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茫茫
天子在朝见礼毕后稍坐片刻就离开了,原本乔琬与太子还应当去朝见皇后,但如今中宫空悬,便留在长春宫由太后赐宴。
朝见礼后倒不是大宴,嘉宁公主也来凑热闹,乔琬这才放松许多。只是因为方才的思虑,她有些心不在焉。
太后见了,说道:“昨夜可是没有休息好?我见你疲乏得很。”
乔琬一夜没有安眠,今日一早又是头回面圣对答,到现在身着礼服还尚未更衣,可谓是身心俱疲。
但她知道方才确是自己失态了,虽然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但如今入宫身份已经不同。乔琬忙谢罪道:“娘娘恕罪,昨夜里四更天才睡着,确是有些困乏了。”
太子也道:“都是孙儿的错,让婠婠担心了一宿。”
太后看了他一眼:“确实怪你,才第一天就这样。”
不知为何,乔琬只觉得太后仿佛话里有话。
太子起身,向太后和乔琬作揖赔罪。
乔琬也忙起身道:“怎敢怪罪殿下,柔安只是担忧殿下身体。”
“婠婠坐下吧,怎么如今反而更拘束了呢?”太后又笑着对太子道,“你也别在我面前卖乖,你们领了宴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如今婠婠进宫,随时能来陪我说话,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嘉宁公主也笑着附和:“祖母从前还埋怨太子哥哥,如今婠婠入了宫,祖母开心得都能多用一碗饭。”
太子点她:“谦谦贫嘴。”
太后打趣道:“谦谦还说呢,今天不用见礼也一早就起来等着的人是谁?”
嘉宁公主娇憨一笑,想要蒙混过去。
听着祖孙二人熟悉的逗趣,乔琬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陪着太后、嘉宁公主说笑起来。
这才第一日呢,情况也还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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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时,到了皇太后要午歇的时间,太子与太子妃舆轿才返回元熙宫。太子与乔琬各自梳洗更衣后,方回到会宁殿。
今日春和融暖,到了午后确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乔琬随宫人进了会宁殿,却见殿内的幄幔都被齐整束起,窗明几净。
太子换了一件道袍,披着鹤氅闲坐着。
屋内还有几人却是令乔琬眼前一亮。
“太子妃娘娘。”几人见她进来了,忙行礼道。
“殿下,”乔琬先向太子一礼,这才转向几人,“清佩姑姑,劳烦你照顾她们了。”
清佩姑姑身侧正是已经换上了宫人装扮的清昼和春水,她们只望着乔琬笑,心里虽激动但并不敢抢话。
清佩姑姑行礼道:“都是奴婢当做的。清昼是惯常陪娘娘往来长春宫的,规矩礼仪她都没得挑。春水也是个伶俐的,只是还需跟着多学一些。”
乔琬点头道:“姑姑费心了。”
清佩姑姑看了一眼太子,就见太子对她一颔首,她才继续道:“娘娘,可要霜清继续伺候您左右?”
乔琬也转头看向太子,她细声道:“这……我还没想好呢,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霜清先前在何处伺候。不如让我与太子说一会儿话,也好请教一番。”
荣谌见她面上温柔可爱,说话也柔声细语,可是态度却不容置疑。他不禁笑起来,直接道:“你们先退下吧,孤来伺候太子妃午歇。”
乔琬不知向来阳煦山立的太子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起来,她稳住心神,希望能止住面上飞红。
宫人内侍们自然只是垂首鱼贯而出,哪有人敢看面若芙蓉的太子妃娘娘。
乔琬还是忍不住对太子嗔了一句:“殿下!”
荣谌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熟水:“太子妃娘娘请坐,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
乔琬接了琉璃盏,一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她沉吟了片刻:“殿下昨晚为什么不回寝宫呢,在偏殿休息得可好?”
荣谌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关心自己,收了戏谑之心,只是柔声道:“多谢婠婠关心,昨夜里头实在是疼得很,让白英给我施了针。没有回寝宫一是不便再受风,二则不想扰你安睡。”
“怎么这般严重?”听到施了针,乔琬忙起身,有些紧张朝太子额上看去。
“不碍事,只是委屈你了,”荣谌安抚道,“不过此事也是恰好顺水推舟,只这半日,你怕是也看出许多吧?”
乔琬心中一凛,入宫第一日,这是太子在考验她吗?
乔琬起身跪在太子跟前,垂首道:“柔安斗胆三问,殿下头风可是旧疾?东宫为何不用熏香?……”
“左金鳞卫是否可信?”
会宁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乔琬知道自己在赌,可是既然决心要为东宫效力,不如一开始就坦诚到底。
一双温热的手将乔琬扶起,荣谌的声音里没有了笑意:“婠婠确实想了许多。”
“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乔琬道。
荣谌轻笑了一声,乔琬没有抬头,她并未看到他此时复杂的神色。
“婠婠,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效犬马之劳。”荣谌这样说。
乔琬这才抬起头,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自然的天真:“家父身为太子太傅,阖府自是该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乔琬是故意这样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故作天真,不过是想在太子面前握紧“御赐太子党”这张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理直气壮的理由呢?
荣谌静立了片刻,才淡淡道:“左金鳞卫,不可信。”
乔琬在心里彻底舒了口气,太子这样回答,是否意味着愿意相信她?
“殿下,那我是否还要让霜清跟在身边?”乔琬问。
“她是武婢,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荣谌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他重新牵着乔琬坐下,“如今东宫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信。我年方五岁被立为太子,独据一宫,内侍、宫人、仪卫、詹事皆为长辈所赐……如今任何动作,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乔琬万万没想到东宫竟是这样境况,她连说话都不自觉放轻声音:“怎么会如此,陛下亲自教养殿下,竟眼看东宫如此吗?”
“父亲自然是管的,”荣谌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所以才赐下左金鳞卫。父亲教训,国之储君本就该经受磨砺,如若连东宫都掌管不力,只怪孤能力不足。”
“殿下……”
“抱歉,婠婠,”荣谌握着乔琬的手,“昨夜之事,原是想让你慢慢习惯东宫诸人行事,没想到你如此聪慧。”
乔琬摇头,若不是今早天子故意提起此事,她多年沉浸于太子盛宠的传言,怕是不会往此处细思。
“殿下如今已近弱冠,为何不除去诸宫眼线?”乔琬问道。
“除去了一些,”荣谌轻描淡写,“留下的都是可用之人。”
乔琬了然,她举一反三道:“如今在宫中,依旧是殿下爱重于柔安么?”
荣谌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乔琬心知这是他真心实意觉得好笑,不禁羞赧:“殿下,我可是说错话了?”
“并没有错,”荣谌笑道,眸光盈盈,“孤爱重于你,而你在东宫内说一不二、拈酸吃醋……这样如何?”
乔琬倒是十分有兴趣:“殿下是让我来掌管东宫内务吗?还要闹得殿下不能纳侧妃?”
“你可是奉国将军的女儿,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荣谌提点道。
太子不提还罢,只是这一句话,却叫乔琬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宣宁侯府向来因为外戚身份而低调行事,太子却教她借此飞扬跋扈,怎不令她心惊?
乔琬的心思终究是好懂得很,荣谌道:“只是在东宫如此罢了,出了这宫门,你依旧是循规守矩的太子妃娘娘。你我青梅竹马、情深爱笃,父亲不会怪罪的。”
乔琬望着金相玉质的太子殿下,只觉得自己是将一把刀亲自递到了他手里。
但是宣宁侯府无路可退。
“殿下,”乔琬跪下郑重道,“殿下如若真的有一日厌弃了乔家,还请殿下允许父兄前往北疆,战死沙场。”
她知道自己这话大逆不道,但她既然已经将刀亲自递到太子手上,还怕些什么呢?
荣谌收了笑,他没有斥责乔琬,竟也认真道:“孤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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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无人敢打扰太子与太子妃午歇,直到日暮时分传了膳,晚膳后太子又命清佩姑姑领了几个宫人来。
“霜清你认得,”太子对乔琬说道,“她是武婢,随你日常出行。”
乔琬点头应喏,可惜她心中对霜清生出的戒心再也无法消去。
清佩姑姑介绍了四位宫人:“青蒿、黄柏、紫菀、白芍,在元熙宫伺候已有五年,如今听候娘娘差遣。”
四人上前行礼,乔琬道:“起来吧。”她瞧见昨日伺候她更衣的柔顺宫人正是青蒿,今早那个说话伶俐的是黄柏。
清佩姑姑又道:“如今清昼跟着娘娘倒是令人放心,只是春水还需在司则那里学习几日。”
“理当如此,”乔琬点头,反问道,“怎么不见三司九掌前来拜见?”
清佩姑姑一怔,只是笑道:“今日晚了,怕是不想打扰殿下与娘娘休息。”
乔琬学着太子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明日我要到长春宫行盥馈之礼,后日是庙见,再一日是行庆贺礼,怕是十分疲累,烦请姑姑让她们这几日都别来了。”
宫人们都屏息垂首,清佩姑姑应道:“喏。”
待众人散去,各司其职,荣谌才笑道:“婠婠方才是在学我么?”
乔琬方才是临时起意,此时也觉得好笑,她眼波流转:“殿下听出来了?”
荣谌只道:“淘气,学得并不像。”
“那要如何才像?”
“婠婠太生硬了些,要叫人如沐春风才行。”荣谌一本正经道。
乔琬知道太子是在逗她,只莞尔一笑。
今夜不谈风月倒是一枕安眠,只因乔琬所言非虚。
第二日,太子妃除了要向太后行盥馈礼,还要面见内宫妃嫔。
作者有话说:
其实婠婠还是天真的,若真有狡兔死良狗烹的那一日,是不可能放侯府离京的(并没有要写这种情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