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193章
酒楼的豪华包间,元宝儿财大气粗,一连着预定了半个月的房。
小二将茶水送过来后,元宝儿打赏了赏银,让小二送些酒菜过来,小二立马乐颠颠去了。
人一走,屋子里便清净了下来。
元宝儿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倒茶,也给对方倒了一杯。
谢执没喝,只错身走到一旁的窗子前,握着剑,一言不发的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街头,片刻后,只直接开门见山,淡淡道:“名册在何处?”
元宝儿没有率先回答,反倒是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饮了杯水。
大抵是经事太多,这些日子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稳了起来,又加上在那伍天覃跟前伺候了半年,所谓言传身教罢,身姿也渐渐习得了二三分伍天覃的做派和习惯。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品完了整杯茶,慢慢放下茶杯,这才淡淡开口道:“不若先说说你跟伍家的纠葛罢?”
元宝儿说着,转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执地背影,一字一句道:“谢执,你为何背叛伍家?”
元宝儿一字一句沉着小脸质问着。
想起那夜在雪地里,看到他跟那姓卫的熟稔交谈的模样,元宝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依然觉得极不真实。
虽跟谢执交情不深,又或许是当年在难民堆里有过一锅之争的缘故,便天然觉得在这那偌大的,富贵的府邸,他们其实才更像是一类人。
他从未曾想过有人会背叛,何况背叛的还是大公子那样至纯至善之人。
“伍家是些什么样的人,伍家究竟有没有造反,有没有贪污受贿,旁人不知,跟在大公子身边一年多的你不会不知!呵,说起来,你不也是当年在城门下,奄奄一息时被伍老爷救济回来数万难民中的一个的么,当年你喝过的每一口水,每一口粥,你头顶上遮挡的每一丝毒辣的太阳,每一滴冰冷的雨水,都是伍家给你的,都是伍家赐予你的,伍家对你不薄,我原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为了报恩才投奔大公子门下,才踏入伍家的大门的,不想,你竟如此狼子野心,你竟恩将仇报,勾结姓卫的那等毒辣恶霸污蔑如此忠良之士,谢执,你不怕遭天谴么,你不怕辱没了你谢氏门楣,不怕百年后踏入阴曹地府,无颜得以面对你的列祖列宗么?”
元宝儿字字珠玑的质问和嘲讽着。
见谢执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握着佩剑的手指骨发白,却一直隐忍不发,元宝儿扯了扯嘴,又继续道:“还是,你的列祖列宗跟你一样,你们都是污蔑忠良,残害百姓的奸佞之徒,你的列祖列宗,你们谢家都是跟你一模一样的一丘之貉!”
元宝儿赫然提高了强调极尽嘲讽着。
不想,他话刚一落,便听到哗啦一声,继而一抹犀利刺耳的声音骤然一响。
元宝儿只感觉眼前一道白光一闪,思绪一阵恍惚,待缓过身来后,便见自己的脖颈处抵着一把利剑,而原本还背对着他隐忍不发的谢执不知何时早已转过了身来,已拔出了手中的剑,正目光阴狠,双眼发寒,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
他面目狰狞,浑身一股嗜血的戾气,骤然迸发。
元宝儿只觉得脖颈间微凉。
浑身一股寒气逼人。
剑若深入半寸,他定血溅当场,被一剑封喉了。
这样的经历,他并不陌生。
他曾被卫狄用剑这样抵着咽喉过,也曾目睹伍天覃在他眼前,将马富贵那恶魔一剑封喉。
他元宝儿素来怕死,也从来信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生活姿态,若是换作从前,他才懒得参合别人的事儿,若是遇到危险,他定是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怪。
可是,真是奇怪啊。
如今被人用剑抵着咽喉,他竟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他只缓缓抬起眼,毫不躲闪的与谢执四目相对着。
对方眼里,恨意翻腾。
而他的眼里却平静如水。
“客官,您的饭菜来了。”
“啊——”
话说正两两对峙间,这时,外头小二敲门踏了进来,撞见屋子里这险恶气氛,瞬间吓破了胆,只连连尖叫着。
谢执被人打断,似终于缓过了神来,看了元宝儿一眼,似怔了片刻,很快将抵在他脖颈间的剑收了回去,嗖地一下,转过了身去,回到了方才的窗子边。
双手用力的撑在窗前。
砰地一下,剑从手中滑落。
“送进来罢。”
“别怕,咱俩闹着玩的。”
元宝儿也很快缓过了神来,笑着同小二说话逗趣着。
小二一脸警惕,似不敢进来,不过见元宝儿如此神色,只蹑手蹑脚进来,然后将托盘朝着桌子上一搁,便脚底抹油嗖地一下逃也似的蹿走了。
元宝儿上前将门合上,顿了顿,又重新回到了桌子前,将饭菜摆好了,若无其事的招呼着谢执,道:“过来用饭罢。”
顿了顿,又道:“小爷一日一夜没吃东西了,肚子都饿扁了。”
元宝儿说着,便自顾自地飞快扒拉着饭菜起来。
“伍家是我谢执不共戴天的仇人。”
正当元宝儿扒拉了满腮帮子饭菜,还来不及下咽时,这时,忽见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执缓缓开了口,淡淡说着。
元宝儿听了一怔,立马将嘴里的饭菜死命咽了下去,愣愣的看着谢执。
原来四年前,伍秉之在安阳任职太守一职时,以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勾结朝廷重臣,结党营私等诸多罪行将时任安阳县县令谢重英押入大牢,严刑逼供,最终谢重英惨死牢中,伍秉之彼时给出的原因是服毒自尽,畏罪自杀。
时隔半月,又以谢重英的假供状将安阳织造的邵薛礼邵大人一举关押,并一举动摇了盘踞安阳多年的赵家势力,最终在他兄长伍敏之的操控下,将邵薛礼等人押送京城受审,然而不想不过才过了一夜后,邵薛礼又惨死刑部大牢,死因仍然是服毒自尽,畏罪自杀。
也正是因这桩案子,原本该高升调回京城任职的伍秉之最终调来了元陵城,上升的步调延缓了三年整。
“谢重英入仕十余载,兢兢业业,为百姓爱戴,他冤死前,一生清廉,家中除了半屋子略微值钱的书帛之外,无一金贵之物,这样的人如何会去贪污受贿,如何会去搜刮民脂民膏,又如何会勾结重臣结党营私的?呵,世人皆知他伍秉之爱民如子,乃青天老爷显世,可谁人又知,他伍秉之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官运亨通,是如何草菅人命,潦草断案的,谁人又知他伍秉之乃贵妃一党,谢家,邵家都乃赵家门生,他不过是为了斗法,不过是为了与太子一党争斗,不过想要削弱太子的势力想拖太子一党下水罢了。”
“这样党同伐异,诛除异己的虚伪清官好官,真的是你们心目中的好官清官么?”
“这样草菅人命,官官相护的‘青天老爷’难道不该人人得以诛之么?”
“他们跟赵家,跟东宫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剥削者罢了,至少太子是正统,与其他日两党相斗,害百姓生灵涂炭,倒不如将一切罪孽恶果扼杀在萌芽之中。”
谢执撑在窗子前,伏身盯着窗下络绎不绝,叫卖不绝的百姓,贩夫走卒,一字一句咬牙说着。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间研磨出来的。
元宝儿听着听着,只觉得听了一段离奇又冗长的说书似的,听着听着,他渐渐的停止了嘴里的咀嚼,只抬起脸定定的端详着不远处的那道背影。
屋外的强光照射进来,打在那道身影上。
忽明忽暗的光圈将他围绕着。
明明身姿笔挺,可落入元宝儿眼里,却莫名有种佝偻的错觉。
“那……那最后……最后谢家的其他人呢?”
元宝儿抿着小嘴,喃喃问着。
“呵,谢重英死后,他妻子上吊殉情,老爹一气之下闭眼断气,整个谢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哦,对了,还剩一个独子在奶娘的照顾下,在这世间苟延残喘,最后,奶娘也惨死在了一场一场的逃难和瘟疫中。”
谢执缓缓说着。
说到这里,情绪已渐渐的平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和疏离。
说完,他慢慢支起了身子,将垂落到地上的剑一把捡起,而后插入剑鞘中,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元宝儿道:“他如今的使命已达成了,日后世间再无谢执此人。”
说着,谢执最后看了元宝儿一眼,握着剑,直接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元宝儿见他要走,立马嗖地一下跳起了身道:“谢执,难道你从未曾想过,或许谢重英当年当真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过呢?哪怕有这么一丝可能的后果,你有想过不曾?”
元宝儿咬着牙朝着谢执的背影喊着。
走到门口的谢执步子嗖地一停。
“谢重英,邵薛礼不过是那本名册中一百四十余个名单中的两个名讳而已,难道你真的就从未曾想过他们究竟是被老爷屈打成招,活活害死的,还是被某些人给谋害灭口的?难道你从未曾想过,两百多万两贪污银两,是他区区一个伍秉之凭借一己之力能够轻而易举的搜刮得了的?还是,难道你从未曾想过,你的仇恨究竟是自然滋生的,还是某些人在某些时刻,特意怂恿,激发的?”
“谢执,我跟你打个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