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夜间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了大半夜,快天亮时才停歇。
肃王府中,天初破晓,丫头小厮们便早早起床干活儿。
一夜的雨将府邸冲刷了个遍,小厮们举着扫帚,将雨后积于庭院中的水扫去。丫头们动作麻利,厨房烧好热水后,将其置入盆中,丫头们端着热水大步前往主子们的院子,丝毫不敢耽搁。
肃王府南端庭院内,花草繁茂生长,却不显杂乱,反而有序,看起来十分舒服。
院子左侧,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池,池中无鱼,只有几簇尚未开花的芙蕖长于其中。院子右侧是一棵有百年树龄的巨大银杏树,树枝蜿蜒生长,冲天而起,甚高于屋舍,以树干为界,其粗壮的树枝上左右悬挂有三副秋千。
自院门到院中,由圆形青石铺就的小路连接,小路中间分岔七道,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
院子的主人早早起了,起身行于梳妆铜镜前,缓缓而坐。
她着一身浅白单衣,如墨长发柔顺披肩。面前铜镜中倒映出她姣好容颜,眉如柳叶,不画而黑,一双眼眸水灵清澈,婉转动人,其又唇红齿白,面白似雪,肌肤如凝玉,面容柔和,眼神却淡静如水,一副端庄温顺模样。
她是肃王府三小姐,梁言念,也是这座名为“曲幽”的庭院的主子。
她右手拿起桃木梳,左手自脑后挽出一缕墨发在手中,以桃木梳轻轻梳顺。
侍女翠翠推门而入,将丫头端来的热水平稳放于桌上。
翠翠笑行至梳妆台前:“小姐,今日想梳什么发髻?”
梁言念将梳子从旁递给翠翠:“寻常那般就好。”
翠翠将她长发梳顺,双手拢了拢头发:“小姐,今日戴二殿下送您的那只翡翠花玉簪,可好?”
梁言念想了想,点头:“好。”
天彻亮时,太阳自云后缓缓露面。
梁言念洗漱完,换上一袭浅蓝水袖裙,缓步出门站于屋檐下。她稍仰头,远远望着天边旭日。
光稍刺目,她不由眯起眸子。
翠翠提醒:“小姐,该去内厅用早膳了。”
梁言念收回目光,走下屋檐台阶,沿着门前的圆形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出院子。
肃王府内厅。
梁言念到时,肃王梁婺与肃王妃安雨丹已在。她行至他们身前,恭敬行礼:“爹,大娘。”
梁婺颔首示意。
安雨丹笑道:“坐。”
她方坐下,随后有人至。
身着一袭杏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来。她五官精致如雕琢,肤若凝脂,眉心天然一点朱砂痣,眉目间尽是温柔。
她朝梁婺与安雨丹恭敬行礼,却未开口。
安雨丹笑得温和。
梁婺出声:“坐吧。”
梁言念眼中瞬显笑意:“阿姐。”
她闻声抬头,本就温和的面容上浮现出一层笑意,她抬手轻挥示意。而后行至梁言念身侧位置坐下。
她朝梁言念比了几个手势:昨晚下好大的雨,你睡得好吗?
梁昭心,肃王府二小姐。幼时遇顽疾,高烧不退,梁婺为其求医多次,甚至将皇宫的御医都请出来为她看病。性命虽保住,可嗓子却坏了,自那时起便无法再讲话。
梁言念笑答:“我睡的很好,阿姐呢?”
梁昭心点点头,又比手势:我也睡得好。夜里的雨声让人睡得舒服。
梁言念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打趣她:“要是打雷,你可就睡得不舒服了,肯定使劲钻被窝里。”
梁昭心笑,伸手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下。
梁言念轻笑出声。
安雨丹出声提醒:“好了好了,要聊天,饭后再聊。早膳时辰,可得食不言。”
两姐妹乖乖听话,噤声,而后动筷吃东西。
梁婺与安雨丹随后动筷。
梁婺脸色欠佳,筷子拿起后在碗中拨弄了几下,却迟迟不曾夹起入嘴中。安雨丹瞥了他一眼,眼神微微疑惑。
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梁婺转头时,她朝他挤眉弄眼了几下,似在询问他什么情况。
梁婺轻摇了下头。
安雨丹皱了皱眉,有所不解。
饭后,梁言念与梁昭心行过礼,便互相挽着手离去。
安雨丹笑着目送她们身影渐行渐远、直至瞧不见后,脸上笑意收敛回,皱着眉转头去看梁婺:“王爷,怎么了?是今日饭菜做的不和胃口,还是身体不适?”
梁婺摇头:“并非如此。”
“今日早朝后,见玉贵妃身边大太监来与二殿下说话,二殿下神色严肃,面有不悦。后玉贵妃宫中一位老嬷嬷在金銮殿外拦住我,说玉贵妃让她代为说一句‘抱歉’,别的半字未言便离开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那究竟是何意。”
安雨丹蹙眉,神情似是思索,而后像是忽想到什么,惊道:“该不会是和下月念念与二殿下的婚事有关吧?”
“我也担心是这事儿。”梁婺叹息:“下月便是婚期,若真是……唉。”
梁婺再次叹气,眉头紧锁。
安雨丹又很快否决:“不会的不会的,下个月便是婚期,二殿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岔子。咱们也别胡思乱想,你若是心中有惑,待下次见着二殿下时,直问便是。”
梁婺点点头:“也只好如此。”
梁言念挽着梁昭心在王府后花园走了一圈后,将她送回“静庭”。那是梁昭心的院子,与梁言念的“曲幽”间隔着三排高高耸立而生的绿竹。
“静庭”内景致与“曲幽”截然不同。
进院门后便是一个荷花塘,池中大片荷枝,尚未开花,又有游鱼成群,簇拥游戏。
荷花塘中央架着一座石桥,石桥从这端连接向池另一边的屋舍,屋舍左边空旷,只有一个小花坛,右侧是一座凉亭,凉亭内侧一角挂着三只上方形状相同、随风摇晃吊坠不同的铜制风铃。
荷花塘边,柳树成排,新发出嫩芽的柳枝条垂下,倒映在清澈的池面里。除此外,便无多余景致。
梁言念在“静庭”小坐片刻,饮了杯茶后,才回“曲幽”。
“曲幽”中种植了不少花草,花种是梁言念亲手种下,花的打理也是她亲自来。深闺生活多无趣,养些花花草草,既能陶冶性情,也算是她在府中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她挽起衣袖,将长发束起。除草、扶土、修剪花枝,一番活儿干下来,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
她直起弯了许久的身子,额上是一层密密薄汗,鼻尖挂着一颗汗珠,她嘴唇微动,稍稍有些喘。她抬手将额间的汗抹去,又左右活动腰身,轻动作晃了晃胳膊与双腿,以此减轻些许四肢与腰背的酸乏感。
望着亲手打理的庭院,她心中成就感满满,疲惫感与之相比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翠翠端来茶点:“小姐,歇会儿吧。”
梁言念点头,净手后往屋内走去。
翠翠为她斟茶一杯,小心着递到她身前。
梁言念端起茶杯,抿了小口,忽又问:“翠翠,今天是什么日子?”
翠翠答:“回小姐,今日是初五。”
梁言念又喝了口茶,眉心微蹙,似是疑惑。她将茶杯放下:“今日初五,贵妃娘娘没有派人来催促她让我绣的那幅百花争艳图吗?”
翠翠摇头:“并未。”
真是奇怪。
往常时候,玉贵妃要自己绣的图,初五晨间便会从宫中派人来催促。今日眼看要到午时,竟没有动静。
忘了么?
真是少见。
翠翠道:“小姐,贵妃娘娘没有派人来催,不是挺好的吗。那幅百花争艳图如此难绣,您也还未绣好,若是真来人催,您又要通宵赶着绣了。”
梁言念笑:“今日不来催,指不定明日便来了。”
“说起来,贵妃娘娘也真是的,每次让您绣的图都是那种特别难绣的图样。为了绣那百花争艳图,这整整一个月,您都没出门,就连元宵那日您都还在绣图。”
梁言念重新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饮下。她笑道:“在我面前抱怨几句可以,可别在外人面前妄言。这可是大不敬。”
“知道知道,”翠翠笑起来:“奴婢也就只敢在小姐您面前这样说,别人面前我哪儿敢呀。”
“你啊。”梁言念轻摇了摇头。
此后一直至午膳时,皆平静寻常。
午膳后,梁言念回房小睡了会儿。
这个午觉睡得迷糊,未有梦境,只觉脑袋沉沉,倦意深深。半梦半醒着睁开眼时,她有那么会儿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她起床后舒展了下双臂,行至窗边时,见翠翠匆忙从院门跑来,一副着急慌乱模样,很快便进了房间,气喘吁吁出现在她视线中。
梁言念轻挑眉头:“怎跑的这般着急?有事?”
“有大事!”翠翠深吸口气,紧皱着眉头走到她身边:“小姐,二殿下来了。”
梁言念不解:“他又不是第一次来王府,这算什么大事?”
“他不是空手来的……”翠翠着急跺脚,满面尽是紧张意:“二殿下带着好多东西来王府,身边还跟着个太监,听旁人称呼,似是皇帝陛下身边的那位卢公公。他们直接去见王爷,三人在书房谈话至今,方才王爷又命人去喊王妃。”
“我觉着奇怪,便去二殿下随行的侍卫那里打听,才知道二殿下他……他……”翠翠又恼又气又急:“他是来退婚的!!”
梁言念瞬时愣住,听见“退婚”二字后,脑袋倏忽嗡嗡作响。她有些不可置信,眼睛睁大,眸子因震惊而有颤动。
心中情绪瞬间翻涌,如洪水决堤不可控,胸膛内的那颗心脏瞬间剧烈跳动,紧张,却也难以相信。
她嘴角扯了两下,嗓音微微颤抖:“你说他是来做什么的?”
翠翠道:“二殿下是来退婚的。”
梁言念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半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留下半月状的指甲痕迹。但她不觉得疼。
她闭眸,深呼吸多次,试图将此刻激动起来的情绪压下去,可情绪难以平复,她胸口仍因这令人震惊的消息有所起伏。
翠翠皱起眉,担忧道:“小姐,您还好吗?”
梁言念缓缓睁眼,努力保持冷静。这只是翠翠跟侍卫打听到的,并非是从那人口中亲自说出,也许是误会。下月便是婚期,可能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商议下月大婚时的事。
“咳咳……”屋外有咳嗽声起。
梁言念的思绪被打断。
翠翠往外看了眼,小心提醒道:“小姐,王妃来了。”
梁言念一愣。
她转身自窗望向外边。
安雨丹姿态端庄站于院中,面朝梁言念方向,见梁言念看过来,她试图露出笑容,可挤出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梁言念紧抿唇,好看的眉头拧在一块儿,她看着安雨丹那边,眼神闪烁着,眸子里忽氤氲起一层薄薄水汽。
她忍不住咬了下嘴唇,眼眶不由泛红,她眨了下眼,水汽沾湿睫毛。
“滴答——”
有雨珠自天而降,滴入池中。
“滴答滴答——”
雨滴接连入池中,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又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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