠你,你要追求他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祁让还沉浸在第一次被哥哥拒绝的伤心中,没有说话。
陆北又下了一剂猛药:“你这样想想,你哥哥那么优秀,你不去追求他,一定也会有很多人追求他,难道你希望以后看到你哥哥身边的位置被另一个人占据吗?”
“……我不想。”
“那你一定要继续努力,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陆北给出的追求方案大多简单直接,比如想办法增加肢体接触,让气氛变得暧昧。
祁让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做得不是很好,比如他不小心烫到的时候,哥哥将水杯递给他,他几口灌下去,觉得舌头没那么疼了,期待地瞅着哥哥说一些暧昧的话:
“这是你喝过的水……”
“这杯水放得比较近,觉得不舒服吗?”
“不,我觉得很开心……”
“开心什么?”
“我们这叫做间接接吻。”说完,祁让自己先不好意思脸红了,但还是眼巴巴地盯着哥哥的反应。
祁月白的反应堪称寡淡,将那个他们都喝过的杯子轻飘飘扔到了一边,“我以后会注意的。”
祁让觉得他的勾引计划失败得不能再失败,失望地垂下头,却不知道他独有的天真的性感如何锋利地切割着祁月白的理智。
祁月白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平静,他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亲吻祁让的冲动。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不是因为所谓的兄弟关系,而是另一种,掩藏在更深处的一种隐秘的情感。
祁让“拙劣”的勾引持续了两年之久,在他自己看来,努力的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测试出哥哥大概真的不喜欢他,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他。
直到他染毒的事情发生,哥哥告诉他,“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
祁让知道那句话是出于安慰,而非爱情,但他真的太难受了,他努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好起来,要和哥哥结婚。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最开始都不是互相喜欢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喜欢上的。
他不能放弃……
这样的想法支撑祁让度过了三年的婚姻生活,其实和结婚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哥哥依旧不会拥抱他,不会和他亲吻,更没有过所谓的夫妻生活,他还是继续一口一个哥哥地向前追赶着,直到,江水心的出现。
到现在为止,祁让也不知道他究竟该感谢江水心还是该恨江水心。
他们的相遇是一个巧合,祁让把江水心当作了女生,江水心以此为原由,开始和他有了交集。
但他们真正变得亲密无间,是因为那之后半年发生的一件事情。
当时江水心约了祁让做一下模特,祁让赴约,却一整天也没能等来江水心,之后一连几天,江水心也没再出现过。
祁让有点坐不住了,从同学口中听说江水心这几天都泡在酒吧里,赶紧去找他。
祁让把烂醉如泥的江水心带走,在江水心醒来后,知道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妈死了。”江水心用很平静的语气这样说道,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女人的死亡。
但祁让知道,江水心会喝得这么醉,内心肯定是很在乎他的母亲的。
“她从来没有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责任,”江水心继续阐述:“她的心里只有她死去的初恋情人,也就是我生理意义上的母亲。”
祁让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他不应该这样,但突然听到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表情的人。
“这么惊讶吗?高远意不是跟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
高远意不希望祁让和江水心走得太近,的确在很早之前,就跟祁让说过江水心有一个多么诡异而糟糕的家庭,不过最多也是说江水心和父母以及另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江水心的母亲可能是同妻。
却不知道,他的家庭不是什么同妻,而是两对同性恋人的结合。
“对不起……”除了抱歉,祁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不用跟我道歉,又不关你的事。”江水心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从那个女人死去开始,她就疯了。什么家庭、什么孩子,她都不在乎了,她只想要她的初恋情人回来。所以,她创造了我,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江水心曾知道自己是一个男孩儿,但那又怎样?他在漂亮的发卡与柔软的裙子中逐渐丢失了自己的性别,他不再是迫于家长的压力给自己化上美艳的妆,而是他看到镜中美丽的自己时,由衷地感到惊艳。
可是,她死了。
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安慰他:“这些年委屈你了,你也知道,自从你兰姨走了,你妈就得了抑郁症,这些年我们的都不敢刺激她,只能纵容她把你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
“不过今后你就不用再把自己弄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了,我给你打了几万块钱,你自己去买点男装还有男生喜欢的东西,最好再去健身房练练,以前就算了,可你到底是个男人,要结婚生子,瘦得跟个竹竿儿一样不好看。”
“我到底算个什么呢?”江水心问道:“我是他们为了应付家中长辈的累赘,是为了让她活下去的工具,是下一个传宗接代的父体。”
“让让,很没意思啊,你不觉得吗?”
“怎么会没有意思呢?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美食,很多好看的景色,你还会画画,很多人都喜欢你。”祁让笨拙地安慰江水心。
“你觉得这些事情有意思吗?可我不这样觉得,他们都是如此地寡淡。”
“就算现在找不到有意思的事情也没关系啊,只要或者,肯定就能找到,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我把有意思的事情分享给你。”
江水心深深地看了祁让一眼,似乎能看到祁让身后普渡众生的神性的圣洁的光。
“那说好了,你陪我去找,有意思的事情。”
从这天开始,祁让和江水心的关系突飞猛进,日益密切,认真算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某种互相的意义所在,祁让帮助江水心去感受生活,自己的感情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救赎。
一年多以前,祁让从云顶山下来,看到在山脚等了一夜的哥哥,说道:“我们离婚吧。”
少年时的心动与追逐,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
祁让决定把自由还给哥哥,也放过他自己。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结婚容易,离婚竟然会这么困难。
首先是哥哥如同当初拒绝他的告白一样平平淡淡地拒绝了他离婚的要求,后又是父母因为家族利益捆绑,不允许他离婚。
祁让越发看不懂他的哥哥,但他可以肯定,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永远都跟在哥哥身后无望地追逐,他决定去寻找更广阔的世界,所以他偷偷向系里递交了留学申请,直至出发前,才偷偷告诉了江水心一个人。
出国那天,祁让只拖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很多东西他都可以到了法国再买,第一次彻底抛弃过去的日子,他决定轻装上阵。
在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祁让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让让,你想去哪?怎么也不跟哥哥说一声呢?”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祁让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要去法国留学。”
“跟我回去。”
“我一定会出去的,你今天拦住我,我明天也会出去。”
“多谢提醒。”
起先祁让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提醒”是指什么,直到他被反锁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
祁让不遗余力想要逃离这里,再后来,铁索套上了他的脚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偏要把我留在身边?为什么!”祁让愤怒得如同一头困兽,揪着该死的铁索质问祁月白。
“你凭什么替我说不爱这种话?”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我追求你这么久,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就算结婚了,你对我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难道你还要我自欺欺人你其实是爱我的吗?!”
“我当然是爱你的。”
祁让不想再被祁月白动摇了自己的决定,摇着头道:“你骗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你只是不能接受我喜欢上江水心,在他出现之前,你从来不会这样!”
“我的确不喜欢他,让让,你是自由的,不应该被任何人拥有。”
包括江水心,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祁让完全无法理解祁月白的话,难道他的意思是,过去这些年,哥哥并非不喜欢他,而是觉得他不应该被任何人拥有,所以才从不碰他?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祁让宁愿听到哥哥说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长年累月的委屈不断发酵,终于达到顶峰,祁让崩溃地砸了床头柜上的所有东西,“我一定要出去,我宁愿死,我也不要继续被你关在这里!”
出生就是光明的祁让也许真的无法理解祁月白的这种心态,就像是长久饭都吃不饱的孤儿院里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一颗糖果,不会想要立马含进嘴里吞进肚子里,而是会想要好好收藏起来,馋得狠了也就是多看两眼、多摸两下,趁着无人的时候偷偷舔舐两下,品尝只属于他的甜。
但如果有人觊觎他的糖果,甚至尝试把糖果从他手里偷走,再舍不得,天生的占有欲与黑暗中滋生的疯狂一定会促使他一口吞下这颗糖果。
而祁让就是祁月白的这颗糖果。
祁让不理解祁月白的心理,也再也无法忍受,甚至尝试自杀逼迫祁月白放他离开。
祁月白潜藏于骨髓深处的疯狂与占有欲终于冲破理智,他含着药片亲吻祁让,一起在绚烂的世界中沉沦。
从此以后,祁让不会再想着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的更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