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榻上人
那府卫见她们再度走近前来,不由得皱眉。
“何事?”
“不瞒大人,我自幼有习岐黄之术,听得人咳嗽一声,便知或有疑难病症在唤我前去。”江牧歌说得一本正经。
此时,屋内那一名熟识府中布局的嬷嬷将将跨出门来。
见她们驻足门前,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府卫连忙冲她一拱手:“林姑姑,方才是小的失察,现下才瞧出此二女鬼鬼祟祟——”
“哟,季大人才叫我这个院中唯一的闲人出来给人带路,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牧歌眼见得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登时发起抖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那声响,磕得她的膝盖都代替生疼。
“不知是林姑姑在此,小的只是想着,想着请随便哪一位姑姑来了,带个路即可。谁曾想她们忽然找上门来,自报通晓岐黄之术,实在是冒昧、可疑至极。小的这就要命人将她们带下去扣了。”
“哦?既是如此,你办完事以后,自己领罚去吧。看来我的差事也了了。”
林嬷嬷倒是没有冲她们发作,在府卫的跪谢声中,漠然扫了她们一眼,转身便要回去。
单论这林嬷嬷周身的气度,江牧歌便笃定此地确是皇后居所无疑。
眼看身后的几名府卫都上前来要扣住她们,她忽然喊道:“姑姑且慢。”
她声音柔和,清澈,丝毫没有被当做嫌犯逮捕的慌乱。
饶是众府卫也愣了一瞬。
林嬷嬷的脚步却丝毫未停,眼看门即将在她身后合拢。
那道柔和的声线才再度响起:“府卫刚才尚有一事未向您禀明。”
这句话一出,林嬷嬷的脚底才停了。
府卫都不敢动,只待林嬷嬷给个准话。
可等了又等,她却迟迟未转过身来。
江牧歌这才有点急了,心道宫中人的定力心计,果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事关重大……兴许您肯做个闲人,也自有闲人的用场。”
本来她提这一句“闲人”,是不好把话当着门前明说,才祭出的下下策。
谁知却意外派上了用场,林嬷嬷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似的,一扭身瞪向她来。
那眼中锐利无匹,满是怒意。
仿佛只需一眼,就已经将她看透。
江牧歌暗道不妙,只听府卫们哗啦一声齐齐退开来,独留她一人直面蹬着脚怒气冲冲而来的林嬷嬷。
余光一扫,红鱼竟也早早退后一步,将她抛弃。
“说啊,继续说,”林嬷嬷神情阴鸷,一步步将她逼到角落,直到她身体缩成一团,退无可退,“刚才说什么闲人,什么派上用场,不是说得很大声吗?”
“大,大声倒也不至于,我只是怕您隔远了听不见……”
“少废话!”
江牧歌浑身一哆嗦,立马把该说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我等候嬷嬷时无意中听见一声咳嗽,再有一声低低的痛哼,里面人似有扶额,今日风大,又是春寒料峭,我晓得病人多犯头风之症,需要精通岐黄者照料医治一二,我正是那位病人翘首以待的良医!”
“哼,你是以为若是我将你引荐给贵人医治,你便能帮我摆脱这些臭闲差?你一个小姑娘片子,医术如何还两说呢,你倒是胆大包天,还妄想利用我?”
耳边热气漂浮,言语轻蔑至极。
江牧歌却逐渐冷静下来,抬头望向林嬷嬷涨红的脸。
虽然过程令她意外了点,但是她所料无差。
上一世,皇后的头风之症也一直为人所不知。
可身为药王谷之人,她大致对皇后多年来是如何私下派人在民间苦苦寻觅良医有些印象。
林嬷嬷固然为她敢借“闲人”名头引诱她着恼,却也没有否认这一点。
只要她肯和她交流,就已经泄露了不少信息。
也重新迈入了江牧歌早已设计好的圈套。或者说计划。
“牧歌不知嬷嬷所言贵人,究竟意指府上哪位夫人,”她努力捡起了刚才从容不迫的气度,“我这人奉行医者不挑病人,只挑疑难杂症的原则,无论如何,定要试上一试,才肯罢休,否则那位夫人的病定会叫我魂牵梦萦。”
林嬷嬷这时才意识到她险些说漏嘴:“我懒得管你这弱质大小姐胡诌的什么屁话,你也甭管那是哪位夫人。”
“此言差矣,嬷嬷莫要以貌取人。”江牧歌挺直了身板。
“我曾为真正的天家贵人雍王殿下医治旧疾。殿下此时正在府上,嬷嬷如若不知,尽可差人去问个明白。”
红鱼终于大着胆子靠近,补充道:“小姐的医馆今日刚在京城挂牌开业,是正经女医。”
林嬷嬷皱起了眉头,似乎仍有疑虑。
江牧歌终于忍不住抛下了她这三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大小姐包袱。
“您试试,试试又能怎样呢,我想那病想得不行了!”
她急得心急火燎,差点就要抱着林嬷嬷撒娇了。
百花宴没多久就要开始了,她是真不能一直在此处耽搁。
好在也不知这个嬷嬷是不是天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被她摇了两下,脸上涨着的火气褪了,嘴巴也松了,手上倒还是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来:“行了,我命人去问,你就先进来吧。我也不是不能让你试试。”
江牧歌和红鱼喜形于色。
顶着那位季姓府卫疑虑的目光,她才重新换回美人矜持的神情。
二人跟着林嬷嬷到了门口,忽然见她脚步又是一停。
“你这丫头——”
“不进去不进去!”江牧歌和红鱼使了个眼色。
红鱼憋着笑,半只脚刚要跨过门槛的,连忙收回了厢房外面。
本来江牧歌计划好了,到时候就准备找个借口打发红鱼出去的。
倒不如趁着林嬷嬷这话头,赶巧了退出去。
反正红鱼那里袖中的药材和针包都是备用的,或者不常用的,她一个人带的工具应付一般病患足以。
跟着林嬷嬷步入厢房,江牧歌才逐渐感受到丝丝热意。
春天了,房内还烧着火。
侍婢们脚踩木地板,闪身而过,却听不见丝毫声息。
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宫人。
江牧歌愈发不敢大意,脚步放得极轻。
到了中央那张贵妃榻前,才敢放肆喘一口气。
“嗯,知道了。”
榻上斜躺一人,身披狐毛大氅,声音极轻,极慢,带着淡淡的傲气。
林嬷嬷与她小声禀报完毕,立刻退到了江牧歌身后。
见她不知如何动作,直接推她一把,让她差点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