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见天机
乔琬梳妆罢到了偏厅,庭院里的金桂已经开了,她站在窗前,只觉得晨露微凉。
外头打了帘,乔琬转身见到太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司馔和掌食。
荣谌一见着她,却是笑了:“怎么把这支簪子拿出来了?我做的不好。”
乔琬看着他,关于这支被她藏起来的簪子,一时仿佛有万语千言,却又无法宣之于口。那段隐秘的心事,终是无法说。
她只嫣然一笑:“去年及笄那日没来得及戴上,今日便取出来簪了,不枉费表哥一片心意。”
荣谌牵着她在桌前坐下,司馔分立开来,后面跟着的掌食和宫人将食盒里的早膳取出来摆了。典膳局的内侍跟在后面,垂首也取了诸多小菜摆上。
乔琬瞧着她的寿面,是端来现浇上去的清汤与打卤。汤头想来是小厨房一早就吊好的。
荣谌轻咳了一声:“面是我做的。”
“看出来了,”乔琬笑道,那面粗细不匀,确实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御厨的手艺,“多谢殿下。”
“吃吧,别让面糊了。”
乔琬吃着寿面,虽看起来确实粗细不匀,但掌食醒好的面还是筋道的,汤头吊得也鲜美。
乔琬从前世到今生,曾经花团锦簇,也曾落魄苦痛。她在家时生辰过得快活,父母兄长总送她许多礼物。嫁到康平伯府,生辰就要看婆母的脸色,治一席酒菜也不好叫公中出银子。
可是谁能想到,她第一回吃上亲手做的长寿面,却是在东宫,是与庖厨最不相干的储君亲手做的。
“怎么了,”荣谌见她怔了片刻,忙道,“是夹生吗?若夹生就别吃了,我只试过两回,还是不懂火候。”
乔琬笑了起来,可是泪珠却沿着笑靥滚落了下来:“没有夹生,面很筋道呢。”
荣谌没有再说,只是取了帕子为她拭去眼泪,看着她用完了寿面。
“你若是不嫌弃,明年再给你做。”他说。
乔琬心中却想,再没有从前也在没有往后。只要此时此刻,有太子这一句话,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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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虽说不必侍疾,但今日还在宫中的皇子都想着要去福宁宫请安,太子自是不能不去。
眼见着就要过了辰时,重华宫那边递了消息来,诸皇子请太子一同去福宁宫请安。
荣谌临行前不忘嘱咐乔琬道:“今日劳烦你去一趟长春宫,昨日祖母怕是受了气。对了,谦谦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乔琬道:“表哥放心,你也别再惹得陛下不快。”
“我省的,还不是时候呢。”荣谌整理了衣冠便出门去。
乔琬摸了摸发髻上的那支玉簪,终究没有换下来。她也重新更衣,只往长春宫去请安。
太后今日仍在暖阁见了乔琬,之前宣宁侯府献上来的碗莲被撤下了,窗下摆了丹桂,隐隐的桂花香气透进殿来。
太后勒着抹额,面色欠佳,眼下有些许青黑,只怕又是一夜难眠。
她见了乔琬进来,招手道:“婠婠来了,到老身这儿来,今日是你生辰吧?”
乔琬笑着行礼:“多谢娘娘记挂着。”
太后揉了揉额角:“谦谦念叨了一早上,听着都头疼。”
乔琬知道嘉宁公主是不敢提昨日之事,只拿这些喜庆的事说与太后娘娘。
嘉宁公主听闻太子妃来请安,正从偏殿过来,一进门就听了这话。她行了礼道:“祖母,这可是婠婠在宫中的第一个生辰呢。”
说罢,她又转向乔琬,眨眨眼:“嫂嫂,今日吃了寿面吗?可要在我们这里再吃一碗。”
乔琬面上一热,他们兄妹俩倒是无话不说!
她只道:“今日吃过寿面了。”别的硬是不说一句,只让嘉宁公主自己在哪里挤眉弄眼。
太后不知他俩正打机锋,笑道:“你午膳在这里用一碗寿面,也是成全了我们的心意。”
乔琬哪敢推辞,忙行礼道谢。
嘉宁公主又道:“我也是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的。”
她语罢,殿外的宫人便托着一把琴进来。
“听哥哥说文绮阁重建起来了,之前你的琴坏了,如今送你一把新的,”嘉宁公主道,“只是我母亲留下的琴,只我不擅琴艺,将此琴赠你却是最好的。”
乔琬忙起身,她轻轻抚过那琴身,道:“多谢谦谦,我定然好好养护。”
乔琬不知太子是否知晓嘉宁公主要送的是这把琴,也不知他是否还对先皇后心怀芥蒂。但是嘉宁公主送琴之心却是赤忱的,她便心怀欢喜地收下了。
太后噙着笑,看着她俩说话,不禁叹了句:“你母亲要是还在便好了,至少劝得动你父亲。”
暖阁内的气氛顿时一窒,嘉宁公主只道:“祖母,父亲究竟怎么了?”
昨日众人只知天子晕厥,但知道天子求丹的,明面上只有太后与太子。嘉宁公主心中忧虑,却一直不敢问,到了此时终是忍不住。
太后看向乔琬:“谌儿可是与你说了?”
乔琬点头,乖巧道:“殿下昨夜回来时便与柔安说了。”
太后伸手,拉了乔琬与嘉宁公主在她塌边坐下:“你们小夫妻俩倒是要好,确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对嘉宁公主道:“谦谦莫慌,你父亲不过是气血充盈,冲了百会,才一时晕厥。”
嘉宁公主一脸迷茫,这叫怎么回事?
太后又问乔琬:“谌儿可知那道人来历?”
乔琬刚想答话,突然一时顿住。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太子在暗中调查?
太后轻轻一叹:“果然,他竟什么都告诉你么?”
乔琬连忙跪下,自己竟是不设防被太后诈了一遭。
“与老身细细说来吧。”太后道。
乔琬只推脱是自从安神香一案后,太子便担心谷廷仁又是引荐什么闲人给陛下,因而派了金鳞卫去查了这位李道人。罢了,她只细细说了自己所知,别的不敢多一个字。
“与灵济宫林云子道长、翠云山玉清观清虚道长皆是旧识……”太后听罢,喃喃道,“那玉清观的清虚道长,老身却是熟悉,倒是可以问一问她。”
乔琬乖巧道:“柔安原本想着刘阁老家的刘妧正是在那处出家,倒可以派人拜访。如若娘娘与那女冠是旧识,便是再好不过了。”
太后只是又叹了一声,道:“谦谦也快到了及笄的日子,再往后便是要挑人家。老身哪有心力再去管这些?也只能去信一封,求个心安。但愿陛下如他所言,只是修炼内丹吧。”
嘉宁公主只听他们谈话,并不多言。乔琬转过话头,只问起了公主及笄礼诸事,如今她真成了公主的皇嫂,自当为她更出几分心力。
到了午时,长春宫的小厨房也备下了寿面。乔琬陪太后闲谈,至她午歇的时候才告退。
嘉宁公主依旧亲自送乔琬出去,她颇有几分忧愁:“之前只是瞧着大姐姐惆怅,如今却是要轮到我了。可惜我虽没有什么用处,却终日放心不下祖母与哥哥。”
乔琬是知道她的,前世的嘉宁公主正是在太子与太后仙去后,自愿出家为太后守陵。在乔琬死前,她们有许多年没有再见过一面了。
“你别这样说,”乔琬拉着她的手,“你向来懂事体贴,只有你过得好,才能让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安心。”
嘉宁公主望着宫门出神:“我原是想着,许久未见方芙、祁纨她们,下个月好办一回赏菊宴……如今这般,却是没有了心情。”
乔琬也心中戚戚,如今再想起宫外好友与旧日时光,真是恍若隔世了。她只道:“待公主选好了乘龙快婿,出宫去便是天天能得见友人了。”
嘉宁公主瞪了她一眼:“罢了,我如今也只能管好自己,莫让祖母与哥哥操心。对了,选驸马这事,倒是要托给老七和你三哥了。”
她说得落落大方,倒叫乔琬不好笑她。
乔琬想起三哥和七殿下上回跟着大哥去探延平郡王世子,结果因到了花街,而被太子教训一顿,不禁笑道:“你放心,他俩自会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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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宫这边,诸皇子今日倒是见着了天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昨日太医那番气血充盈的话是在宫宴上说的,本无人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众人请安一回,倒反被天子问了一番功课。
用过午膳,天子单独留下太子。
因着昨日晕厥,不管是气血充盈或是其他,太医都求着天子今日静养。因而裴知领着小黄门将天章阁的折子送到了福宁宫的暖阁。
“这几份你瞧瞧。”天子让太子自己去看。
荣谌行了一礼,拿起折子,看后只觉心中了然。不论人力如何,终是抗不过天灾。
“今年水患确实厉害,户部尚书只会哭诉河道上超支太多……”天子负手站在窗前,“还未到年底呢。”
“南方粮食欠收,北方只怕也是不成,今年冬季……朕担心北戎又不安分了。”
“儿臣知道父亲想问何事。”荣谌垂首道。
“哦?”天子笑道,“谌儿何解?”
“父亲,西北不可再退寸步,”荣谌依旧是前世的答案,“北戎已据雍云六州三十年,大邺未夺回一城,再退便是连金凉二州都不保。只怕从此以后,北方各族愈发得寸进尺,难以威慑!”
天子沉默了片刻,叹道:“俗尘烦扰……你让朕再想想。”
这日太子回宫,颇有些愁眉不展。
“表哥,陛下应当无事?”乔琬乍一看去,有些担心。
荣谌摆手,更衣进来只是道:“父亲已在想西北战局了。今日他虽没有明言,只怕战报可能已经来了。”
乔琬没想到宫中竟是这样早得战报,她见太子面色不虞,想来境况与前世无异。天子心意怕没有那么容易转圜。
“你可记得前世最后是谁支援西北?”荣谌点她。
乔琬一怔:“柴将军?”
“正是柴晖,他是老四外家。”
二人像是对上了一个暗号,乔琬明白自己所猜没错,但是心中却没有任何欣喜。
“其实我想让你父亲支援西北,”荣谌牵着乔琬坐下,“当年柴晖此役,因不熟西北地形气候,又刚愎自用,延误战机,折损了不少边军,最后只得惨胜。”
“可是,”乔琬犹豫道,“我如今进宫,陛下不会再想用我父亲了。”
荣谌冷哼一声:“调兵遣将,用人不疑。前代外戚之乱自有他们任人唯亲的缘由,如今何需放着良将不用?”
“若能出征,父亲定不负殿下所托。”乔琬垂首道。
“婠婠,”荣谌握着她的柔荑,“若我他日继位,倒想做成一件事。”
乔琬与他对视,看见了他眼中的沉郁与意气。
乔琬心弦一颤,她想起父兄不能再提的志向,想起吴老太君提起旧都围困的泪光,想起太后入宫的愧疚。
她握紧了太子的手:“我相信,表哥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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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常公公领着风尘仆仆的内侍进来拜见。
太后听闻来报后,诧异道:“她竟这样说?”
那内侍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正是如此,娘娘,那道姑只言天机不可泄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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