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翌日,曦和医院没有等来许落嘉。
术前检查的医生,包括心电,胸片,抽血等科室的的都在面面相觑。
傅司年今天没有去上班,所以没有穿西装,着一身深蓝色的毛衣,显得肩宽腿长,冷着脸抱着手,靠在洁白色的墙壁上等。
傅司年偶尔抬起手腕,看一眼表,眉头越皱越紧。
有个医生面皮比较稚嫩,表情倒是没有不耐烦,只是手里拿着一个弹簧笔,一直喀喀喀地按。
傅司年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医生。
小医生立马就老实了,把笔塞进了口袋里,低着头,安静站好。
期间初姐一直在打电话给许落嘉,始终无人接听。
机械女声再次传来的时候,傅司年说:“不用打了,我去找他。”
然后拿起车钥匙和手机,把车开得飞快,去挖许落嘉来医院。
*
湖区别墅本来就是傅司年的房子,密码也设置成了许落嘉的生日,滴滴几声输入数字,门“咔哒”一声,弹开了。
傅司年拉开门,走进去。屋子里面静悄悄地,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了,许落嘉从来不会睡到这么晚。
他不自觉眉心一拧,脸上闪过某种不安的神色,长腿迈上楼梯,直奔三楼的主卧。
站在白色的门前,傅司年的手放上门把,手指叩了一下,呼吸绷住,然后开门。
随着门缓缓地往后退开,傅司年看到床铺上隆起的一大团,正在微微地起伏着,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傅司年脚步放轻地走过去,在床边站了两秒钟,最后无声地拉开窗帘,外面便是辽阔平静的湖景,中午灿烂的阳光枕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
也许是窗外猛烈的阳光跳进来,床上的许落嘉潜意识有所感应,动了一下,把被子拉高一点,又安静地睡过去了。
傅司年站在窗边,静静地等了一会,最后还是凑到床边,推推那团被子,低声道:“起床了。”
拱起的那团被子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傅司年再推推,还是没有反应。
他没办法,手指扯开被子,略带点强硬道:“快起来了,答应过要去医院的,在耍赖吗。”
傅司年把被子拉下来了,才发现许落嘉并非装睡耍赖,而是真的在睡觉,颈窝旁边还反扣着一台手机。
傅司年眯起眼睛,仔细看,落嘉衣服也没换,眼睛更肿了,估计是昨天晚上自虐般地躲在被子里看了很久。
看到最后,哭着睡着了。
一直蒙在被子里,即使是冬天,脸上也微微汗湿,刘海贴着额头。整个人弓起来睡,脸埋到被子深处,显得有点可怜。
傅司年沉默了一下,把手机拿走,摇醒了许落嘉。
落嘉微微地睁开眼睛,眼神一阵迷茫,看到傅司年,眨着眼睛反应几秒钟,习惯性地想说话,发现自己讲不出话。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沮丧,坐起来,抱着被子。
傅司年拿过床头的纸巾直接拍到他的额头上,说:“不是说好今天去医院?快起来,洗漱换衣服,我让人买早餐。”
落嘉像个呆头鹅一样,摇摇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傅司年说:“不想去吗。”
落嘉点点头,手指指着手机。
傅司年拎起落嘉的手,拍到额头,意思是让他自己擦汗,然后转身去拿手机,递给他。
许落嘉一按,手机没反应,屏幕完全是黑的,倒映出自己的脸。
他再长按了一会,才发现是没电了。
忽然之间,许落嘉感觉到一阵莫大的阻挠和丧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像朵发霉的蘑菇一样坐在床上,表情十分阴郁。
没有手机,连传递讯息也做不到了。像网上说的那样,他真的变成哑巴了。
昨天晚上他忍不住,一直在看网络上的留言。经过一夜的发酵,他的黑称已经变成了许哑巴。
一个唱歌的人,“哑巴”成为广场最大的关键词。
许落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脸活在世界上的。
这时候,傅司年随身从背后拿出马赛克笔和白纸,摊开,递到许落嘉的面前,说:
“要说什么吗,写在上面吧。”
许落嘉低头,接过纸笔,才发现自己因为睡得太久,手指都有点僵硬了。
他展开手掌,笨拙地拿过纸笔,在纸上略带潦草地写着:
你怎么来了?医院我会去的,但是也不着急了,我昨晚上网查过了,嗓子伤成这样,基本没有恢复到一模一样的可能性了,舞台也回不去了。
傅司年撑在床边,语调有点冷,问:“你上网查,都不想要去医院看看吗?”
落嘉低头,写:不知道怎么出门,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待会吧。
不知道怎么出门,意思是,他好像没有什么必须出门的理由了。
傅司年见落嘉一脸灰暗,就算绑着他去医院了,也照样没有什么坚持下去的意志。
于是,他暂时便不再强迫他,点点头,说:“那好。我去给你弄午饭。”
落嘉没什么力气,明明是刚睡醒,却觉得疲倦极了,垂下眼眸,拉起被子,直挺挺地倒下床,背对着傅司年,像是又要睡觉了。
傅司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下楼。
许落嘉则是一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的睡觉,什么都不要想。
可是犹豫了很久,一会之后,还是爬起来,给手机充电。
*
半个小时之后,傅司年手里拎着菜回到别墅楼下,擦身错过上门送快递的物业。
他扭头看一眼物业制服的背影,快步走到庭院的门口前,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快递的踪迹。
落嘉签收了?
傅司年不经意间抬起头,便看到三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单薄的身影,纤细的脚腕,站在三楼阳台的边缘,看不清表情。
仿佛身躯薄如纸翼,随风飘摇。
明明二十六楼高空的风雨都无法使他有所触动,区区三楼,下面还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可是傅司年还是感觉到内心一阵□□,手里的东西全部掉到地上。
他昂起头,锋利的下颌线渡着阳光的边缘,冷声道:“许落嘉,干什么?!你回去。”
落嘉低头,从三楼的阳台上遥遥地与傅司年对视。
傅司年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他,眼神带着压迫和强硬。最后,落嘉像个听话的木偶一样,松开了阳台的栏杆,转过去,走近了房间。
傅司年显然是有点生气了,拎着菜,飞速回家,上三楼,刚打开门,就看到满地的水晶碎片,摔得四分五裂的。
能看得出是个奖杯,方形的底座上面还用英文镌刻着许落嘉的名字和“最佳歌手”。
傅司年想起来了,这是刚从国外寄过来的奖,还挺有名的,落嘉因为工作安排的原因,没能亲自去国外的颁奖典礼,主办方便把奖杯寄了过来。
应该是他出去买菜这段时间,落嘉收了快递,拆开,把奖杯摔碎了。
傅司年的火气瞬间就消减了,只剩下心疼和无力。
他没有跟落嘉提刚才的事情,只是下楼,把菜放进厨房,再回到楼上,把满地的水晶渣扫干净,剩下那个大的底座捡起来,偷偷地藏起来。
然后再一语不发,回到主卧,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安安静静地陪着落嘉。
落嘉蒙在被子里面,啜泣声从被子的缝隙里传出来。
在最低谷的时候,变成了哑巴以后,曾经的荣耀递到手里,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讽刺。
许落嘉闭上眼睛,把奖杯砸了,砸了又觉得后悔。毕竟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拿到奖杯了。
*
傅司年一想起那天的落嘉便觉得心有余悸,仿佛要走上绝路一般。
接下来的这几天,傅司年不去公司上班,把生煎包接到别墅,他也住在别墅的客房,工作都在书房里解决。
许落嘉没什么意见,他每天都在昏天黑地地睡觉,除了吃饭,其余时间眼睛都是闭上的,好像要睡到死掉那一天。
傅司年心疼,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有一天晚上,他给生煎包套好了牵引绳,把许落嘉从床上挖起来,说:
“我有工作要忙,你帮我带生煎包出去玩,好不好。”
许落嘉力气不够傅司年,简直是生拉硬拽地拖到玄关处,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傅司年道:“生煎包到了时间就要上厕所的,你忍心看它憋着?嗯?”
生煎包在玄关处蹦来蹦去,眼巴巴地看着许落嘉,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这么多天过去,落嘉其实已经渐渐地接受了现实,浑身只剩下麻木。
看着眼前的生煎包,他才找回一点力气,于心不忍,又知道傅司年工作的确忙,傅司年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的。
傅司年白天不工作,他在睡觉,傅司年就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或者看书,叫他起来吃饭,喝水,吃水果,拉他看电影。
到了晚上,他才去书房工作。
许落嘉都知道的,只是他不想管,没有力气,什么也不想做。
如今生煎包可怜巴巴地看着它,他只能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生煎包一点都不怕生,套上牵引绳的时候它就知道要出去玩了,绕着落嘉和傅司年的小腿来回蹦跶,兴奋得呼哧呼哧地叫。
落嘉看到生煎包这么高兴,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笑,蹲下|身,摸摸生煎包的脑壳,然后躬身穿鞋。
傅司年在一旁收拾纸巾袋子,小水壶,消毒水,玩具装在一个小书包里,递给落嘉。
落嘉接过书包,点头,眼睛却还黏在生煎包身上。
傅司年叮嘱道:“不要走太远,累了湖旁边有个亭子可以休息。我工作完了就去找你们。”
说好是工作完,其实工作都可以挪到等落嘉睡觉以后再去书房处理,他只是想让落嘉出去走走而已。
他是叫不动许落嘉了,只能再搬出生煎包,勉为其难地管用,终于出去了。
傅司年本来想等他们俩出门二十分钟以后再出门,不会显得太刻意,结果一个人在家里坐不住。
许落嘉没办法说话,外面黑灯瞎火的,也许会出事。
时间刚刚走过两个数字的时候,傅司年便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了。
在湖边找到了许落嘉,他正坐在草坪上,跟生煎包玩扔球球的游戏。
傅司年走过去,也坐在草地上,跟落嘉并排。
生煎包咬着球球,兴奋地朝着傅司年扑过来,将球球吐给傅司年。
傅司年笑着接过,拍干净上面的草屑,再朝着远处一扔。然后他转头看落嘉。
湖边周围装着琉璃灯,昏黄的灯落在落嘉的脸上,让他显得没有那么苍白,鼻尖和眼角处闪着浅浅的柔光。
周围是草地的味道,带着一点泥土的腥味。落嘉正在低头,扒拉着草地上的小黄花,表情很专注。
忽然之间,落嘉放下手里的花,从兜里掏出便利本和圆珠笔,在上面写:
谢谢你。你明天回去工作吧。不去公司没事吗。
傅司年沉默了一下,拿过便签本,也在上面写:没事,花了那么多钱请他们,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回去吧。
你呢。
我?我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闻一凡回来,做手术,解约。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总不能养一个哑巴吧。
落嘉写完,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傅司年的眼角却绷得很紧,拿过便签本,字迹有点乱了:到这时候,你还在担心闻一凡?
嗯,其他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你自己呢?我呢?
落嘉盯着便签本上的那两个问题,嘴唇抿紧,思考了很久,最后低头,在便签本上写字:
我?我不知道,还没想好,可能到处走走吧,走累了停下来,做点生意,有时候跟朋友聚会,陪在爸妈身边,然后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落嘉写完,递给傅司年看。
傅司年迟迟没有接过,他盯着便签本上那一大段话,坚信落嘉没有写完,因为——
他的人生规划里完全没有自己。
便签本在空中顿了很久,落嘉也没有收回去。
傅司年最后还是认输,接过,翻了一页,执着地问:那我呢。
你,你还很多事情要做啊,傅家,还有,你不可能离婚了再一辈子不结婚吧。
傅司年被气笑了,点头,在纸上写着:嗯,你计划得圆满,谢谢你。
可是都不是他想要的。
落嘉笑了笑,继续写:因为你的人生很美满啊,有时候很羡慕你。相反之下,我活得就很失败,前半辈子追逐的东西都是一场空,后半辈子刚刚有了目标就戛然而止,什么都没有了。好像我努力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离我而去。可能上辈子做了很多错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吧。
傅司年写:我不是坐在这里吗。
许落嘉摇摇头,拿过纸笔,带着点轻松,写:
你不应该坐在这里的,你应该在傅氏大楼上班,或者别的什么人约会。总之,我们两个坐在这里,是错误的。
看了这话,傅司年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许落嘉不仅否定了他们的从前,说对他的爱情不过是叛逆,不过是习惯,也否定了他们的以后,说他们以后再无交集,把自己从他的人生里彻底踢出去。
傅司年忍不住写:你刚才规划的人生很好,但那不是我计划的。我就想陪着你。
我只会拖累你,你是优秀的商人,不会这么拎不清。许落嘉写完,把纸笔递给傅司年,生煎包趴在他的腿边,呼呼地喘着气。
许落嘉便从小书包里拿出水壶,倒了一点水给它喝,还把零落的花放在生煎包的脑袋上。
傅司年继续在便签纸上写字,字迹锋利带着急迫:
到底谁冷酷一些,谁残忍一些,我想让你明白,前半生追逐的东西并非虚假,后半生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给你安排。
为什么。
傅司年不是很会讲话,文字交流倒是很擅长,写字又快,迅速地写了一大版:
你就当我良心不安,让我做点事情赎罪吧。或者你去问生煎包,你去问他为什么喜欢亲近人类,讨好人类。这是他的天性,你不让他靠近你,讨好你,才是残忍的行为。
许落嘉没有说话,摸着生煎包的脑袋,没什么表情。
傅司年又劝落嘉:你去做手术。
可是,直到最后带着生煎包回家了,落嘉也没有松口,只是一路跟生煎包玩着,傅司年推推他,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点头。
*
十一点钟左右,傅司年捧着热牛奶进主人房,敲门,没人应。
傅司年心里一紧,拧开把手,走进去,原来在洗澡,浴室里亮着灯,有洗澡的动静。
傅司年放心了一点,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子上,落嘉的手机屏幕正好亮着。
傅司年的眼神一暗,看了一眼浴室门口,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起手机检查。
一打开微信,就看到晦气的闻一凡。
傅司年点进去,越看,表情就越冷漠,手指紧紧地捏着手机边缘,死死地咬牙,继续检查下去。
闻一凡也让落嘉去医院。
但是,许落嘉竟然马上就同意了。
傅司年握着手机的手竟然有点颤抖,强行深呼吸,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风雨如晦,眸色深沉。
他讲的很多话,许落嘉都不往心里去,可是闻一凡发信息给他,让他去,许落嘉就同意了。
傅司年把许落嘉的手机放回原位,眼神死死地盯着浴室门口,仿佛要把玻璃门凿穿。
他在强迫自己,应该感觉到高兴。
落嘉去做手术了,这是好事。不要感到任何委屈,扭曲,嫉妒,以及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