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乔茉刚刚生产不易挪动,卫君樾便就近改造了院落,收整辽川城的同时,也将此处变成了暂歇的庭院。
接生时抓来的妇人选取了最有经验的几位,给了重金日日照料他们母子二人,乔茉昏睡了四五日才悠悠转醒。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收整换过,烧着柴火的室内暖烘烘的。
乔茉感觉身下依旧存有余痛,咬着牙刚想起身便听到有人忙上前来扶她。
“王妃您醒了!”
正在看顾幼儿的婆子吓得不轻,又在先前听到说了她的身份更是不敢有分毫怠慢。
“我不是王妃。”沉睡数日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乔茉嘴唇泛白,忽然看到一旁的幼儿。
巴掌大的婴儿裹在襁褓中,又包裹着温在热水中,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抱过来,我看看。”
婆子忙不迭地点头,小小一只的触感落在乔茉怀中时,她紧绷的眼角眉梢软了下来。
这便是自己怀胎八月生下的孩子吗?
继而想到护着她一路离开的戚允珩,乔茉眼眶一热,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成串掉落。
“王......您在月子里怎么能哭呢,这可多伤眼睛?”婆子大惊,连忙取出巾帕为她拭泪,口中还絮絮叨叨着这不可那不可。
虽然方才乔茉不让她叫王妃,可真正的正主可是外头惹不起的那位,倘若真在自己手头上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了。
“行了,你出去吧。”
乔茉被念叨得心烦,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婆子见状虽心中害怕,但终是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乔茉日日抱着孩子呆坐在室内,偶尔站在窗边看簌簌飘雪,失神的眼中亦不知是在透过这些在看何方。
......
卫君樾曾在前几月的战役中与戚允珩交锋数次。
抛开私人恩怨来说,他承认无论是调兵列阵还是战术布防,此人若能归胤朝所用,定当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
辽川城中叛军被全数收复,而卫君樾也是这才发现城中战时储备物资早就所剩无几。
所以戚允珩早就料到了今日场景,也难怪隔了重重烽火线,他还这般不辞辛苦地遣人将成婚的消息传到西陵。
这人分明就是在引诱自己攻城。
思及此,卫君樾捏着卷宗的手掌缓缓收拢,脑中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日纷扬大雪中,身着大红喜袍纠缠难舍难分的两个人。
“咳咳......”
冷风穿过窗缝,他握拳抵唇,几缕血溢出唇边,恰逢南苍子从外走进来。
“我看你迟早死在路上。”
砰的一声,药碗被掷在桌案上,撒下了几滴褐色的药渍,卫君樾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她怎么样了?”
“她她她,你就知道问她!”南苍子不想去看他苍白的脸色,却还是低下了声音。
“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自己去看?”
“她不会想见我。”卫君樾用指腹抹过唇边血渍,敛下的眼底极尽平静。
大抵是先前失去她的痛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再次重逢,他竟不敢直面她恨他的眼睛。
南苍子一阵语塞,他怎么不知这人还有在意旁人心思的时候?
“我听见她能说话了。”
南苍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也听见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身上的毒......”
“是!”
南苍子没好气地打断他,可在撞见他眼里的暗淡时,终究是于心不忍。
“生产这关都过去了,日后只需要静静调养,不受情绪波动很快就能痊愈。”
卫君樾淡淡点头:“那个孩子怎么样?”
南苍子叹了口气:“早产,巴掌大的一只,啧,看上去最多七个月,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只不过那姑娘现在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好在没出什么问题。”
七个月。
他们的最后一次也在八个月前。
卫君樾骨指抵上额间,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下敛,勾出的浅淡弧度遮盖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
是了,她多么恨他。
恨到不惜以那样惨烈的代价报复他,恨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甚至都没让他察觉就成了一滩血水。
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留下自己的孩子?
......
大雪封路,辽川与西陵之间道路受阻,本以为不过数日便能有所转晴,却不曾料这场雪硬生生下了接近半月。
乔翊收到消息赶到辽川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常副将,七七在何处?”
乔翊浑身寒冬的霜雪气息,俨然一副匆忙赶路的模样。
“乔将军,王妃在内院。”常煊颔首,为他指了路。
“多谢。”
乔翊抱拳颔首,又迈着大步子后干脆跑了起来。
阴沉了一月的天气终于显现明媚,乔茉给孩子换了身赶紧衣物,又裹好襁褓带到小院中晒太阳。
“七七!”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乔茉背对着门口的身子一怔,缓缓将孩子放下,好半响才转过身。
眼前男子面容较之数年前刚毅了不少,因着连夜赶路的缘故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哥哥?”
乔茉试探出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好似身在梦境之中。
“是我。”乔翊忍下心中的激动点点头。
自先前卫君樾和他说她成了摄政王妃以来,他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回去看她,奈何战事紧迫他根本无暇离开。
可就在不久前,常煊忽然传信来说她人在辽川,后来在赶来的这一路上他才终于知晓了这些年她经受了什么。
“七七,你受苦了。”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在战场上就算是受了露骨的伤也不曾蹙眉的铮铮铁骨七尺男儿,在此情此景下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见他逐渐走近,乔茉瞳仁颤动不止。
“哥哥......”
“是我。”
再次听到他肯定的声音,乔茉鼻尖一酸。
她提着裙摆猛地小跑上前,乔翊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胸口蔓延起湿润的触感,乔翊感受到掌心硌手的骨骼,心中酸涩难耐。
药人、自焚、假死、早产。
每一个词都是那么令人心惊胆战,而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怀中这个娇小的妹妹身上。
可是她才十八岁啊。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乔翊自责不已,他简直不敢想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乔府的那群人是如何欺负她们母女。
“不是的不是的......”从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乔茉泪眼婆娑,只是不断摇头。
自乔翊离开后,她便很少哭,也不愿意哭,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木然与遏制的生活。
可今日与他忽然相见,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勇敢,她的内心防线早已单薄到只剩一根细细的弦,那些尘封在心中多年的委屈与压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前之人的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到让她终于在这飘荡的天地之间寻到了自己可以赖以栖身的地方。
这是她的哥哥,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还活着。
......
“殿下,不过去吗?”
长廊尽头,卫君樾一袭绛紫大氅,负手直立,高束的马尾随风而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院落中相拥而泣的兄妹。
“不了。”
......
抱着乔翊哭了许久,乔茉才慢慢从刚才的那股劲中缓和过来。
“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乔翊伸手为她擦拭泪痕,见她腮帮子鼓鼓的,怜惜不已。
乔茉哽噎的身子一颤一颤,她回过神,自然也发现了其中问题。
“哥哥,当年不是说你在晋丰之战中已经......”
“命大,还活着。”乔翊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看到了熟睡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的话轻描淡写,乔茉却知这其中定然凶险十足。
眼看着她眼眶又开始泛红,乔翊心口一紧,忙解释道:“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活着吗?说起来,这一切还是多亏殿下相助......”
乔茉一愣,进而听他缓缓讲述了他是如何被拓跋茵救下入了北狄王庭,后与中原联系,又是如何在卫君樾的帮助下金蝉脱壳,最终回归胤朝。
“殿下识人精准,若非他察觉其中问题,我约莫是回不来的。”
乔翊小心地说着这些,虽然不太清楚她与卫君樾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明眼瞧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乔茉倒没有他预料中反应强烈,从始至终都默默垂头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摇篮中婴儿的被褥,卷长的睫毛遮盖了她此时的情绪。
“此番与我一道回来的还有北狄公主拓跋茵,天寒地冻的非要跟来,现下还在路上呢,她比你小上三岁,或许能与你说说话。”
闻言乔茉抬起眼,莞尔浅笑:“好。”
听她终于出声,乔翊松下一口气,轻笑着去碰了碰那只小小的团子:“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像我们七七,长大后一定......”
......
日暮将晚,乔翊风尘仆仆地赶来辽川,手下军务自是不少,与她说了半日的话,又连夜要赶回军营。
与他相见后的乔茉沉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哄抱着怀中婴孩时的眼里都带了不少笑意。
“小团子。”
新生的孩子见风长,精心养育了一个月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孱弱,通红的身子也愈发的白嫩,乔茉垂眸看着,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你舅舅回来啦。”她哈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婴孩的小脸,含笑的眉眼中荡漾了点湿润,“娘亲又有哥哥了。”
她半倚在榻上睡了过去,圈在怀中的婴儿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卫君樾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见她穿着单薄,他皱了皱眉,刚想将她抱到内间的床上去睡,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小团子嘴里吐了个泡泡。
卫君樾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在他的理解中,这种小娃娃醒来是会哭的,现在没哭一定是在酝酿。
他按住直跳的眉心,试图轻声与小团子交流。
“你,别动。”
“嗷呜......?”
“......”
小团子嘴边又多了一串泡泡,并蔓延到了鼻尖。
于是在卫君樾警惕的目光下,他小脸一瘪,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乔茉猛然惊醒,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半空对上。
见她慌忙地将孩子抱入怀中,卫君樾下意识后退几步,嗓音钝涩。
“你别怕......我不过来。”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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