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光是听他这样说,慕蒙就觉得这一定又是一个像重生之阵那般残忍的歹毒法子。
逢息雪垂下眼眸,用微凉平淡的嗓音诉说这血腥的办法:“你知道的,魔族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他人若想成为魔族,那要拥有一颗石心才行。”
“方法就是挑选一颗上好的匪石,用自己的血液日夜浇灌,直到用刀切开它时里边可以渗出鲜血,便算成了。接着封住全身的血脉,将自己的心脏活剖出来,而后把准备好的石心换上去,但是换上之后仍要磨合。人本是血肉之躯,骤然塞进一块石头,能否真正连通心脉都是未知。”
逢息雪慢慢叹息,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我没见过几个杂生魔族,因为这个方法每一刻都在贴着死亡前行。每一个步骤,都极有可能殒命。”
“但若是成功了,那便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族,与纯生魔族无异——失去了自己的本性,冷漠无情,嗜杀好战,狠与毒会渐渐渗骨子里。”
他的语调并无起伏,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毛骨悚然。慕蒙神色有些黯淡,原来,前世久琰哥哥竟然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他该是以怎样的心情,日夜用自己的血来浇灌一颗石头?
他该是怀着怎样的仇恨,决绝地生生剖出自己的心脏?
胸腔内原本柔软的肉心换成冰冷漆黑的石头,他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才顽强的活了下来?
他当年还那样年轻啊。
慕蒙微微蹙着眉,满心怜惜云久琰,还好这一世他不用再吃这样的苦了,他好好的活着,整个云泽境都还好好活着。
她想着想着,蓦然间,一个久久未曾出现的名字浮现于心间。
那他呢?
慕蒙刚刚起了一个念头,便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是的,如果他是后天入魔,那他本来该是什么身份?他自己也承认,他是被魔族人换来的,他一定是纯生魔族。
一定是。
慕蒙长眉微蹙,本来眼神渐渐坚定,忽然长卷的睫毛颤了颤,神色又飘忽起来。
可……抛开这些不谈,重生之阵到底是谁开启的呢?
逢息雪说了只能是魔族人,别人是学不会的。可前世久琰哥哥已经被打下无尽崖,他没有走烈火、淬寒冰、拿到玉魔石开启重生之阵的条件,那魔族中还会有谁做这样的事?
越想,脑海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便越清晰。
慕蒙甩了甩头,会是巧合么?比如刚好魔族有一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开启了重生之阵,而她与他,恰恰是阵法带来的变数?
可既然称为变数,应当与自身息息相关吧……若真是有一个陌生魔族开启法阵,那她和慕清衡的重生于他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变数?
慕蒙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脑子乱的很,骤然得知这些事情,她心中纵然有再多疑问,逢息雪却无法给她解答了。
所以……如果不是巧合呢?
慕蒙心里明白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了,想来想去都是没有答案的事,只能庸人自扰而已。
可是念头一开,她便停不下来。
若不是巧合,是慕清衡开启了重生之阵。
他为了逆转所有付出了惨痛代价。
即便知道会有变数依然孤意去做。
甚至想有这样的条件,他必须是一个杂生魔族。
那么,他也曾用那血腥残忍的法子后天入魔……
她从小与他在一起,从未分离过,若他日夜用鲜血浇灌石头,活生生掏出自己心脏——她是比爹爹、比姐姐更关心他的人,细心到无微不至,他若做这些事情她岂能不知?
前世慕清衡曾对她说过,自她一出生起,他便想要她这颗赤心丹,难道自己出生前他已经入魔了吗么?
可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太荒唐了。
真的太荒唐了。
一个身负罪孽,甚至早已死亡的人,所有人一直坚信他生性本恶,可多年后忽然翻出,也许他身上还背负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慕蒙眼珠微微转了几转,按下心绪,虽然她刚才思绪纷杂,但表面上却只是蹙了眉,没有让人看出内心翻涌。
她不说话,逢息雪便也没再开口。
慕蒙定了定神,无论如何,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事先放在一边,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的。
“逢息雪,拜托你一件事,帮我把泽儿送回天族吧,暗窟并不像明窟那么好剿灭,我怕我无暇照顾他,而且这里也不适合他一个小孩子久待。”慕蒙缓和下来后,将刚才的思绪封存在心底,开始交代眼下的事。
逢息雪看了眼在一旁熟睡的慕泽屿,又转眼望向慕蒙:“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这里并非安全无虞,若是你……”
“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大意的,你应当知道我的能耐,这里的情况我可以解决。”慕蒙抬手指了指慕泽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小家伙,泽儿在这,我会分心的。”
“这里我自然放心你能应付,但世上总有许多变数。不然……”
“别不然了,只能是你了。鬼王是来办正事的,况且他与我爹爹同级,我总不好劳烦他;那位兄台沉默寡言,又是初识并不了解,我也不放心托付。”慕蒙猜到逢息雪要怎么说,只好分析给他听。
也是。逢息雪默默盘算了一下:“那我将小公子先寄托在云泽境,这离那里路程没那么远,我能快些赶回。你知会长公主殿下一声,叫她派人去那里接。可否?”
这自然没有问题,慕蒙点头,“去吧,我会告诉姐姐的。”
逢息雪便一言不发的走过去,站在慕泽屿身边,还犹豫了下,才俯身将他抱起来。
慕蒙暗暗失笑,亏的她家泽儿是男孩子,若是个小姑娘,只怕逢息雪那些规矩一上来,还不肯抱呢。
逢息雪走后不久,路照辛便回来了。
他见慕蒙一个人,挺奇怪的张望了一番:“小公子呢?哦,被你的银发……”
慕蒙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路照辛立刻改口:“你的随从。”
“人家叫逢息雪。”
“哦,原来他叫这么个名啊,”逢息雪跟随慕蒙去过鬼界多次,只是路照辛听他的传闻太多,而且都不太好,先入为主,所以从来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连名字都没问过,“别说,这名字好像还有点耳熟。嗯……算了,不重要。蒙蒙,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慕蒙神色认真,摸了摸下巴沉吟:“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将所有的明窟剿灭后,他们的暗窟巢穴便相当于没了眼睛和耳朵,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但大本营毕竟隐秘,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若是贸然寻找怕会打草惊蛇,我们可以改装易容扮成人族,由他们抓进巢穴,再把他们一举拿下。”
路照辛大为赞叹,连连拍掌道:“果真是个好主意,好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我们不仅能玩一手瞒天过海,还能看他们惊慌失措吓破胆的样子,不错不错。蒙蒙,不如我们扮做夫妻可好?”
慕蒙狠狠踩了一脚他一尘不染的黑靴:“想都别想。”
“你真狠,一点情面都不留。”都什么时候了,路照辛还能很心疼的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认认真真的将鞋面上的脚印擦去。他一边擦,一边随意问道,“我看这是个好主意,那位老兄应当也会同意的。不过我说他动作是不是有些慢啊?我当时远远看一眼,觉得他灵力该是比我高的,怎么比我回来的都慢?”
咦?对呀。
慕蒙微微蹙眉,那人灵力何等高强,就算行动稍有不便,按理说也应当与自己前后脚到才是。
可此刻,她已经与逢息雪交谈过一番,又等来了路照辛,都没见他人影。
难不成出事了?
正打算去北面迎一迎,忽然听到远处有一声“噼啪”的响声,慕蒙和路照辛一起回头看——
远方,浓烟滚滚黑烟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什么情况?火攻?蛇蛊是最怕灵火的,若不是找到暗窟老巢,轻易用火可是打草惊蛇。”
慕蒙眺望了片刻,不由得冷哼了声:“这人行事够张狂的。你放心吧,他心中有数,既然用了灵火,必然是找到了真正暗窟。”
路照辛哦了一声,随即有些不赞同的皱眉,“就算找到也不应该独自冒险,那里危险重重,他一个刚入世的游侠,居然不来和我们汇合便贸然行动。”
慕蒙也觉得很绝,这人是怎么把自卑与狂妄两种气质糅合于一身的?
不过有一点路照辛说的不对,慕蒙望着远方的冲天浓烟,“你难道没看出来?世人传他刚刚入世,只不过是因为从前并未听过他的侠名,也没见过此等高手,所以以为他初出茅庐罢了。但今日见了他的面,就该知道这人绝不可能是刚刚入世之人。”
她一路清扫明窟时,并非没有发现几处端倪,但是毕竟初次来到北疆,经验不足不敢贸然行动,还是打算以稳妥为先,但那人却不同。
他胆大心细,能将深藏地底的暗窟又准又稳的找出来,这岂能是涉世未深之人做得出来的?若非不是对战经验丰富,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他这程度。
况且他一身残疤,手足皆伤,脸上那许多痕迹,无一不证明这人曾经经历过无数不为人知的残酷——难不成那些伤还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受的么。
路照辛眯了眯眼睛,而后转头笑吟吟的赞许道:“蒙蒙,你观察的很细致嘛,不过你说的有道理,这兄台,绝非什么初出茅庐的潇洒游侠,反而身上故事多着呢,我差点被他扮猪吃老虎的样子骗了。”
“你也说点人家好听的,”慕蒙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这些都是推测,谁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真应付的来,我们快点赶过去吧。”
……
他们一路顺着火光方向奔去,果然看见了被火攻开的暗窟穴口,这是灵火伤不到他们,慕蒙和路照辛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冲了进去。
因为这里是最早烧起灵火的地方,这会儿都已经熄灭了,处处焦黑,随处可见被烧成黑炭的蛇尸。
“啧啧啧,这位兄台下手真够狠的,一个活口都不给你留诶。”
慕蒙心中也哭笑不得,她来这里还打算抓几个活口审问审问——北疆蛇蛊一直存在,但一向只是小角色而已,何时敢这么张扬,能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若说背后没人撑腰,谁能信呢?
但若是被人一股脑的都杀了,这小喽罗死了,背后的靠山却随时可以找另一窝妖魔鬼怪东山再起,到时遭殃的还是人族的无辜百姓。
“这人脾性颇有些古怪,从听说他事迹那一天起,到此刻,他所做的都是不停地杀掉奸恶之人,”慕蒙一边随处探查,一边慢慢分析,“似乎他认为,只要做了坏事的人,不问缘由,全都该杀。”
“不止,”路照辛补充道,“是全都该杀光。”
有道理,这人不图名不图利,千里奔袭,各地辗转,杀了多少罪大恶极的歹人,“真是心存大道,此人虽非我天族族人,但却与我族训不谋而合。只能但愿他并非鲁莽之人,这些小蛇杀了就杀了,只盼他能把那蛊尊的小命先给我留着,让我好好问几句话。”
“那我们可要快点走了,最好能赶上他。哎——不过,他的灵力很奇怪啊,”路照辛一边走,一边就近抹了一把烧的焦黑的蛇尸尸身,皱着眉闻了闻,立刻一脸嫌弃地拿开,“说实话,我也算见多识广了,居然分辨不出他的灵力来自哪一界。”
慕蒙摆摆手:“怪就怪吧,我早就发现了,他又没用来做坏事,爱是哪就是哪的吧。”
“也对。”
他们一路向里走,里边并不是一条笔直通道,而是分散成无数岔路,慕蒙两人每一条岔路都探过,这里已经被那人清理的十分干净,他们二人连碰上个活物都难。
越向深处,光线越微弱,外边的亮光渐渐透不进来,只有窟中隐隐的火光,照亮着四通八达九曲回肠的小路。
忽然,慕蒙眉心一皱,一脚踹在路照辛膝盖窝,低喝了一声,“快躲开!”
路照辛被她踹的一趔趄,还没反应过来,慕蒙已经“刷”地一声拔出腰间匕首,往路照辛刚才那个方向倏然跨了一步。
只听“彭”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她重重按在墙壁上。
路照辛心里一喜:好啊,可算碰到个活口,还好没被那兄台杀个精光。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一团莹白的鬼火浮现于手指上方,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但看到的画面却让他傻眼了——
蒙蒙十分英勇地将那青衣男人死死抵在墙上,手里所持的那柄匕首,正架在那人如玉瓷般冷白的脖颈间,她没控制住力道,刀刃甚至已经稍稍割进去一些,浮现一层浅浅的血痕,有血丝慢慢流下。
而且刚刚昏暗中看不清楚,所以蒙蒙手上完全没有分寸——她另一只手揪着人家的衣襟,倒是把他的衣领扯散了许多,精致漂亮的锁骨袒露在外,甚至露出一点结实有力的胸肌。
那男人被蒙蒙按得结结实实,浓密乌黑的长发散乱地蹭在墙壁上,虽然半张脸遮着,但露出来半张脸明显呆了一呆。
路照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举着银白摇曳的鬼火,脚趾暗暗的、一点一点的蜷缩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慕蒙从拿人到路照辛点亮鬼火,只不过是在一瞬间而已。
慕蒙连忙松手——两只手一起松。
如果条件允许,她更想立刻惭愧的捂脸躲起来,再回想她究竟做了什么。
可是此刻条件不允许,她刚才的确就是在这狭小昏暗的通道中,凶狠的把人家摔在墙上死死按住,极其没有礼貌的扯散了人家衣服,还划伤了他的脖颈。
这种情况必然要认真道歉,即便对方恼了,也怪自己太鲁莽。
慕蒙特别愧疚,张了张嘴,一句对不起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时——
“对不起。”
那青衣男子低声,语气甚至有一丝丝慌乱。
如果可以,慕蒙觉得他简直要再后退两步。
他说什么?对……对不起?
慕蒙不敢置信的抬眼,在洁净光芒的映衬下,他那张带有疤痕的脸并不很丑陋,反而有几分破碎美感,那双深邃如星的漂亮凤眸,静静流露出一种难过。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也一并垂下来,目光盯着她的手——刚刚扯过他衣领的那一只。
“对不起……你要擦擦吗?”他难过又真诚,从怀中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
小心地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