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
“确定荒边冢再无活口了吗?”
“确定。”
“辛苦你了玄天将军,清扫完战场后便好好歇一阵吧。”慕落将手中的奏报合上。
“是,长公主殿下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慕落挥挥手,“没有了,你退下吧。”
自从慕清衡一事出了之后,这两日乱糟糟的,天族许多事务一直由她代为处理,慕蒙就在旁边打下手。
慕蒙一边将纸张整理整齐,一边听着姐姐和玄天将军的对话,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开始慢慢思索。
荒边冢的魔族绝大多数是她与慕清衡杀的,还剩下一些应当是盛大哥带人去剿灭的。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绝不会出任何疏漏。
但盛大哥与他的手下灵力加起来,也未必高的过那个逢息雪,难道他也被杀死了吗?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道温润的嗓音:“小殿下,不知你近来贵体可好?”
原来是盛元霆与姐姐说完了事情,便抽出空来问她。慕蒙放下手中的东西,眉眼弯弯地回道:“我很好,劳盛大哥惦念了。”
盛元霆仔细看了看慕蒙,他的目光虽然关切,但十分守礼,只是看的时间有些久,慕落已经向他瞥了两眼。
人家姐姐还在这里,他自然不敢再多看下去,见慕蒙平安无虞,气色也还不错,便安心了。
只是她经历的事情并不是休息两日便能忘掉的,心里的伤怕是没显露出来,不代表毫不在意。
盛元霆想着,踌躇片刻,磕磕巴巴地劝慰一句:“小殿下不要太难过,长公主殿下已经安然无恙,今后必定后福不断。至于旁的事,不必太挂在心上折磨自己,定要学会疏解才是。”
虽然他说的都是些最寻常的安慰话,但慕蒙知道盛元霆的性格,舌绽莲花是不可能的,这些话她听来也很安慰,“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对了,盛大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你去荒边冢清扫战场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魔族?”
“银发?”这是个很显眼的标识,盛元霆想都没想便笃定地摇头,“并未看见,若是银发这般招眼的人,臣见过必定不会忘。”
他蹙眉,有点不放心,“这么说来,魔族倒跑了一个活口。”
慕落微微蹙眉,神色严肃起来,妹妹特意提起,这人应当不简单。
她轻轻拉起慕蒙的手:“蒙蒙,这到底是什么人?此人在盛元霆手下跑了,必定有几分能耐。你见过他,他可欺负了你?”
欺负?
慕蒙回想逢息雪半疯半癫的样子——他清醒的时候倒没什么,甚至算得上知礼谦和。发疯时虽然看着有那么点吓人,但那会他抓着自己手腕,确实一点力气都没用。
那时若不是慕清衡赶来,只怕他下一刻就要给她跪下了。
慕蒙对慕落安抚一笑,摇摇头说没有,旋即转头与盛元霆叮嘱道:“盛大哥,此人灵力强盛,比我不知高出几何,但却并未伤我,与我来说算是有些恩德。但到底是魔族,还是要留心追查一下,他一般应不会出手伤人,但你们也要小心。还有,他……神智有些问题,若是真抓到,最好先不要伤他性命。”
“是,臣知道了。”
盛元霆领命出去,慕蒙一转头,便对上慕落心疼宠溺的双眼。
“姐姐,怎么又这样看我?你不要总是担心我,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那人我不甚了解,谈不上好坏,但他未曾出手战斗,也确实不曾伤我。”慕蒙轻轻松松一笑,抱着姐姐胳膊,小猫似的赖在上面撒娇。
慕落微笑,轻轻捏捏蒙蒙的脸蛋,心中无限怜爱。
如何能不心疼呢?她的妹妹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却一个人在魔族巢穴碰到什么银发魔族,那个时候,自己怎么能不在她身边保护她?
慕落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既如此说,那个银发人就算了,你的侍女灵微当真不追捕吗?”
慕蒙笑了笑:“不用了,灵微虽然卧底在我身边,但并非全无心肠,她曾冒死帮助过我,我要记她一份恩的。如今她既跑了,便由她去吧。”
“好,姐姐听你的。”沉默了一会儿,慕落说道。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慕蒙身上,越想越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啦,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姐姐守着你。”
慕蒙眉眼一弯,立刻欢喜的笑开,眨眨眼又想起一事:“对了姐姐,我今早听外边的人说钟大哥过来找你,你没见他,还把他打发走了?”
“嗯,我之前和他呆在一处是为了配合你罢了,现在事情这么多,我还没想好以后的事。他不过几天没见我就跑来天族,懒得见他,烦的很。”
这也没什么。慕蒙想着,只要姐姐开心就好,她性情疏阔,虽然把钟大哥赶走了,但看她样子应当不像沉溺旧伤不愿自拔。
慕蒙眯起眼睛笑:“怎样都好,姐姐说了算。”
回了寝殿,慕落守着慕蒙睡下,她没什么睡意,就坐在一边看着妹妹。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起慕清衡。
自从那日天帝去过天牢后,便划了灵阵锁死牢门,看上去是防着慕清衡逃出来,实际上不过是防着她,不允许她进去罢了。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若进去,必定是要慕清衡的性命的。
可慕落始终想不明白,天帝如此作为,分明是在护着慕清衡。慕清衡到底哪里值得他护?他做的那些事,还不够他死一万次吗?
看在那人是天帝,也是自己父亲的面子上,她等着他的处决等了两日,可到现在还迟迟不下。
不想再等了。
看慕蒙睡得熟,慕落轻手轻脚地下床,刚刚踩上鞋,想了想,又回过头去,静静望着慕蒙的睡颜。
犹豫片刻,她终于伸出手覆在慕蒙光洁的额头上。
那天从蒙蒙口中得知的那几件事就已足够残忍,她满心对慕清衡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对妹妹的心疼。不忍和怜惜下,更关键的问题她便没有问。
不仅仅是没舍得,蒙蒙那么心疼她,怕她难过,大抵问了也不会说的。
偷听。听到了慕清衡的身份,听到了当年他害自己的真相,还听到了他要剖心取丹。
可为什么要去偷听呢?
蒙蒙不会偷听她说话,也不会去偷听天帝的。偷听这种行为代表信任已荡然无存,总不该是无缘无故的。
慕落觉得,那一定是比那些事情加起来,还要残酷的真相。
她不说也好,说了只是二次伤害,她自有办法知道。慕落这样想着,覆在妹妹额头上的手稍微动了动。
没想到这么一动,倒把蒙蒙碰醒了。
没想到蒙蒙现在睡眠这么浅,慕落手僵了一下,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大概知道旁边的是姐姐所以很安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有点傻的冲她笑了笑,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模模糊糊嘟囔了两句,很快又睡过去了。
她看上去很累。慕落甚至有一种错觉,蒙蒙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心的觉了。
又可怜又可爱,慕落心一软,忍不住弯着嘴角摸了摸她白净的脸颊。
她重新将掌心覆在慕蒙的额头上,轻轻闭眼,手掌发出淡淡的光晕,随着灵力的散发,蒙蒙脑中的记忆渐渐铺展在她眼前。
没一会儿,慕落素白的手开始发出细小的战栗。
她慢慢咬住下唇,因为用力而沁出一丝血迹。
大片大片的记忆涌现在眼前,那些黑暗的,痛苦的,绝望的,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化作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捅在心上。
若不是亲自探查,根本无法想象——这些,竟会落在自己一直宠爱呵护的妹妹身上。
再次睁开眼时,慕落的眼底一片血红。
她本不想吵醒妹妹,但奈何拼命压抑也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慕蒙到底醒了过来。
她胡乱地拍了拍慕落,才发现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姐姐,你怎么啦?”
慕蒙睡眼惺忪的看过去,下一刻却愣住,一轱辘地爬起来,“姐姐,你怎么哭了?”
昏暗的光线中,慕落眼眶通红,脸上几道清晰可见痕迹,下巴上还有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慕蒙心疼坏了:“姐姐,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她知道姐姐有多要强,虽然也是姑娘家,但流血受伤都从不会哭。就连当年她受重伤,被天族从东海带回醒来后,在她面前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的。
从小到大,姐姐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若她掉了一滴眼泪,内心必定已经痛苦煎熬万分。
因为钟离微?不像啊。
因为心疼自己?可是这两天姐姐已经缓和多了呀。
慕蒙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刚才睡得沉,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只好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地将慕落抱在怀里。
她笨拙地小声安慰:“姐姐你别哭呀,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你哭了我害怕。”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姐姐哭,她也难受的想哭。
慕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反手将慕蒙揽在怀中,双臂越收越紧。
顿了一会,她沉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慕清衡打你。而我却是一团灵识,只能眼睁睁看着,在旁边怎么拦都拦不住。所以气哭了。”
这样吗?慕蒙眨眨眼睛。
姐姐……会是因为一个噩梦而哭泣的人?慕蒙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大相信:“姐姐,你别哄我,有什么难过的事要跟我说,我现在没那么弱,单挑魔族都做到了,再厉害的人,我也有分寸能应付。”
“知道你厉害,”慕落勉强牵了牵唇角,放开慕蒙,双手捧住她脸颊轻轻地捏了捏,“不许问了,你乖乖睡觉,姐姐还有些事要办。”
“你有什么事要……”
慕蒙的话才说了一半,忽然慕落促不及防地出手,手指点在她细白的脖颈边,另一手立刻温柔地托住沉沉睡去的妹妹,轻轻地将她放在枕头上。
随即慢慢抚过她的头,手中淡淡的光芒一闪,将这片刻的记忆从她脑中抹去了。
她心里清楚,蒙蒙看见自己流泪,绝不会轻易的抛之脑后,无论如何也要查个清楚的;而这个时候她说有事要办,蒙蒙更会问到底,若她不说,她定是要吵着跟她一起去的。
可是她不能带她去。
幸亏蒙蒙对自己从不设防,才能不经意地出手把她放倒。
慕落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耳朵,忘了刚才她流过的泪吧,记得自己平平安安的睡过一觉。
至于要干什么……去他妈的灵阵灵锁,她早就该把慕清衡这个畜牲千刀万剐了。
……
昏暗的天牢内。
“我说,这太子殿下果真是不同凡响,一把硬骨头啊。在天牢呆了这么些时日,被天灵索穿了一对琵琶骨,一声都没吭过……哎呦——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这张烂嘴,什么太子殿下,我呸,那就是个丧尽天良的魔族。”
“这……不就是有魔族血脉么,就算有长公主殿下那事,但也不是没有功劳……还算不上丧尽天良吧……”
“你真是蠢货,这话你也就说给我听,我不会给你说出去,要是让你师父听见了,准得抽你二十个大嘴巴。长公主那事小吗?再说魔族是什么人?都是一群长着石头心的家伙,丧尽天良都是好听的,分明是畜牲不如。他们魔族,把这么个玩意儿换给我天族,一准是为了千年前的灭族之仇、蓄意报复来了,难道还能安什么好心?”
“那倒也是……不过,魔族已经被尽数清剿,唉,他也是一条丧家之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只能等待陛下的审判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现在只能祈祷陛下看在昔日曾为父子的份上,能给他一个痛快。”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时远时近,他们似乎也知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牢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慕清衡仍然被铁索吊着双手,那日天帝走后,他还吩咐人用一对天灵索穿了他的琵琶骨。
从此他的灵力便不能游走周身,更无法聚集,只会随着天灵索造成的空洞慢慢外泄,大概用不了太长时间,他的灵力就会放尽。
慕清衡心中清醒,但却面无表情。无论是对狱卒的冷嘲热讽,还是一点一滴流失的灵力,他全都无动于衷。
他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无声的忍受什么。
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却是诡异的乌紫色,下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随着他的轻轻颤抖簌簌地掉落血沫。
忍了很久之后,慕清衡终于扛不住紧紧抿住唇。
这九毒噬骨的第二次毒发,比第一次还要来势汹汹。
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血肉、每一块骨骼似乎都在不停地开裂重组。九毒噬骨,天地间最毒的九种毒物一同调和,深深扎根于肺腑心脉,筋络骨节。这种痛楚,根本不是剥皮碎骨四个字能够形容的。
冷汗成股留下,慕清衡咬紧牙,什么声响也没发出。
“公主殿下,您、您怎么进来的?陛下他……”
慕清衡猝然睁眼,大而亮的凤眸染上希望的色彩,在光线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明亮逼人。
仿佛淋了很久雨,终于等来主人的丧家犬。
他颤抖着膝行两步,手腕和琵琶骨处的锁链发出叮当的脆响,尤其是两处琵琶骨,除了外泄的灵气,还牵扯出不少血肉。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还在用力地向前扯着铁索,修长的脖颈拼命向声音的来源张望,凄惨如斯,仿佛一只濒死的鹤。
“少废话,慕清衡关在哪?”
铁链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清衡所有的动作一齐顿住,他机械的、一点一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盖住深邃的凤眸,连垂散在额前的发丝都带着一股凄凉。
慕落踏进天牢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盯着慕清衡很久,终于慢条斯理的说道:“此前我不理解天帝,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杀你。不过,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倒有些明白了。他也许并非是想保着你的命,只是不想让你死的太便宜罢了。”
她的声音刻骨般冷毒:“的确,你怎么配轻轻松松的死了,你合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活着。”
慕落说完,宽大的水袖中陡然垂落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她两步走上前,利落地狠狠捅进慕清衡的心脏。
刺进,拔.出。
再刺进,再拔.出。
如此反复,一时间,天牢内只余冰冷弥漫、皮肉割裂的声音。
慕清衡没躲,只是微微张开唇瓣,一抹鲜血缓缓从唇角滑落。
终于,慕落停手。
“我知道你身为魔族,这颗心生来与我们不同,是无所谓被捅多少下的,因为这并不构成你的致命伤。”
慕落缓缓蹲下.身,目光比她手中带着血的刀尖还冷,“但是不要觉得这样我就会束手无策,我已经探查过蒙蒙全部的记忆,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你,对付你这颗心。”
她霍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一把擒住慕清衡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另一只手捏着一个白色的丹丸。
慕清衡看清了,眼神一厉,竟然后撤欲躲。
明明他已经被泄出不知多少灵力,又重伤虚弱,但骤然反抗,慕落第一时间竟没有拿住他。
“你倒识货!”慕落哪里肯给他躲过的机会,手中灵力大盛,瞬间运转至巅峰,顷刻间压制住慕清衡反抗的力量,抓住机会将丹丸狠狠塞进他的嘴里。
她毫不客气地一抬他脖颈,丹丸便顺着喉咙滑落进去。
慕落微微一笑,神色恨得甚至有几分癫狂:“慕清衡,我对你的折磨可与他人不同。我是蒙蒙的姐姐,看着你就——”
她单手,毫不客气地拎起两根铁索晃了晃,看着它们撕扯慕清衡的身体,“就这样?这就是天帝的手笔,就这么点不痛不痒的惩罚罢了。就算他让你尝尽天族的所有酷刑,万刀凌迟,五马分尸,一刀一刀切碎你,对我来说——都远远不够。”
“我不会杀你了,你死了一了百了,舒舒服服的,这实在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慕落微微弯腰,笑容犹如鬼魅,因为恨极,声音显得娇媚诡异:“你一向不怕疼不怕死,做事游刃有余,从未露出过半分畏惧之色,可刚才竟然会躲?看来你很清楚,我给你吃下的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