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梁皎月在府中休养数日后,大夫确定她身体已无大碍,她便准备要回阜都了。
离开的事,她与爹娘商量过,他们并无意见,甚至主动帮她收拾东西。
梁皎月心中有所思,觉得他们的行为略有反常,但她可以猜到他们为何如此。就京都目前的情势而言,她离开京都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阜都离京都很远,而且阜都所在的东境是夏家的势力范围,即使皇帝想要做什么也需要三思而行。她待在阜都,有人护着,也不会给在京都的人带来麻烦。
思索到此,梁皎月心中又有另外一种担忧。既然京都如此危险,爹娘为何不与她一起回阜都?起码,在京都的情势稳定下来之前,他们在阜都会更安全一些。
安雨丹让人准备了两箱她喜欢吃的水果,让她回去时带着在路上吃。
梁皎月看着满脸笑意的安雨丹,沉默片刻后,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
安雨丹一愣,眼神微微诧异。她眨了下眼,又很快露出笑容:“怎么了?”
梁皎月注视着她的眼睛:“娘,您和爹真的不跟我一起回阜都吗?哪怕只是在阜都小住一段时间也可以,等京都的情势定下来了,你们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安雨丹有点意外,讶异于她的言语,也惊讶她的心思。女儿为自己着想,她觉得高兴,但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笑着拍了拍梁皎月的手:“皎月,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爹心中自有分寸。而且,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可那些事,别人也可以做。”
“你爹已经答应的事,是不会反悔的。他是怎样的性子,你很清楚,不是吗?”
“……”
梁皎月当然清楚,所以她才找来娘亲询问。以往有事情时,娘都会站在自己这边,但也许是这次京都的事情严重,事情牵扯到很多很多人,所以这回娘选择站在爹身边。
梁皎月看着安雨丹,眼神闪烁着,嘴唇不自觉抿紧。娘的话已如此明显,她与爹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京都。
而这件事,梁皎月也无可奈何。
安雨丹笑着将梁皎月的手握在手里,小心拍了拍:“皎月,娘知道你不喜欢待在京都,如今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回阜都了。”
梁皎月没有出声。
见她忽又纠结模样,安雨丹又道:“之前你早产生子,你公公婆婆得到消息后可是飞鸽传书来说想要亲自来看望你和他们的孙子,但如今情况,他们不适合离开阜都。我和你爹便拒绝了他们。现在你可以回去了,那便带着明霁和孩子回去吧,他们心中着急,又期盼着想见孙子,别让他们等太久。”
“可是你们……”
梁皎月忽然间心生动摇。她确实不喜欢京都,可她又不忍心让他们留在这遍布危险的京都,自己却安然待在阜都。
她抿了下唇,欲言时,安雨丹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头:“你该回去了。”
梁皎月一愣,抬眸看她。
安雨丹松开她的手,眼神定定看着她,话语也不由严肃起来:“你已经嫁到夏家,便是夏家的人。你在娘家待这么长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夏家亏待了你。他们对你如此之好,视你如亲女,你怎忍心让他们受外人的流言蜚语?”
“……”
“你若实在不愿就此回去,那么,离开前,帮我一个忙,结束后,你便回阜都,如何?”
梁皎月眨了下眼:“何事?”
“之前小翡告诉我,太子殿下答应会帮忙查明昭心在宫中忽寻短见的原因。如今已过去有多日,你帮我去问问太子殿下,这件事情,他查得如何了。”
梁皎月愣了下,有点意外:“他……答应过?”
安雨丹点头:“是的。”
“……”
“离开前,你也确实应该去见他一面,你早产那晚,他在府里待到了凌晨,直至确定你没有性命之虞后才离开。不管如何,他曾经都是你……”
“娘。”梁皎月心中忽一紧,立即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安雨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梁皎月的眼神后,又叹了口气:“你们当初为何忽然断绝关系,我不太清楚,你也不愿言说。但我能看得出来,事情并非表面上那般,若你们二人当真形同陌路、再无情感,他又为何满心焦急、匆匆赶来?”
梁皎月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袖,似是要借此去舒缓心中紧张不安的感觉。
安雨丹又道:“如今他与皇帝周旋,若他所行之事失败,这便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
梁皎月瞬间愣住,眼睛倏忽睁大的瞬间,眸子颤起。似是愕然,又觉恍惚。
她本捏着衣袖的手不自觉再加用力,指节褪去血色,迅速泛白,甚至有隐隐痛感自指节传来。
安雨丹望着梁皎月脸上有些复杂的情绪,又叹息一声:“你自己决定吧。”
安雨丹转身离去。
梁皎月站在原地,眼眸颤动的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双腿像是忽然间失去力气一般,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所幸身旁便是桌椅,她伸出手扶住桌面,小心着坐下。
她双手撑着额头,心情骤然间翻涌,像是海浪击打礁石一般猛烈扑打着。痛,又凉。
梁皎月考虑一晚后,还是决定去见秦垣。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此次离开,便不知何时才会再回京都。这地方,她是真的不喜欢。
当初她与秦垣分开时,两人曾互相承诺,各自安好。
他选择他的权势,而她选择她的家人。她并不觉得他们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正是因为他们自幼相识,互相了解,知根知底,才更觉得对方的决定并没有错。所以谁也不能说服谁。
他生于皇家,生母乃是皇后,若没有权势加持,便只能任人宰割。皇后背景强大,也因此,他从出生起便不会是那种会被人随意欺负的人,所以,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
梁皎月亦然。
她没有特别大的梦想,但她希望她的家人平安,肃王府仍如祖辈那般一直屹立于京都城中,受人尊敬。
她父亲肃王是文臣,虽有身份与人脉,但实权并不算多,更多的其实是祖辈荫封。而身为太子的秦垣需要实权在握,以实力对抗朝中那些议论声。
而且,那时候皇帝早已下旨为三妹妹念念与二皇子秦臻赐婚。秦臻与秦垣……是不对立的双方。
所以,各种情况与因素交织下,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
所以,秦垣提出了与她之间的“合作”。他们不会在一起,但仍可以互相照应,而且,在需要对方相助时伸以援手。不能在一起,但可以好好活着。
唯一一点是,他们必须断裂开来,以免生性多疑的皇帝怀疑他们之间仍有勾结,从而想出人质制衡的法子来牵制他们。
而后便有了他们之间所谓互生嫌隙、情意断绝、形同陌路的种种事情。
他们精湛的演技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有那么一段时间,梁皎月都觉得自己对他的怨恨与愤怒都是发自内心的。后来静下来,才发现是自己入戏太深,一时情绪上了头。
自那后,两人便不再有明面上的往来,未免被人察觉,他们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之后因宴席再见,在外人面前也是表现的冷冷淡淡,好似真的已经是陌路的、毫不相干的两人。只有屏退旁人时,才会小心翼翼的说上些话。
又过了些时间,有人上肃王府提亲。是北渝首富夏家的独子夏明霁。他说,他在上元节时与她在花街初见,一见钟情。
梁皎月起初不愿意,拒绝了夏明霁的提亲。是秦垣找到她,说她应该嫁。
那是真正意义上梁皎月和秦垣发生的最大一次争执,她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怒言出声,满腔怒火。可他没有恼怒,仍只言说她该嫁给夏明霁。
他说,那是为她好。
她红着眼睛问他:“真的是为我好吗?”
秦垣眼神坚定:“是。”
她怒火快要冒出,不死心的仍然再问:“真的吗?”
秦垣还是回答:”真的。”
梁皎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她言:“既如此,那么,如你所愿。”
“……”
之后没多久,梁皎月便嫁给了夏明霁,远去阜都。
她嫁去阜都的这几年里,她与秦垣的“合作”仍然存在,只是不再见面,只通过偶尔的书信来往。
就如之前他们互相承诺过的,好好活着,然后互相帮助,又各取所需。
--
马车在万书斋前停下时,珍珠掀开马车门帘,往里探看两眼,小声提醒道:“小姐,咱们到万书斋了。”
梁皎月的思绪被打断,这才从过往记忆中缓缓回过来。她收回托额的手,眼睛懒懒眨了下,坐直身,应了声:“知道了。”
她稍活动了下肩,起身走出马车。
刺眼的阳光倾泻而来,她下意识眯起眼,同时抬起衣袖挡在眼上。珍珠伸手将她扶下马车。
万书斋前,梁皎月仰头看了眼那熟悉的牌匾,又忽的想起了些陈年旧事。她眼前似浮现出年纪相仿的少年与姑娘牵着手笑着跑进万书斋的画面。
她一愣,不由皱起些眉,而后轻甩了下头,将那些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东西全部从脑子里甩出去。
梁皎月心中缓息口气,才走向万书斋大门,抬腿迈入其中。
秦垣身边的侍卫早早在万书斋一楼等候,见梁皎月出现,恭敬走上前拱手行礼:“梁大小姐。”
梁皎月轻点头,而后问:“他呢?”
“五楼。”
“嗯。”
梁皎月径直走向楼梯,一步一台阶慢悠悠往上走去。
到四楼时,梁皎月停下脚步,往后瞥了眼跟随而来的珍珠,交代道:“珍珠,你在这里等着。”
珍珠随即停住,恭敬点头:“是。”
而后梁皎月自行上五楼。
五楼空旷又静,只有几副书架四角而置,靠窗处,有茶台一副,台上有正在温煮的茶,热气自壶口悠悠浮出,淡淡然漂浮于空中。茶台上茶壶边有五只白碟,碟中放置有五种不同的精致糕点,两侧又摆有两只浅青色瓷制茶杯。
梁皎月迈上五楼最后一阶台阶后,视线下意识在身前空间扫视而去。最终视线落定在立身于窗边那抹浅蓝色身影上。
她轻眯了下眼,缓步走过去。
窗前所站之人听闻脚步声起,脑袋稍挪,眼角余光往后瞥了眼。他眼神瞬时柔和,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梁皎月径直走向茶台,自行入座。
秦垣慢条斯理转过身,盯着已经坐下的梁皎月看了会儿,才迈腿往她那边走去。
而后他在她对面位置坐下。
壶中茶已煮开,渐渐沸腾,亦有水声咕噜一声一声响起。
秦垣凝望着梁皎月,眼神定定,不曾移开半分。
梁皎月却有无奈,拿过茶台上布巾包裹茶壶提手,将已经沸腾的茶水取下,放于一旁。
她皱了下眉,小瞪了身前人一眼:“看什么?”
秦垣眼稍弯,笑意浮现:“你脸又没挡着,看一看也不行?”
梁皎月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秦垣轻笑一声:“看你还能生气,想来是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还需要再给你弄些补药吃吃?”
梁皎月抿了下唇,放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她道:“多谢太子殿下挂念,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称呼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见外了?”秦垣眉头往上扬了些,眼中笑意深深,话语间满是打趣调侃意味:“方才也不见你跟本宫行礼。”
“……”
梁皎月瞪了他一眼。
秦垣轻轻笑一声,心中喜悦之意赫然。
梁皎月紧抿着唇,心情有些复杂。这般安静对他对面而坐,倒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处忽陷入一片寂默。
有风自窗口涌入,吹动竹帘微动,轻轻扑落于他们身上。
梁皎月眨了下眼,稍低头,不由盯着身前茶台上那只空空如也的浅青色瓷茶杯看着。
察觉到梁皎月情绪,秦垣敛了敛心中微喜情绪,脸色恢复至平和,而后问她:“你为何而来?”
他忽然出声,梁皎月愣了下,稍有诧异,又很快深吸了口气,将情绪缓了缓。她道“听我娘说,之前你答应会为昭心主持公道,寻找她在宫中忽自寻短见的原因。我这次来,是想问你,这件事,你查得如何了?”
秦垣挑了下眉:“这件事啊……”
他抬手在浅青色茶杯杯壁上轻碰了碰:“表面上,就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些。”
“那么实际上呢?”
“昭心在宫中所待不过几个时辰,见的人都能数的出来,除了一个人,其余的,本宫已悉数调查过,他们并无伤害昭心的动机。”
梁皎月抬头看向秦垣,眼神瞬凝重:“谁?”
“南燕公主,华婉萱。也是如今宫里的萱妃娘娘。”
“她?”梁皎月不由讶异,又问:“你查不了她?”
秦垣手指在茶杯边上敲了敲:“她身份特殊,又是父皇宠妃,本宫不便亲自调查。但据小翡所言,她曾与昭心在凉亭□□弹琵琶,当时其余人皆在凉亭外,若她借着琵琶音遮挡与昭心说了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秦垣看向梁皎月:“这种事,除非她自己承认,否则是找不到证据的。没有证据,就动不了她。”
梁皎月眯了眯眼,眉头蹙起在一块儿。她眼珠微动,似在思索。
秦垣提过茶壶,身子稍直起,伸手往前,将梁昭心身前那只茶杯斟满。梁皎月一愣,刹那有讶异浮现于眼底,又在眨眼间消散。
她道:“多谢。”
秦垣坐回去,轻答:“不客气。”
而后他将自己面前那只茶杯添满。
茶清香缓缓溢出,随着微微升腾起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
梁皎月盯着杯中升起的热气,忽眯了下眼,似在骤然间想到什么,转而抬头看向秦垣。
秦垣见她眼神,挑眉:“想到什么了?”
梁皎月道:“我听明霁说,最近你和白家二公子正在京都城中搜捕先前潜逃的南燕人。人已经抓到大半,不过仍有两个早早隐去行踪之人没找到,是吗?”
“的确如此。”
“南燕公主华婉萱与她带进宫的侍女,不正是南燕人么?”
秦垣看着她,她亦望着秦垣。
无声之间,却好似已经有过多番言语,且已达成共识。
秦垣嘴角忽勾起,悠悠握起茶杯,轻吹了吹热气后递于嘴边轻抿了一口。他道:“知道了。你想如何?”
“我要见她。”
“可以。”秦垣道:“但不管你从她嘴里问到什么,你都不能动手。”
“我有分寸。”
“嗯。”秦垣又抿了两口茶。
两人又忽然没了言语,周遭忽又静下来。
梁皎月心中缓了缓气息,伸手拿过茶杯小心捧在手中,手指在茶杯杯壁上轻轻摩挲,却没喝。
“你……”
“你……”
片刻后,两人同时出声。
而后又同时一怔,眼里有相同的诧异,却又在快速间尽力遮掩而去。
秦垣抿了下唇:“你先说。”
梁皎月稍犹豫了下,侧眸望了眼茶台旁窗外天色:“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秦垣:“……”
秦垣眸底浅光暗沉,情绪忽涌,却在瞬间被压制下去。他抬眼,面容温和:“的确该回去了。”
他先起身。
梁皎月随后站起。她看着他:“你要说的是什么?”
秦垣笑了下,迈步走向她。梁皎月轻蹙了下眉心,不自觉后退半步,眼神亦警惕了些。
秦垣抬起手,将她别在发髻中的一支白玉蝶展翅的发簪取下,而后握在手中,负手置于身后。
梁皎月诧异,也不解:“你拿我发簪干什么?”
她伸手要夺回,却被秦垣拦下手。
秦垣道:“这个东西,归本宫了。”
“……”梁皎月皱眉:“你堂堂太子殿下,还缺一支发簪?”
秦垣望着她的眼睛,眼神、话语皆坚定:“缺。”
“……”梁皎月顿时无言。
她闷哼一声,抬头瞪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秦垣未追,只站在原地看着她走下楼梯口,身影随即消失在他视线中。他脸上笑意在刹那间敛回,眼底浮出一抹低落。
他将背在身后那只手伸出,展开。他从梁皎月头上取下的那支白玉蝶展翅发簪安静躺在他掌心,他便低眸盯着,微微出神。
梁皎月自万书斋离开后,直接回了肃王府。
回到府中,仍觉郁闷,不自觉抬手摸了下已经空出的发髻位置。那支白玉蝶展翅发簪是她命人定制而成,虽算不上极其贵重,却是她很喜爱之物。
秦垣这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个大男人,拿她发簪做什么?!
烦人!
梁皎月忍不住跺了下脚,眼神仍有些许怨念。
夜幕降临时分,东宫来人给梁皎月传话,让她前去城西梅苑。
梁皎月不由挑眉,办事速度倒是挺快。她将碗中鸡汤喝完,换了身衣裳,随即前去城西梅苑。
--
华婉萱迷迷糊糊醒来时,眼皮沉重,好不容易睁开眼,眼前所见却是漆黑。
她所处之地显然不是皇宫。她一瞬间愕然,心生慌乱,着急着挣扎两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锁链锁住,锁链往上延伸至头顶房梁,她使劲往下拽去,挣脱不开,黑暗屋子里有锁链碰撞的铛铛声响传开,有种莫名的阴凉感。
这是哪里?
“有人吗?”她试着呼喊:“有人在吗?这里是哪里!”
她奋力挣扎着绑住双手的锁链,又怒言出声:“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把我抓到这里来!快放了我!否则你们一定会死得很惨!!”
可不论她在这里如何喊叫,都无人应答。
华婉萱愤然,又困惑不解。她分明在自己的寝宫内准备休息,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最后印象落在了她沐浴后饮下的那杯参茶上。那里面……有药?!
可恶!!
她再次用力挣扎,似是要将束缚双手的铁链拽下来。可她的力气并不足以让她如愿,反而让她白皙的手腕上快速浮现出几圈来回挣扎锁链而留下的红痕。
“啊!”她暴躁喊了声,最后却还是低下头来放弃挣扎。她无奈接受了自己无法凭借这点点力量挣脱铁链的事实。
没多久,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又似有人轻声言语。
华婉萱瞬间抬起头,聚精会神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吱呀——”是房门被人推开发出的细微声响。
黑暗之中,有人手端着一盏油灯迈入屋内,火舌微微跳动,为漆黑的房间增添些许光亮。
脚步声缓缓靠近,而后停于华婉萱身前。
华婉萱皱眉看着她,带着怒意的眼神里倒映着被微弱烛光映衬的精致面容。华婉萱认出了她,或者说,认出了这张脸。
“是你!”华婉萱一脸难以置信。
梁皎月面带微笑看着她:“你认识我?”
身后有人走来,为梁皎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离华婉萱有几步之距的位置。而后那人离去。
梁皎月转身走向椅子,手中油灯放在椅子旁,淡然转身坐下,双腿交叠翘起,一手搭在椅子扶手,另只手放于膝上。
她笑问:“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华婉萱紧皱着眉:“我看过你的画像,你是肃王府大小姐,梁皎月。”
梁皎月挑了下眉,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南燕公主竟然看过自己的画像,还记住了自己的长相。
华婉萱忽然开始挣扎:“是你把我抓到这里来的?你是如何做到的?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南燕公主!”
梁皎月神色依旧淡然,她往后靠了靠,后背靠在椅子上,姿态懒懒,她坐于光中,与被锁链束缚双手半吊起、身形落在黑暗中的华婉萱形成鲜明对比。
她勾了勾腿,笑道:“我知道你是谁,我对你的身份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所以,别拿南燕公主的身份来压我,那可一点儿用也没有。”
“……你!”
“回答我的问题,答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华婉萱眯了下眼,狐疑望向梁皎月,似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梁皎月又道:“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我离开后,你会被吊在这里多久,可就不得而知了。”
华婉萱咬牙:”你想知道什么?我在北渝待了这么久,南燕那边的事情并不清楚!”
“我何时说过我要知道南燕的事?”
“……”华婉萱忽诧异了下,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如果你不是想知道南燕那边的事,那你大费周章将我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梁皎月忽然没了言语。她手肘搭在椅子扶手,手指从下颚轻轻划过,她眼睛盯着华婉萱,若有所思,眼神里的打量意味很明显。
华婉萱不喜欢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哪怕她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也觉得有些阴森可怕感。
她的笑里,是藏着刀的。而且不止一把。令人不由心生慌乱惧意。
华婉萱挣扎了下双手,锁链被扯动,发出铛铛几声。她怒视梁皎月:“你想问什么?你直接说就是了,别在那里故弄玄虚!”
梁皎月笑:“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如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
“不过你可得想快点,”梁皎月面带微笑抬手指了下她头顶的位置:“你头上那块屋顶是破的,最近京都的天可是毒-辣的很,你这娇生惯养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头顶烈日。”
华婉萱一愣,眼中怒意瞬间收回,错愕着仰头看去。
方才乌云遮了月,天色暗沉,屋内又无光,分不清楚屋顶是否是破的。可这会儿屋内有烛光,月亮也已从乌云后显露出一角,发散着些微浅浅月光。
而她头顶那块区域,的的确确是破的。
似是要配合这深夜的寒凉,有风自破屋顶灌入,毫不客气扑打在华婉萱身上。她顿觉冷,忍不住哆嗦了下。
华婉萱瞬间慌乱,心中紧张,不由自主将双手握紧成拳。她眼珠匆忙转动,脑中思绪运转,在脑海中思考着梁皎月来找自己的缘由。
梁皎月梁皎月……
华婉萱倏忽睁大眼,刹那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梁皎月……梁昭心……梁昭心?!
华婉萱差点就忘了,梁昭心是梁皎月的亲妹妹,而不久之前,梁昭心才死于宫中。可是……
她紧抿着唇,眼眸颤动。不可能……梁昭心是自己在未央宫中横刀自尽的,自己并未与她有任何直面的争执……起码,在外人看来,她们之间的相处还算愉快。梁昭心死去的事,怎么也不该牵扯到自己头上来!
梁皎月安静注视着她,将她的动作与极力克制的面上情绪都看在眼里。
华婉萱抬头看向梁皎月,扯出一声笑来:“我觉得还是你直接问吧,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会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是吗?”梁皎月笑吟吟看着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如你告诉我,我妹妹昭心在未央宫中时,你与她说了些什么。”
“……”果然是为了梁昭心。
但此时此刻,她绝不能承认梁昭心死去的事与自己有关。不然这个梁皎月一定会立刻杀了自己。
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
华婉萱抿唇,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与昭妃娘娘之间的言语不过寥寥几句,无非就是和她弹了个琵琶,难道这也有错么?”
“真的是这样吗?”梁皎月将交叠的腿放下,双手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然后面带微笑走向她。
华婉萱莫名有些害怕,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退不出几步就会被锁链给扯带回来。
梁皎月将发髻中的金枝步摇取下,她手捏着凤凰形状那端,而尖锐的那一端指向华婉萱。在华婉萱瞬间错愕起来的眼神注视下,戳中了她的脸。
华婉萱眼睛看着戳着自己脸颊的那支步摇,嗓音不由有些颤意:“你、你想干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我费力气让人把你从宫里弄出来,要是没问出点东西,那岂不是白费力气?而且,你什么都不说,可实在是太无趣了。”梁皎月笑着摇了摇头:“当时去未央宫中见过我家昭心的另外四个妃子,除了齐妃……不,齐贵人有安远侯做靠山所以没有死,其余三个可是都被杖毙了。”
她用步摇尖端在华婉萱脸上来回划了划:“你凭什么还活着啊?你一个南燕的。夏朝节那晚还发生了南燕刺客暗杀之事,你居然还能受宠,也不知你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真是个祸害。”
“我觉得,你还是死掉比较好。也免得我再把你送回去了。来来回回的,着实麻烦。”
梁皎月笑吟吟看着她,眼中却没有一丝情绪,冰冷到近乎极点。
华婉萱睁大眼,眼里满是惶恐,她喉间吞咽,双腿忽然有些发软。
梁皎月手里的步摇尖端开始用力往他脸上戳,疼痛感随即传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戳破脸皮,刺入血肉中。
华婉萱挣扎着往后躲:“不……别划我的脸!别划我的脸!!”
梁皎月伸出另只手,扼着她下巴,迫使她直面自己,而后再用步摇戳上她的脸。
梁皎月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大半回去,她冷冷看着华婉萱,手里的步摇用力刺去。
华婉萱扭头挣扎,往旁侧转动:“我不知道昭妃娘娘的事,但是、但是我知道点别的……别的、很重要的事!真的!我不骗你,我不敢骗你!!”
“是吗?”梁皎月眼神冷冷:“那你说说,是什么事?”
“是……”华婉萱害怕得大喘气:“是关于这次北渝和大庆和亲的事……”
梁皎月眯了下眼:“何意?”
“是皇帝……是你们的皇帝,和亲是假的!”华婉萱看着梁皎月,眼泪已经不受控的从眼眶溢出:“是我从他书房外偷听到的,他觉得大庆国弱,想要占据大庆国土,拓宽北渝国境。”
华婉萱缓了缓气息:“其实皇帝根本不屑于跟大庆和亲,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找个借口跟大庆开战……他想趁机攻打大庆!”
梁皎月眯眼,眼神凝重:“说具体些。”
“是去和亲的九公主,还有护送九公主前去大庆的白琦白将军,只要她们死在大庆国境内,皇帝便有足够的借口对大庆开战。”
“你说什么!”梁皎月震惊。
“这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华婉萱哭出声来:“真的是我从皇帝的书房外面听到的,两日前,皇帝收到消息,北渝过去的和亲使团入大庆国境便已经遇到过一次刺杀,但是失败了……所以,很快就会有第二次刺杀!或者现在已经在进行第二次刺杀了!真的!!”
华婉萱看着梁皎月,抽泣声起:“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查,你去查!”
梁皎月:“……”
梁皎月忽然间收回手,她眉头紧锁,低眸思索会儿后,握着步摇大步走向房门,打开门走了出去。
华婉萱像是忽然失去力气一样,身体发软,要往下滑时,双手却被锁链束缚住,她身体被迫支撑着站起。
她缓了缓气息,脸颊在双臂衣裳上蹭了蹭,将方才那些不受控而流出的眼泪匆匆擦去。
而后她闭眸深呼吸,脸色随即恢复如常。
再然后,有一声别有意味的笑在破落的屋子里响起。
风起,将先前梁皎月端入屋中的油灯吹灭。屋内骤然再度陷入漆黑。
--
梁皎月从梅苑离开后,匆忙去寻秦垣。也顾不上自己这会儿是否合适去东宫见他。
一见着他,便立即将华婉萱所言悉数告知。秦垣亦是错愕,有些震惊,和亲使团在大庆国境内遇到刺杀一事他并不知晓。
秦垣皱眉,思绪忽起。
先前大庆使团入京都后,大庆易王和荣王分别去见过御书房见过皇帝,他们在御书房内商议时,卢清都不在内,也因此,除去他们本人,并无他人知晓他们所言之事。
那之后事情并无异常,大庆使团也按时离开京都返回大庆,这事也就没有什么人在意。但这时想起来,觉是大意失策了。
皇帝找他们,想必是在密谈筹谋之事。也许皇帝答应许诺了什么,但皇帝从来不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大概只是想借大庆境内某些人的势力进行此次刺杀和亲使团之事。毕竟,北渝人动手,实在是不妥,也不方便。
这是,借刀杀人。
梁皎月着急询问:“你觉得那个南燕公主说的会是真的吗?”
秦垣看向梁皎月,嘴唇紧抿,眼神微闪烁了下。他答:“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现在怎么办?”梁皎月紧皱眉头:“白琦将军可是白元帅亲女,现在也算是念念的姐姐,这件事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秦垣看着梁:“你现在立刻回肃王府去,按照你家里的意思,明日便带着夏明霁和你们的儿子启程回阜都去。我现在去白府找白元帅。”
“我为何要现在回阜都?我现在不能回去!念念她……”
“你现在不回去,以后就回不去了!”秦垣忽然着急,难得跟她大声讲话:“这里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梁皎月一愣,有点惊讶,而后嘴唇抿了下,眉头亦蹙起。
意识到自己失态,秦垣心中亦有一瞬紧张慌乱。他深吸口气,伸出手要去抚摸她的脸时,却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不该那样做。于是伸出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下移,转而在梁皎月肩上轻拍了下。
他嗓音放柔,轻哄劝道:“你乖乖听话回去,我保证,一定会照看好你爹娘,尽我所能护着他们。”
秦垣低眸注视着梁皎月的眼睛,眼里带着些许请求与担忧:“月月,你这次也听我的,好吗?”
“……”
梁皎月望着秦垣的眼睛,轻咬了下唇,然后点头:“好。”
两人一同离开皇宫。
秦垣让人护送梁皎月回肃王府,自己则坐马车去往位于另一边的白府。
梁皎月掀开马车窗帘,上半身微微钻出往后看去。秦垣所在的那辆马车已经跑远,快快的消失于夜色中。
她皱了皱眉,回到马车内,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握在一起,双手手指紧紧互相扣着。
京都的水啊,越来越浑。这天,很快就要大变了。
肃王府。
梁皎月才入自己院门,便看见在院中站着的夏明霁。他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稍稍仰头,似是在欣赏今夜的月色。她愣了下,随即往前走去。
夏明霁听见脚步声,悠悠转过身来。见是梁皎月,便露出笑来。
梁皎月站定在他身前。
夏明霁伸手去牵她的手,他掌心温热,将她满是凉意的手包裹其中。他说:“你晚上出门时应该多穿些。晚上还是太凉了。”
梁皎月抬眸注视着夏明霁,眼睛轻眨了下眼。她道:“明霁,我们回阜都吧。”
“好。”夏明霁点头:“何时?”
“明日。”
“明日?”夏明霁有点诧异:“这么着急?”
“嗯,就明日。”
夏明霁看着梁皎月坚定不改的眼神,虽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着急,却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轻按了按她的手背,道:“好。我们明日便启程回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