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五章

第95章 第九五章

隋策打起顶上碍眼的一串藤草,阳光有些刺目,他回眸时多带了点不耐烦的神色。

背后排开一行成三角的骑兵。

为首那人重甲披身,从头到尾防护得十分严实,他眯眼看了好久才看出是第一天在官道上迎接自己的会川卫千户。

难怪从那之后就没再看见他。

隋策听完觉得好笑,吊儿郎当地将手臂搭在膝上,似乎被对方给逗乐了,“我说怎么这么顺利,原来在这儿等呢。”

他一抬下巴,“守好几天了吧?真难为你。”

千户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依旧大义凛然:“隋策,你原驻守京师,此番竟主动要求下西南调查兵备一案,可见心怀不轨,怕是老早就与地方上这些蠢蠢欲动的乱臣贼子暗通款曲了吧?”

“不妨告诉你。”

他得意地挺直了背脊,“那几个让你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已在酷刑之下招供了。你——”

千户扬刀一指,活像戏台上耍大刀的老将军,“私窃朝廷军备,私造兵刃武器,有谋逆之嫌。其心可诛,罪大恶极!”

隋策索性坐在了山洞门口,全当是听了个屁,好整以暇地问他:“诶,是老梁头派你来的吗?”

“大胆!”

他还在唱,“人证物证聚在,看你如今怎么抵赖!说!其余兵备被你转移去了何处?你的同伙呢?”

青年凝眸思索,颇为好奇,“所以……此番是梁国丈故意引我出京?”

他说完就忍不住笑,“你们就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抓我……唬小孩儿呢?”

“上峰那叫高瞻远瞩。”千户朝天遥遥一拱手,“早看出朝中奸佞有不臣之心,特使巧计诱乱党上钩!”

见两人全然是各说各的,鸡同鸭讲,青年也就不再强求,叹了口气,只拿尾指挖挖耳朵。

千户看他如此态度,心中了然地点点头,“好啊,你不肯招认是吧。”

言罢便指使左右,“大狱里头总有撬开嘴法子——把他给我拿下!”

知道隋大将军并不好惹,却也只带了寥寥几个兵卒,俨然是想逼他动手,他若一动手,反贼的罪名可就落实了。

隋策才没这么傻。

他轻慢地坐在原处,任由这帮人拽起来,从始至终连根指头都未伸一下,便被迅速解除了武装,长刀一横架在脖颈上。

收押得如此顺利,那位气势汹汹的千户自己都有些意外,眼角跳得仿佛绷不住,最终才勉强维持冷面:“带走!”

商音一直等到十月底也没能等来隋策答应过要给她寄的书信。

今秋把消息带给她时,她起初还不敢相信,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公主从桌案前猝然起身,“指认他谋反?”

大宫女认真地颔首。

她匪夷所思:“不是去西南巡查的吗?怎么回来一趟自己反而惹了一身腥……他这是在搞什么!”

简直前所未有的事情。

今秋也是在付临野那里探听到的:“外面的说辞是说驸马爷从前就在西南一带做驻军,人脉广阔,便于他发展势力,加上有长风军里服过役的几名军官指控,证据虽然看着离谱,但实在齐全。即便是刑部,也不得不把人扣下详查再审。”

“胡说八道,乱七八糟,这叫什么齐全!”

公主先是大怒,随后似想到什么,慌忙问,“抓他的时候,他反抗了吗?”

“没有,驸马很配合。”

她听之,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无论如何,他还算理智。

公主很快又重新浮起担忧,目光六神不安地来回闪烁,终于暗暗咬了咬唇:“人现在到哪里了?”

“大概下午入京。”

“不行。”她果断挽起披散的长发往外走,“我要进宫去见父皇,替我更衣。”

云瑾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满目担忧,“殿下,可是圣上龙体抱恙,已许久不曾召见旁人了。”

商音依旧固执地朝闺房而去,并不甘心,“那我就去多求求掌事公公,在寝殿门口候上一日……两日,父皇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公主迎着料峭的风,从疾步到提裙小跑,脑子被吹得十分清晰,事情必定不是偶然——梁家人干的?

她忽然想起来,梁家有丹书铁券,隋家也有。

如若不是谋逆造反的大罪,轻易是不可能撼动双方的根基,他们会这样想,梁少毅未必不会,所以他出此诡计,借父皇病倒榻上无人能为隋策做主……等等,这病是不是来得太巧了,谁知里头有没有被做过手脚!

因为心神不属,商音进屋时竟没留意脚下的门槛,险些绊了一跤。

京城东长安街一侧的隋西府内,成群结队的官兵破开大门,乌泱泱涌入院中。

彼时尚不知自家长子下落的隋日知正在前厅用饭,抄家的差役手持朴刀训练有素地将八仙桌团团围住。

杨氏当场没端稳汤碗,哐当乱响地洒了一地。纵然这架势骇人,隋家的二老爷却一反常态地从容不迫,他另取了一只碗,满上汤水仍递给身旁的杨氏,自己则低头一勺一勺地吃肉粥,压根不在意四下乱翻的官差。

府邸里的仆役们惊叫不已,抱头乱作一团。

搜屋的亦不晓得是哪路官兵,说是抄家倒更像在找什么东西,尤其是隋策的房间,里里外外杂物全数打包装箱,连寻常的信件书册也没放过。

“都仔细点!”

站在院内巡视督工的武将踱着步朝一干下属吆喝,“什么匣子、锦盒、首饰、腰牌统统别落下。”

“错漏一两件,丢的可是你们自己的脑袋!别同谋反的判臣沾上什么关系——”

隋策被押至刑部大牢时,整个永平城阴云罩顶,邪风吹得街巷尘沙弥漫,帘布烈烈卷动,行走在路上的人们皆用袖摆遮住头脸,举步维艰。

大朝会和小朝会已经罢了有一个月。

朝政之事全由内阁诸大臣商议决断,说不上为什么,身为首辅的方阁老望向天边逼近的风雨,只觉有淡淡的不详之感。

鸿德帝在病中无法批复奏章,除了太子他谁也不见,于是储君顺理成章地接手监国,大小朝事落实前一应得在他这里点了头方才作数。

隋策的案子沸沸扬扬,众人自然都已有所听闻,一帮老臣交头接耳片晌,上前问太子的意思。

“隋大将军谋反的卷宗……呃,似有疑点,依大殿下看,如今是接着审呢,还是……重新再查?”

开口的是户部尚书,顶替周伯年的前右侍郎。

他话音刚落,旁边翻阅敷奏的梁少毅便冷哼出声,眼皮也不抬,只意味不明道:“人都还没审过,这么快就‘有疑点’了?我朝办案向来没有拿到证据不问嫌犯,先质问证据的道理吧。”

户部尚书毕竟是内阁新人,意识到刑部本乃国丈的地盘,此言确实大有指责对方办案粗疏的意味,当即连声承认“梁大人说的是”。

偏国丈还不肯放过他,眯眼道:“袁大人,老夫记得你与前光禄寺卿隋老先生是忘年之交,关系一直不错。”

梁少毅似笑非笑地合上奏本,“别不是,想替老友的儿子开脱罪名,故意施为吧?”

户部尚书大惊失色,赶紧摆手,“啊哟,这哪里的话,没有的事!梁大人您多虑了,多虑了……”

两人一番虚与委蛇地交锋。

那头的太子显才终于放下挡住了半张脸的书册。

他模样生得很“清淡”,五官算不上俊朗,但过分清秀,乍看几眼都不一定能留下多少印象,容貌随鸿德帝更多些。

宇文显好脾气地安抚两位肱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一般朝臣。”

他向梁少毅温和一笑,论起来这还是他的外祖父,“刑部诸事一向是梁大人负责,想必不会比旁人更清楚个中流程,梁大人既说要先审,便先审吧。”

梁尚书即刻摆正姿态,有模有样地向太子作揖。

**

刑部大牢里,重犯尤其是因政事下狱的朝官,关押之处与普通百姓不同,地方在众牢房的尽头,挨着的就是死牢。

有了梁国丈此前的“嘱托”,主审隋策的推官颇为尽心尽力。

但毕竟是显赫一时的羽林军指挥使,曾经的驸马爷,在都察院最后盖棺定论前,不好做得太明显,因而他用的手段十分高明,肉眼看不出血肉模糊,但刑具伤的全是内里,精准戳在痛处,不可谓不巧妙。

阴暗的牢狱中常年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味,推官坐在陈旧的桌边轻描淡写地抿了一口茶,听见对面自牙根里传出的压抑且克制地呻/吟声。

到底是在长风军千锤百炼出来的名将,骨头就是比一般人要硬,好似筋脉里的血都流着不屈的骄傲,单凭皮肉折磨恐怕套不出话。

对付这种人,还是得一点一点将他的自尊磨掉,磨到见了血,伤了骨,里子面子都没了,也就无所谓要不要嘴硬了。

推官喝完了茶,朝正往他胸口上刑的狱卒打了个手势,慢条斯理地问,“隋大将军。”

“这剜也剜了,煮也煮了,您总该说句实话了吧?你我时间都珍贵,别一会儿逼得大伙儿上那些伤眼睛的玩意儿,闹得大家都没脸啊……”

青年颦眉咳了两声,将一口堵在咽喉的血水呛到地上,泼出巴掌大的朱红墨迹。

推官扶着座椅微微倾身,“那‘兵备’,究竟被你藏在了何处?”

隋策两手吊着,垂头单腿半蹲着,闻言竟还有心思笑,抬眸不紧不慢地苍白道:“都是在官场上混的,到这份儿上了,何必冠冕堂皇地说‘兵备’。”

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对方将他双臂悬着,就是想叫他撑不住双膝跪下,但隋策偏不,故而动作难免吃力了些。

“戏瞧得差不多了。”青年唇边犹挂着血,不甚在意地淡笑,“让梁国丈过来吧,他八成也等得不耐烦。我跟你——”

他虽只是一闭眼,表情竟透出显而易见的轻蔑,“没话说。”

见姓隋的嚣张至此,推官似乎明白接下来的话或许自己不应当听,稍作思索,便立刻唤人去请梁少毅。

大概是怕隋将军狗急跳墙要咬人,当梁国丈屈尊来到这四面嗜血的屠场时,青年还维持着那个姿势。

他看上去血流了不少,一张脸毫无颜色,但不知为何,推官就是觉得这位从前的大将军颇有攻击性——即便隋策全程出乎意料的顺从。

梁少毅甫一到场,周遭的无关人等立刻识相地躬身而退,只几个心腹守在门边。

青年那双幽静的瞳眸异常清澈,眼皮不经意一撩起,周遭的血迹将他的神情衬得格外凌冽,锋利得像把尖刀。

隋策的语气照旧不着调,“国丈您可算来了。”

他满不在乎地笑,“再晚一些,卑职只怕没力气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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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宿敌成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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