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怨王孙
八月十六,是乔琬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礼的日子。
这一日,宣宁侯府悬灯结彩,笙箫鼓乐,街巷前车马簇簇。
今日及笄礼的正宾是长公主,赞者是乔锳的未婚妻谢澜。有司的位置方芙与祁纨倒是争了几回,最后祁纨抽签输给了方芙。
一切仪节皆由东宫的清佩姑姑、尚仪局的王司赞和长春宫的李嬷嬷负责,正好三人为及笄礼执事。
今日观礼之人,宫中有长春宫的八宝姑姑陪同嘉宁公主前来,宗室有诸郡主、靖王妃、岐王妃、顺昌郡王妃、昌云郡王妃、诸太|君夫人等,武勋有成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都府督镇诸诰命,甚至连三位阁老家诰命、贵女等宣宁侯府也一并请来。另有几位便是宣宁侯乔氏族中的女眷。
到如今,已不是宣宁侯府请了谁,而是宣宁侯府没有请谁。
这并不是乔琬第一回及笄了,前世的及笄礼虽隆重,但远远不及今生。
乔琬在乐声中默默跟随执事三次受冠受祝,前世她虽及笄成人,但心中仍有天真,如今是万万再不可这般。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最后,她听见长公主说:
“岁日具吉,令德悠仪,表尔淑美,永保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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笄礼后,宣宁侯府还准备了筵席。
筵席设在了花园的缀琼苑,又收拾了附近绛云阁、清荫馆作为退居。诸位先是到退居饮茶更衣,方才入席。
上面两席是长公主、四位王妃与已婚的郡主、县主,下面依序为诸公侯诰命。年轻的贵女们单独开了一席,而嘉宁公主坚持要去那一席坐着。
竹帘围屏外管家孟娘子领着诸位丫鬟媳妇伺候上酒菜,又有萧氏身边的素月、云窈带着丫鬟等着伺候。
乔琬回房换下大妆与礼服,赶忙前去陪客。
因着宗妇、长辈都坐在上首,年轻贵女们这桌比起其他几桌要安静许多。乔琬给几桌都敬了酒,这才回到嘉宁公主给她留的座位前。
如今这一桌同从前几回筵席并无什么不同,若要说关系亲近,倒也不是人人都那么亲近的。除却乔琬的好友,刘妧、程皎和周芸几人倒是坐在一块儿,谢澜坐在了士林与武勋女孩的中间,偷偷朝乔琬眨眨眼。
乔琬心中叹了口气,这确是她第一回请诸位士林女儿上门哩。
众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筵席,气氛倒也融洽。只是,因为刘阁老被弹劾一事,总有许多若有似无的目光朝刘妧那边飘去。
刘妧今日倒算得上是精心打扮过了,面上敷粉描眉、贴了花钿,头上也珠钗摇翠,与当初春宴、清和宴上判若两人。
此时或许已有人在心里想,刘妧是上回在德康公主面前丢了颜面,如今出门赴宴才如此装扮。
但乔琬与她敬酒时,刘妧很郑重地道了贺。这令乔琬想起清和宴那日,刘妧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容,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善意。
筵席才行至一半,又听得鸣锣开道的仪仗通衢越巷,是宫中的赏赐到了。
众人重新更衣了一回,倒叫那宣旨太监等候了片刻。清泰堂今日正好铺了红毡、设有香案,众人身有诰命,便一同到堂前。
“今日柔安县主笄礼,宫中本已预备了赐礼。只是太子殿下无意在御前提起,今日还是县主的生辰,”这位公公相貌端正,面方口阔,讲起话来也十分和善,“陛下便命贵妃娘娘再加上生辰礼,故而推迟了片刻。”
宣宁侯府众人忙谢恩。乔琬只觉得这位公公有些面熟,但她不敢多看,复又垂首。
那太监取出礼单,亲自报了一遍,一旁的小黄门声音清亮,也跟着唱了一遍。
众人谢恩后,宣宁侯道:“劳烦谷公公特地走一趟,如今府上正在设宴,还请您赏光。”
乔琬一怔,父亲称他是谁?谷公公,可是那位谷公公?
那太监依旧和气道:“多谢侯爷美意,敬贺县主芳辰。只是今日有要差在身,不敢耽误。”
宣宁侯又留了几句,那太监又谦让几句方才离开。
乔琬见他走时虽极力掩饰了,但似乎行走有些不适,顿时相信了此人正是曾经的御前的秉笔太监谷廷仁。只是不知他养好伤后在宫中是什么景况了,她可不信自己有这样的面子,让谷公公特地出宫跑一趟……
众人又重新入席,如今席上诸位皆不知谷公公牵连毒香案这等宫闱秘事,见了竟是御前秉笔亲自出宫走这一趟,只夸东宫独得圣心。
正因着谷公公亲自送礼这神来之笔,哪怕是重新开席,如今气氛较之前竟是愈发热络起来。陛下给了东宫这样的脸面,东宫的脸面自然是未来太子妃的脸面了。
年轻贵女们却是矜持,只有方芙、祁纨恭维了几句。嘉宁公主并未说什么,她本就在长春宫中,乔琬不知她对毒香一案知之多少。
重行开席后,行了一回酒令。要说刘妧今日有些反常,那程皎也是。往日里最是稳重端方的淑女,不过才三五日,就比围场遇到时眼见着清瘦了许多。她这回行酒令也不似从前敏捷,有几分神魂不守。
乔琬心中只道是二皇子的婚事,教两位女郎烦闷。她也知婚嫁的烦恼,因而并不点破程皎的失神。又行了一轮酒令,乔琬便问诸位可要去花园里散散酒意?
如今正是金风荐爽,丹桂飘香的时节,侯府花园里也早已预备了秋景。众人饮了茶,便也想去园中走走。
嘉宁公主本有许多话想与乔琬说,但今日乔琬还需招呼宾客。
乔琬安慰她道:“今日不便相谈,我见你困乏了,去我屋中小憩片刻吧?”
嘉宁公主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又是你的生辰,我怎能扫了你的兴?你且去招待客人吧,我让八宝姑姑随我一同休息去。”
乔琬招来清昼,让她妥帖送公主去自己房中休憩。罢了还不放心,她又送了一程才转回园中。
路过池亭,乔琬却见刘妧一人坐在石凳上望着锦鲤出神。她双颊微红,似有些不胜酒力之态。
乔琬从前与刘妧并不相熟,一个出身武勋外戚之府,一个来自士林耕读之家。二人要说对头都不是,哪怕燕集时比试才学,乔琬不擅诗,刘妧不擅画,也可谓毫不相干。
前世她们各自嫁人后,至死都没有再见过一面。康平伯家的儿媳妇,甚至没有资格入宫敬拜皇后。
乔琬今日见她,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妧娘,你怎独自一人在此?”
刘妧见了是她,竟是露出一个笑:“我在吹风,你与我说说话吧。”
乔琬走到她身边坐下:“上回在长公主府,你是否有也话要与我说?”
“是也不是,”刘妧道,“我想与你说话,又不知与你说什么。”
乔琬笑道:“那你今日想好了吗?”
刘妧点头道:“我想好了,我想出家做女冠去。”
乔琬心下一惊,面上倒是镇定:“你为何这样想?又为何打算告诉我?”
刘妧道:“我想了许久了……告诉你,是因着你如今看起来是个没有烦恼之人。”
乔琬有些好笑,前世的皇后娘娘,如今也只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满脑子奇思怪想。
“我为何没有烦恼呢?”乔琬问她。
刘妧微微一笑,倒是真的细数了起来:“我从前便羡慕你,你父亲军功赫赫,蒙荫于你;你兄长勤奋上进;你自幼容颜娇美,进退随心。”
“如今你的婚事已定,太后疼惜、东宫爱重,你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乔琬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在同龄女郎眼中原来是这样。那些叫她夜不能寐的风刀霜剑,在别人眼里或许是醴汁甘蜜。
她的许多心事不可与外人道,那刘妧呢?
乔琬看着她,又问:“你有什么烦恼呢?”
“太多了,”刘妧道,“与你一比,真教人难以启齿……”
乔琬并不催促,只听得刘妧说:“我有时,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想做别人眼中期望的模样。从前说我自小充作男子教养,我也常幻想自己有松筠之节。如若我真是男子,可以科举入仕,定能有番作为……”
“可惜我想错了。原来他们教我读书,竟是……”刘妧停住了,她笑道,“我一时又糊涂了,他们所想的与我所想的,竟无一能成真。我在这世间又能做什么呢?倒不如出家去,做个槛外人。”
乔琬见她竟似真的醉了,酒话连篇。她不愿去深思刘妧的话,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苦处,谁又度得了谁呢?
乔琬只笑着扶住刘妧:“你醉了,我扶你去找你的侍女可好?”
刘妧笑道:“她替我端醒酒汤去了,一会儿就来。”
“那我陪你坐在此处吹吹风儿……”
乔琬陪刘妧坐在池亭边,却不知一旁的堆秀湖石后,有人将她们的对话听得分明。
程皎用丝帕捂着眼睛,心中戚戚,她只觉得自己竟是听懂了刘妧所言。
要那闺中诗名做什么?要那娇美姿容做什么?困于此间,终是如物件般任人挑拣。
作者有话说:
及笄礼就不详细写啦~
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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