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番外一（4）

傍晚的玄泽港，人烟熙熙。

海舟上的船员均会抓紧时间在进入危险的北域前喝上几杯灵酒，听音修演奏几首曲子，让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玄水泽的本地修士们则会摆出本地特产的灵植灵药，与乘坐海舟而来的修士们交换。

当然，也有食摊。

修真界的风潮一向变得很快，食修的流行唤醒了修士们对美食久违的热爱，探讨灵植与妖兽的新做法与功效也成了新的论道话题。

甚至还有来自遥远五色城的辣椒，洒在当地特产的烤鱼上，红彤彤的一片，看得卫南星兴致勃勃，不断地瞟向自己的师尊。

令他惊喜的是，师尊居然真的在一个烤鱼摊前停了下来。

这家的生意颇好，简陋的摊位就直接支在户外，旁边一株巨大的灵树垂下墨绿色的宽大叶片，恰恰好形成了天然的遮阴挡雨处。大约七八个桌子，就摆在这叶片之下，已是全部坐上了人。

明夷仙尊看了一会儿，慢吞吞走到一对相貌普通的男女身边，朗声道，「二位道友，可介意我与小徒来拼个桌？」

「仙长随意。」

那名年轻的男子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挑起了鱼刺。

玄水泽附近海域盛产的一种蓝鳍玉鱼肉质细嫩，灵气馥郁，唯一的缺陷，大抵是刺太多。可这男修却颇为耐心而技巧地为一块块被分割为刚好一口的鱼肉把刺全部挑出，然后把碗放置到他身侧的女修前。

那女修夹起一块，并未放进自己口中，而是笑盈盈唤了男修一声，「师兄。」

趁对方狐疑应声，这女修触不及防将一块鱼肉塞进了他的口中。

卫雪棠注意到，男修吞咽鱼肉时，眉头没忍住微蹙了一下。

不是吧！

凌雪宫的二师姐抱着双臂，错愕而惊奇地又看了那男修一眼。

她记得，大师兄其实并不能吃辣，但不知道为何非要在小师妹面前维持这个能吃辣的形象。

虽说也可能有其他的师兄在师妹面前假装能吃辣，但师尊并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

别说让他和陌生人拼桌了，和隔壁宗门未曾接触过的长老一同就餐可能都要考虑许久。

「师尊，你要吃什么？」

卫南星已经兴致勃勃看起了挂在树上的菜单。

这烤鱼摊虽小，菜品却很是丰富，从海中灵草到玄水泽的灵菇，从特产灵鱼到附近栖息的禽妖，应有尽有。

「我们夫妻二人一时贪嘴，点了不少，若诸位不嫌弃，一起用罢。」

那男修听闻，笑着插话。

「这样，不太好吧？」

卫南星迟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夷仙尊淡淡道。

「师尊？」

卫南星大惊失色。

「让你吃就吃。」

卫雪棠夹了筷鱼肉，直接塞进小师弟的口中，笑盈盈转向那名女修，意味深长道，「二位看起来伉俪情深，可是才结道侣？」

「正是。」

那男修面不改色地一笑，「我与师妹，正是在结道侣后出来旅行的。」

「不知二位是何门何派弟子，这结道侣之时，可有师长在旁见证。」

明夷仙尊淡淡道。

「自是有的」

那男修话音落下，忽然头发疯长，转瞬拖在了地上。

「自是有？」

明夷仙尊怒而拍桌，「谢让尘，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师尊？你什么时候设下了这个测谎阵？等等，这是大师兄？」

卫南星大惊失色。

他的师尊特意研制了一款隐蔽的测谎阵，说来还与他有关。

少时，他不喜读书，时常完不成师尊与大师兄布置的读书任务，起初想蒙骗过关，可后来发现一扯谎，他的头发就会疯长！

「诸位，吃菜吧，这菜要趁热吃。」

头发疯长的青年却好似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还在热情地为卫南星布菜。

卫南星看着碗中自己最爱的还特意蘸了辣椒油的烤鱼，却是一筷子都不敢下了。

这大师兄有问题！

「傀儡。」

明夷仙尊扫过面前的男女，直接给气笑了。

他大徒弟这替身傀儡术倒真是练的越来越不错了，这一次连他都被诓骗了过去。

「师尊，他们一定在附近。」

卫雪棠站了起来。

「走。」

明夷仙尊也随之站起。

「诸位这就吃好了？」

那烤鱼摊老板颇为诧异地看着几乎没动的菜肴，「一共七百一十三灵石，可需我打个包？」

卫雪棠震惊道，「方才这里吃饭的两人未付钱吗？」

「没有啊。」

烤鱼摊老板奇怪看了她一眼，「先来的那位仙君说一会儿还有三位同伴，等你们到了再上其他菜肴，灵石也一起结。」

说话间，他看了看那位头发不知为何长了许多的仙君，又看了看卫雪棠，语气迟疑，「我看诸位这架势，似乎是认识的人吧？」

「没错，我来把灵石结了。」

卫雪棠简直不敢去看师尊现在的表情了。

明夷仙尊倒比她料想的平静，又徐徐坐了下来，「罢了，钱都付了，吃饭罢。」

「师尊」

卫南星惊恐地看着师尊夹起一块清灼灵菇，拼命给二师姐使眼色。

完了，师尊被气疯了！

「为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明夷仙尊没好气瞥了三徒弟一眼，「吃罢。」

虽然被大徒弟气得头晕，可这来都来了，倒不如带着其余两个徒弟好好品尝下当地美食。反正这么一耽搁，定追不上大徒弟了。

「大师兄，这样真的行吗？」

还停泊在港口的海舟上，师盈正坐在靠海那侧的阳台上，喝一款混合了本地特产灵果果汁的灵果茶。

匆匆赶回来的谢让尘反手关上舱门，「能行。师尊知道追不上我以后，定会满足小师弟先吃饱饭的愿望。」

所以，他特意在那摊位上将大半个菜单的菜都点了一遍，足够师徒三人吃到半夜了！

「大师兄。」

师盈语气犹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要回凌雪宫的啊。」

听完大师兄干的这些事，她怀疑大师兄会被师尊给打死！

「无碍。」

谢让尘面色不变，「待我们回去，也快到道侣典礼了。」

哪怕是为了让道侣典礼如期举行，掌门也会帮忙拦着师尊的。

等道侣典礼举行完，想来师尊也不好意思分开一对新婚道侣。这么一拖延，足够让师尊消气了。如果再不消气，还可以带小师妹再跑路一次，等过个三五年再回来！

谢让尘盘算着，将顺路购买的吃食一样样拿了出来，「小师妹，你先吃着，还有烤鱼，我让一位船工帮我们买去了，要等一会儿。」

不得不说大师兄十分谨慎，在听见龙吟后最终决定先回海舟，然后派傀儡去「钓」师尊。

「不用担心，我们乘坐的海舟已满员，他们上不来。」

谢让尘又语气庆幸地补充。

师盈欲言又止。

总感觉，大师兄真的会被师尊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打死！

夜风徐徐，露台上的灵炉煨着温热的灵茶，烤鱼的椒香被灵果的甜香中和，顺着海风被吹到了北方，两道举着玉盏的身影起初并肩而坐，而后，一道人影慢慢慢慢地随着月色的初升，靠在了另一人的肩上。

鲸鸣声，越来越响亮，忽而又有振翅的声音从头顶飞掠。来自北方的雪鸟携着一身的寒气，落到港口附近的密林中觅食，又在翌日清晨，随着初升的朝阳与起航的海舟，重新向寒冷的北域掠去。

又航行了三天后，师盈一觉睡醒，发现窗外的海水已是极浅的蓝，浅到甚至有些泛白。

这是薄冰？

师盈意识到后，兴奋地跑到露台上，恰好看见迎面而来的冰山。

灵力包裹着海舟，从冰山旁无声无息地滑过，一只单足雪羽的鸟儿站在冰山的最顶端，虎视眈眈地与师盈对视了一会儿，忽而飞了起来。

师盈刚准备以剑意护身，就见那只雪羽的灵禽一头扎进冰面，拖出来一条半透明的鱼。

「冰瑶鱼？」

师盈一眼认出被这雪鸟捕获的，赫然是凌雪峰后山的冰瑶鱼。

「我们住的地方附近有一片冰瑶鱼的栖息地，可以去捕鱼。」

谢让尘在旁边道。

「我们要下船了吗？」

师盈看着皑皑雪域。

触目所及，几乎全是白色，逐渐开始分不清陆地海面。

「这附近有一个小型的修士居住地，本是为前来探险的修真者提供暂时休息的地方。」

谢让尘顿了顿，「也有独栋的院子出租。」

他在定船票的时候，顺便委托这艘海舟的船主帮忙订了一个。

等到了地方，两人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居住地居然是一个小型洞天，只是这洞天实在是太小了，灵气也十分稀薄，用处不大，便被一个玄水泽的小型世家改成了雪域上的客居。

据说，这样的客居还有一些，均散落在北域的边缘。

没错，他们现下还是在玄水泽与北域的边缘。再往北域深处去，便是危险的无人区，有凶兽，有空间乱流。最靠北的地方，是一片片浓郁的灰色雾气，无人可以从雾气中归来。

以前，大家以为这是世界边缘。而现在，师盈却知道了这是与原修真界分开的地方。

两师兄妹倒是无所畏惧，谢让尘特意带着师盈走进了无人区，寻了片辽阔无人的冰湖，「小师妹，你在岸上接鱼。」

「倒也不必」

师盈正想说，其实也不是非吃冰瑶鱼不可，这凌雪峰还有不少呢，可随即就看见大师兄足尖一点，踩在了一头忽然破冰而出的凶兽头顶。

这冰湖里，是有凶兽的！

师盈一凛，一手抱着竹篓，另一只手握紧玄剑。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出手的机会，或者说，大师兄是在舞剑给她看吧！

青衫飘飘的青年犹如飞鹤灵柳，又似寒光冷芒，以剑意为剑，倏忽在湖面上形成无数道残影，残影过处，凶鱼妖兽纷纷身首异处，无声无息地潜入水底，而又有一道银芒，如银河素练，精准地落入岸上少女手中的竹篓。

「大师兄，够了够了！」

师盈大声喊道。

「最后一条，我看见了一条虹瑶鱼。」

谢让尘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虹瑶鱼，是冰瑶鱼的一种变异，剔透如琉璃的鳞片会呈现霞光五色，霎是好看，就算当观赏鱼，也是不错的。

而就在他离这虹瑶鱼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要捕到的同时，一只龙爪闪电般拍了下来，狠准地先他一步将这虹瑶鱼摁住了。

谢让尘眉心一跳，尚未开口，就听见了一道低沉生气的龙吟。

「小胖？」

谢让尘看着似乎还圆润了一圈的青龙，一边放下心来，一边意识到不妙。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龙回到住的地方，尚未进门，就听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你们在做什么？」

谢让尘迟疑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预定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们。

他的小师弟，正在泡脚。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泡脚灵药包，应不是小师弟自带的，而是这洞天里售卖的驱寒药包，价格不菲，专宰寒气入体的倒霉修士。

他的师尊正手持一卷话本，看的很是认真，连看见他居然都没有发怒。只是，师尊看的这话本似乎也是这洞天里售卖的，专坑那种在北域心魔横生的。因为，这话本用的每一张纸，都被佛子亲自加持过，宁神静心效果一流，就是贼贵！

而他的二师妹，刚站起来，准备朝后屋温泉走去。用用温泉倒是无碍，这院子其实足够六人居住，甚至还能用空间阵法继续变大。等等，二师妹手中拎着的这灵花，好像是五千灵石一株的泡澡火棠花！

「大师兄。」

卫雪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手中灵花，笑盈盈道，「没想到你这么贴心和有孝心。」

「我，有孝心？」

谢让尘艰难反问。

「我们刚到这里，拿出大师兄你的留影，询问大师兄有没有订房，这洞天的主人就热情把我们引了过来，说这是你定的院子，还让我们想用什么就尽情使用呢。」

卫南星兴高采烈地插话，「我还喊了一个铜锅！」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声吆喝，「让让，让让啊，用北山灵泉煮的铜锅来了！」

谢让尘麻木地看着一群人走进来，布桌的布桌，摆灵菜的摆灵茶，切灵肉的切灵肉，很不想承认自己被这抓紧一切机会赚钱的洞天老板坑了！

「罢了。」

谢让尘无奈摇了摇头，「吃罢。」

说起来，师门除了先前一起去蓬莱群岛那次，倒难得凑齐人在外一起旅行与聚餐。

「吼！」

听见「吃」字，一颗龙头立刻靠了过来。

「你吃的，我给你捕。」

谢让尘语气严肃地戳了下青龙的肚皮。

请师门勉强还请得起，让这条能吃的小胖龙在这里吃，他怕是要彻底破产。

为了来这里的修士适应外界的寒冷，除了被禁制封锁的院落，洞天的其他地方也均寒冷飘雪。

院外白雪皑皑，院里的铜炉火锅却散发出滚烫火热的烟气。清淡的灵酒让师盈的脸颊映上一层淡淡的红。谢让尘见状，立刻给她递了杯解酒的灵茶。

师盈握着茶盏，却没有喝，只看着二师姐和小师弟在为一块冰瑶鱼肉丸子大打出手，看着师尊优雅地抿了一口灵酒，又忍不住侧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眼角也因灵酒微微泛上一层红晕的大师兄，忽而笑了起来。

谢让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真好。」

师盈放下茶盏，握住大师兄的手，借着醉意缓慢道，「我其实很害怕，你们都不在了。」

就算是坚定给自己洗脑定能改变「剧情」，也害怕同门最终会走向就最坏的命运。

所以，真好，她的同门都还在。

「怎会不在。」

明夷仙尊放下酒盏，朗声道，「为师还在等你们一同飞升！」

「唰」一下，卫雪棠和卫南星停了筷子，双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痛苦。

一旦师尊提到一同飞升，意味着又要开始逼他们修炼和写渡劫报告了！

「飞升」

师盈缓慢眨了下眼，骤然想起重要的事，「我们是不是错过了祖师和师祖他们的飞升啊？」

这一下，整个饭桌都安静了下来。

这群先辈本已渡了一次飞升劫，但天道逐步修复，表示可以送他们再飞升去更厉害的世界，也就是所谓的仙界一次。

上衍虽然不在了，仙界却依旧有许久许久许久以前飞升的上衍先辈。

因为这一点，本已经准备与上衍一同消亡的昆仑祖师最终同意了飞升。而开一次天门不容易，天道准备把滞留未飞升的那群修士全部一起送飞。

一时间，凌雪峰的一群人全部酒醒，被明夷仙尊拽着，瞬移到了北域的最北端。

灰色的浓雾被天道的力量拉扯分开，露出一条圆形的通路，隐隐有金紫的光芒从通路的尽头洒下，露出几道虚幻的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似有所察地回头，朝着一群人挥了挥手，做了一个等他们的动作。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沉稳许多，只是朝着众人点了点头。

「还好，来得及看师伯祖和师祖最后一眼。」

师盈松了口气，又自己「呸呸」了两声，「我是说，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天道既已修复，他们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飞升，是圆满的结果。

明夷仙尊神情平静地目送自己的师尊离开，倒没有太过伤感。

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在仙界重逢。

他刚想带徒弟们回去，却见小徒弟神情紧张地掏出一枚龟蛋。

「大师兄！它这次是真的要出来了！」

最后一抹接引天光落在蛋壳上，成为这只悬龟破壳的最后动力。

片刻后，师盈的掌心，多了一只通体玄色的小小灵龟。

灵龟神情蔫蔫地含住了她的小拇指，似是在寻找食物。

「大师兄，它吃什么？」

师盈托着玄龟，看向谢让尘。

好问题。

谢让尘沉默半天，迟疑道，「它好像彻底返祖成了阴阳玄龟。阴阳玄龟成年后吸收灵力就能存活，但幼年，要饮阴阳泉的泉水。」

「阴阳泉？」

「就在昆仑山脉之中，是清气浊气汇聚之地。」

谢让尘艰难道，「已经被埋在宗门之下，现在想取，只能把整个宗门挪走。。」

只能挪宗

师盈看着掌心小小一只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没食物可吃的灵龟，又幽幽看向天幕。

系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我可以送你回万年前取灵泉水。」

半晌，师盈脑海里才响起系统的声音，「但你不能改变历史，一旦你做出改变历史的行为，可能会被卷入时空乱流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我明白了。」

师盈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点下头的瞬间，师盈听见了鸟鸣声，以及一道含笑无奈的声音，「哎呀，怎么这么丑，这可怎么办呢。」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

师盈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灿烂澄澈的天光，缓缓看向盘膝坐在一株巨大古木下的青年。

他穿着玄袖赤领的上衍道袍，漫不经心又微微诧异地抬起一双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