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九章

第99章 第九九章

商音整宿没合眼,公主府夜里不许有声音,一切都安静得可怕,子时过后她甚至听见远在东院柴房内的哀哀嚎叫。

大概是被谁呵斥了,那响动很快消停下去。

公主心倦神乏,正午食之无味地用完一顿饭,靠在榻上略打了个小盹,因听云瑾说方灵均找她,连忙披衣就起来了。

等入得偏厅,发现云家那位脑子不太好使的大姑娘居然也在。

商音没顾得上揉摁微疼的太阳穴,忍住疲倦问道:“你们俩一块儿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灵均只觉此言有歧义,本能地想解释,然而边上的云思渺一口打断:“我不认识他的!”

方灵均:“……”

云思渺急切:“公主,我有要紧事,是关于隋将军。”

“今早在梁府偷偷听到的消息,梁老大人对将军下了狠手,用的是什么……什么梳……我也不大懂。”

她心情一下子悬了起来——梳洗之刑等同于活剐皮肉,不死也就剩半条命了。

紧接着云思渺道:“他说隋将军若明日再不招,就要上宫刑,要他生不如死!”

这话她倒是听得一字不差。

“……”

重华公主脸上无甚表情,身体却没撑住,毫无征兆地往后倒去。

“诶——殿下!”

“殿下!”

云瑾和今秋各在其后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住,连对面的方灵均与云思渺也给吓出了冷汗,本能地要去接她。

商音由两个宫女扶住胳膊,像是才回过神似的,摆摆手说没事,“我不过是,昨日睡得不好……”

一行人赶紧搀她到椅子上坐下。

梁少毅……故意的!

重华公主牙都快咬碎了。

她把今秋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给自己缓了缓情绪,很快迫使心中的颠荡平复下去。

不行,等不了了,她今天就得把隋策弄出大牢。

商音的目光从眼前围着的人当中扫过,飞快落定在方灵均身上,小方大人无端被她注视,不禁有些发懵。

“那份夏氏的户籍还在你这儿对吗?”

方灵均点点头:“在。”

说话间忙取了出来交还给她。

商音只是草草看过,吩咐今秋,“半个时辰内伪造一份一模一样的,记得找的人嘴要紧,手要麻利,最好是和咱们有交情的。”

今秋:“好。”

她正待出发又被商音叫住,“诶等等。”

公主想了想,“还是别一模一样了,你酌情在文字、数字上做些小的改动。”

“嗯,我知道了!”

方灵均见状,不由迟疑:“殿下您……这是想用假的证物去和梁大人交换隋将军?”

太冒险了。

商音摇头,“老头子没那么蠢,未必能瞒得过他。”

“但我需要争取一点时间。”

她认真道,“只这么一点就够了。”

公主深吸了口气,再唤来云瑾,有条不紊地安排:“云姑姑替我跑一趟宫里,到归月阁找顾玉德,我需要他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自打鸿德帝病倒之后,寝殿外长廊上前来问安的,请脉的,求见的,从早到晚就没断过。

宫人们端着铜盆巾栉细步轻轻,皆怕打搅了圣安,迎面撞见广袖大带,一身端庄的重华公主神色匆匆而来,太监宫女皆立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

殿下连视线都没挪一分,手中捏着书信似的物件,面容冷肃,仿佛隐有怒意。

四公主想见皇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稀奇得很,她竟是为了自个儿那锒铛入狱的前驸马,跑来找陛下求情的。

按理说不应该啊,两人和离好几个月了,传闻夫妻关系颇为不睦,这无论驸马还是公主在外头都有不清不楚的情儿,没道理如此费心。

可这位平时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祖宗竟肯拉下脸面,不厌其烦地让掌事公公通融。

看样子,背后的故事多半不简单。

私下里宫中的人可没少议论。

猜测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八卦。

“唉,殿下,您上次来老奴已经告诉过您了,皇上身体是真的不好。”大内官拢着拂尘语重心长,“知道您担心驸马,可陛下他日日昏睡,难能有清醒之时,总不能硬将人喊醒啊,您说是不是?”

“我是真有紧要的事。”

商音急道,“您就当是帮我这个忙了,让我进去见父皇一面,他指不定听见是我,人就转醒了呢。”

掌事太监一听,连声说“使不得”,“御医有吩咐,皇上喝了药,当睡时是不能随意吵醒的。”

“殿下啊,驸马是您的夫婿,可皇上也是您的父亲啊,这驸马的命是命,皇上的性命难道就不金贵了吗?”

“可是……”

这种对话,在寝殿外几乎每隔几日便要上演一回,周遭伺候的宫人听也都听腻了。两人无非是那套车轱辘的说辞,该着急的着急,该打太极的接着打太极。

来回折腾了快半个时辰,重华公主终于不出意外,又被气走了。

而此次因她转身太过突然,还和一个送羹汤的宫女撞了正着。

杯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连公主手中的东西也没拿稳,一并落下。

这可了不得。

重华殿下原就不是个好脾性的主儿,现又在气头上,简直是火上浇油,那宫女果不其然挨了她一顿骂,低头跪地,连哭都不敢太大声。亏得大内官上前调停,告诫公主皇上还在休息,不宜吵闹,事情方才算是过去了。

六皇子宇文效走进月洞门时,见到的便是这乌烟瘴气的场面。

有重华公主出没的地方准没个清净。

女魔头就是女魔头。

对此他深有体会。

宇文效是来给鸿德帝请安的。

父亲虽已缠绵病榻多日,也不许非亲近之人探望——连宇文笙都被拒之门外,更别说自己这不受宠的皇子了——可该有的礼节依然不能少,以免落人口实,若他日父皇痊愈,也不至于被秋后算账,说是没心没肝,不知孝义。

尽管宫中传得沸沸扬扬,都预言父皇熬不过今年的冬天。

“六殿下。”

掌事太监见他登门,照旧温和地躬身行礼。

“大内官。”宇文效冲他一点头,“我来给父皇请安。”

“今日也辛苦六殿下了,老奴会替您将话带到。”

“那就多谢,父皇还要劳烦你费心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

例行公事地在寝殿外报了到,他一面留心着天色,一面加快脚步往第一道宫门方向走,出了龙首池,拐过书库,抬眼就在凉亭子里看见了周逢青。

他正摆弄一只鲁班锁打发时间。

“景云!”

六皇子人还没到,先就欢快地冲他招手。

周逢青脸上堆起笑,放下手中之物,远远地朝宇文效打躬作揖。

“诶,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

对方几步上了台阶把他胳膊一扶,“免礼免礼。”

“快瞧瞧我又寻到什么有意思的读本。”

他将袖子里的几册旧书宝贝似的搁到石桌上,两人头挨头一块儿鉴赏。

宇文效同周逢青是在七月鸿德帝寿宴中结识的。

一开始宫里偶遇过几次,彼此仅混了个眼熟,可后来一番交谈下来,愈发觉得相见恨晚,如逢知音,尤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宇文笙。

人的友谊大多在相同的喜好上初步建立,在相同的厌恶上加固加深,闲来无事,两人一起聊聊女魔头的危害,谈谈女魔头的可怖,抱头沉痛深受其害,以此达成共识,分外意气相投。

他们一个是母亲身份低微,可有可无的皇子,一个是家道中落,一事无成的小官,颇有些惺惺相惜。

说起商音方才在寝殿外求见不成朝宫女发火的事,宇文效就忍不住感叹:“自从父皇重病无暇处理朝政,我瞧这宫里宫外是越来越乱了。”

“是啊。”周逢青也跟着感慨。

他是芝麻绿豆大的文官,山雨欲来时便如避于树叶下的蝼蚁,大风卷在漫天的枝繁叶茂间,他对一切束手无策,能抬头看看黑云压城的壮景,也能在下一刻被风雨席卷吞并。

生死都是没办法左右的。

叹完气,宇文效很快便宽慰起来,朝他咧开嘴:“还好,我一个不惹眼的皇子,就算闹破天,火也烧不到我身上。”

周逢青点头赞同:“没用处,有没用处的好。”

即便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六皇子半点不觉着是嘲讽,反而一把揽住他的肩,“幸而这满朝文武中还有你肯与我做朋友,旁的人都怕跟我沾上什么关系。”

去年灾民闯城一事之后,许多朝官明里暗里皆同他保持着距离,别说是亲近了,连交谈也是极少。

“多亏你不嫌弃我。”

周逢青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是不招人待见的皇子,我是不招人待见的罪臣之子,我们处在一处,不是正合适么?”

宇文效:“你说得对!”

**

永平城有一段日子没下过雨了,云倒是渐聚渐多,空气中弥漫着行将汹涌的潮意和湿闷的味道。

归月阁的值房内,小太监替他师父守着茶炉,人昏昏欲睡,哈喇子挂在了嘴角。

伺候老太妃是最清闲的活儿,也是阖宫里最没油水的,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内侍省还要克扣月份,所以闲有闲的难处,但凡是个愿意上进的,没谁想待在这。

“哐哐”两声,小太监吸溜着口水由梦中而醒,眼神迷茫地盯着他师父。

顾玉德只把一件黑布包着的长条物放到他手里。

“今日出宫时,记得交到重华府去。”

“好嘞。”

他擦了一把嘴,答应得很顺溜。

“什么呀师父?沉甸甸的……”

眼见这孩子没轻没重地要掀开,老太监毫不留情地往他手背一打,“想活命就别瞎看!”

对方吓了个机灵,赶紧将黑布盖回去,一面甩着自己的手嘶哈嘶哈地呵气。

顾玉德意味深长地递了个眼神,“宫里头想混个平安到老,得学会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好奇心全咽到肚子里去,生肖里也不长猫的,懂了吗?”

“是……”

小太监老老实实地听训。

他这才咳了两声,慢悠悠行至窗边,虽未至傍晚,天光却阴得像是夜幕将至。

“永平城的天啊,就快变了……”

**

隋策从黑牢中醒来时,神志尚有几分恍惚。

因为周遭着实太暗,如果不是后背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一时半刻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家里。

口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被刑具刮过的伤处黏住了衣衫,又叫冷风吹干,此刻凝固在肩头,硬得像把刀子,仅是稍稍动作就够他喝一壶了。

这些天隋策哪怕挨打受刑也绝不亏待自己,送来的牢饭纵然是馊的他照吃不误,毕竟还得留着体力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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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宿敌成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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