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第90章 第90章

“宝宁郡主的性情如此张扬,太子能降得住她?连宫外都说,太子性情优柔,只怕娶了郡主,来日只有被压着一头的份,堂堂太子沦落至此,说出去未免可笑。”

“这可说不好,宝宁郡主只对别人张扬,你几时见过她对太子殿下摆脸色,要我说,这宫里唯一能降住她的便是太子,她真是被宠坏了!”

“还有一个!”

“谁?”

“三殿下呀,你没见三殿下成日冷着张脸,幼时郡主还常惹他生气,长大了,你看郡主是不是总避着他,许是怕被报复哩!”

两个女官在墙根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宫里的新鲜事,以为有树干挡着,便没人能听见她们的话了。

秦恕恰好经过,四下很静,二人的窃窃私语随着风送进他耳中,格外清晰。

他不是刻意去听的,他没有窃听的习惯,只是听见岳金銮的名字,他忍不住回过了头,目色深沉地注视着那两个女官。

他轻咳一声。

女官们仓促抬头,见到是素来不苟言笑的三殿下,心凉了半截,“三、三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路过。”秦恕淡淡道:“宫里几时允许你们议论主子了?”

若是经过的人是太子、二殿下,那都是好说话的主,不似这位三殿下,平日连见他笑一笑都难。

听说他羽翼丰满,如今正和太子作对,前几日刚查出牵连太子党的大案,十几个官员统统下狱待审,狱里成天是严刑拷打的凄声。

如今他看似云淡风轻一句话,两个女官却都白了脸,“殿下,奴婢们知罪!”

她们以为这下难逃责罚,谁知秦恕沉吟了一会儿,只丢下一句冷话便走了。

“下不为例。”

女官们傻傻坐在地上,陷在捡回条命的惊险里。

“三殿下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胖胖的女官问。

瘦的那个心有余悸,拍着胸脯道:“谁知道,许是他生辰快到了,心情好罢,别说了,快走吧,省得这活阎王又回来!”

两个人匆忙走了。

三殿下是宫里最不好惹的人,他生母早亡,少时在宫里受尽了委屈白眼,好几回差点被欺负死了,命大才挺了过来。

人人都说他命硬,是克星,克死了生母,还要克身边的人。

不然为什么幼年服侍他的太监宫女,全都死了?

那都是秦恕弄死的。

那些太监宫女是怎么欺负他的,他历历在目。

人的命多微小,他们曾经以欺辱他为乐,后来他得了权势,把他们丢进刑罚司,还没挨几下板子,人就断了气。

他生来不太有怜悯之心,踏着仇人的血走到今天,又怎么会对几个有罪的宫人开恩。

秦恕一人走在宫道上,落日的余晖将他身影扯得很长。

他看见宫墙的另一头,有一只风筝飞过,细细的线被玉白小手牵着,有人在那头轻笑,那般热闹,与他如同两个世界。

“再飞高一点,帮帮我,快点!”小姑娘轻灵的音调似娇啼的莺,盈软好听,数次出现过在他梦里。

秦恕以为自己听错了,驻足看向那只风筝。

他看不见她的人,只能看见那只飞向他的风筝,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岳金銮——

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心中痒痒的。

风筝不知怎么被割断了,突然坠落在他怀里,秦恕握着风筝不知所措,听见岳金銮在墙那头惊叫。

“哎呀,我的风筝!那可是太子哥哥送我的,不能丢!”

她似乎要哭出来了,秦恕能想象得出她湿红的眸子,似浸在水中的暗红色琉璃。

然后是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向他这儿来了。

秦恕知道是岳金銮来拾她的风筝,只要再等一会,他会久违的看见她。

他和她的关系不算好,即便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没人觉得奇怪,反正他是个异类,就算他像太子那样斯文儒雅,见人便笑,也只会把人吓跑。

但他心里是期待见到她的。

这种期待能一度让岳金銮入他的梦,化作柔媚的妖,诱出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秦恕下意识理了理衣襟,他生了张皇室最为俊美的脸,但仍然不受欢迎,有人称他玉面修罗。

紧接着他看见了手中的风筝。

岳金銮说,这是太子送给她的,看来于她很珍贵,只是这风筝算不上精巧别致,满是匠气,匠工大约只想着完成任务,看上去平平无奇。

实在配不上她的喜欢。

若是他送……

他会亲手做一只更好的。

可她大约根本不会要罢。

她也不会想见到他。

秦恕漠然地垂下眸光,指尖利落折断了风筝所有的竹骨,风筝在他手里皱的如同废纸,他眼底掠过不屑,转身走了。

“郡主,找到风筝了!”小宫女拾起落在墙角的风筝,“咦”了声,“怎么变成这样了,是风吹的吗,不会是有人故意折断的吧?”

岳金銮看见心爱的风筝变的破破烂烂,心疼地险些哭了,她把风筝抱在怀里,慢慢拼起断裂的竹骨。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呀,把风筝都吹坏了,太子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以为我不在乎他送的东西……”

少女懊恼的声音传来,秦恕立在墙根下面无表情听着。

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

岳金銮哭了,小宫女不停地劝她,“郡主,不要难过了,再让太子殿下送你一个便是,他不会不答应的,你的生辰快到了,寿星可不能哭。”

秦恕听得冷笑。

太子会在意她?恐怕还抱着那个病怏怏的江家表妹在寻欢作乐罢。

秋天了,岳金銮的生辰到了,他与她生辰相近,可惜宫里无人知道,人人都在祝她生辰快乐,连他也是。

反正他从母亲死后便没过过生辰。

不重要了。

还是让她开心比较好。

想到这里,秦恕有些后悔把风筝留在那里。

他应该带走,然后一把火烧了,这样她看不见,也就不会哭了。

秦恕夜里又做了个梦。

许是听说了岳金銮要嫁给太子的事,他头疼气闷几天都没睡好,夜里梦见他也娶了妻,红盖头揭下,是岳金銮明艳羞怯的脸。

岳金銮依偎在他怀中,娇声叫他夫君,她修长白皙的玉颈含羞垂着,细软的长发淹没她娇小的双肩,她亲吻他的脸,身上的香气像一张网,把他最后的理智捕杀殆尽。

他失控了,在梦里,然后梦醒了。

卧室干干净净,清清冷冷,他烦躁至极地踢翻了床边的香炉。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做梦了,香炉里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他问眉寿殿的宫女要了岳金銮平日熏香的方子,如法炮制,然后每至长夜,他闻着这股香气才能自欺欺人,克制住快要决堤的欲望。

他一定是疯了。

秦恕平静了一会儿,起身将香炉扶了起来,重新点上香。

虽然很烦,但是不能没有。

要是连这个都没有了,他怕自己活不下去。

西狄进犯,若击退西狄,是个把握民心的好机会,太子惜命定不会去,党羽又是一群文臣,这个机会是给他的。

秦恕领兵西征,不知道挨了多少刀,挺了多少日,西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死了一群换另一群顶上,杀红了眼睛,飞蛾扑火般倒在尸山血海里,最后杀得刀都卷了。

西狄赌上了全族的命,若不战便得饿死,他们不怕死,可秦恕的将士却还有着父母妻儿等他们还家。

西狄的士气空前高涨,若继续这样下去,败局迟早是定数。

后来秦恕连夜烧了西狄最后的粮草,前方将士死守,他一人趁乱率领一队死士精兵,潜入敌营,绕后突破西狄薄弱的后防,割下敌首头颅,这场战役才结束。

他平西狄定边疆,班师回朝。

太子党羽节节败退,却对他无可奈何。

从宫里见完皇帝出来,已是夜里。

他身上的甲胄还未换下,上面沾满了西狄的血,他带着侍卫回府卸甲,路上遇见了岳金銮。

说来还真奇怪,他回京时一直想着她,没想到真的见了她。

未出阁的女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想也是不安全的。

他骑在马背上,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满心都在想,她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

她要嫁给太子了,这会儿正在岳府待嫁,不好好待着,出来干什么?

岳金銮娇娇小小坐在路边糖铺子的台阶上,糖铺子关了门,她坐在那儿哭,哭得可真伤心。

良夜的月光笼在她身上,秦恕看见她的手捂住脸,指尖挂满了剔透的泪,发梢上的芍药随着她打哭嗝的起伏微微的摇晃着,好像要掉下来了。

有个小婢女陪着她。

婢女看见了他,闻到那么浓的血腥味,头深深埋下去。

婢女赶忙让岳金銮不要哭,她说,“玉面修罗来了,再哭要被叼走了!”

秦恕居然听笑了。

他是想叼走她,可怕她哭得更凶。

秦恕骑着马慢慢退到岳金銮面前,身后的侍卫惊讶的很,秦恕抬手,制止对方的疑问。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台阶上哭成一团的小姑娘。

“岳金銮。”

岳金銮还在哭,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小身子一抽一抽。

哭了这么久,应该不是被他吓的。

秦恕下马,半蹲在她面前,凑近了端详她。

她的腰真细,单薄的春衫勾勒出玲珑身段,钩子般勾住他的视线。

秦恕放下她的手。

婢女哆嗦着道:“三殿下,不可……”

秦恕声音森冷地问:“不可什么?”

婢女不说话,她也哭了。

岳金銮小脸哭得红红的,迷茫地看着秦恕,半天都没认出他。

秦恕嗅到她身上的酒气,脸色一变,“她喝酒了?”

婢女瑟瑟发抖,“喝、喝了,郡主今日心情不佳,府里不许喝酒,她就偷跑去酒馆喝,喝醉了不肯回家。”

许是杀多了人,胆子变得更大,又许是岳金銮醉了,根本不认识他,秦恕忽然掐住她的脸,轻轻捏了一把。

“胆子可真大。”

岳金銮抽咽着去推他的手,声音细细弱弱的,“你不许掐我,好疼!”

秦恕改托住她的下巴颌,“还算好,还知道疼。”

“认识我是谁吗?”

岳金銮:“知道!”

“我是谁?”

“臭王八秦湛,臭太子!”岳金銮仰头大哭,泪珠子滚进秦恕冰凉的手心里,“我怎么不好了,我怎么配不上你了,就会欺负我,欺软怕硬,还不是仗着我喜欢你!”

她狠狠打了秦恕两下,都打在甲胄上,手都打红了,秦恕也没觉得疼。

他面色沉冷,掐着她下巴扯到他面前,“你再看看,我到底是谁?”

岳金銮认不出,只是哭,她说放手,好痛。

秦恕心里也痛,痛得厉害。

他无奈放开她的下颌,抓住她泛红的手心吹了吹,他没怎么和女人相处过,笨拙地哄着,“痛什么痛,吹一吹就不痛了!”

岳金銮哭花了脸,小花猫一样柔弱扑过来,趴在他甲胄上没声了。

侍卫问他,要不要去岳家找人把她带走。

秦恕说不用,亲自把她抱上马背,拥在怀里,骑马送她回了岳家。

岳金銮在他怀里醒过来,抽抽搭搭地问他,“秦湛,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以改,你不要讨厌我,我想当你的太子妃,我想和你在一起。”

秦恕肺都要气炸了,忍着没把她丢下去,岳金銮轻轻搂住他的腰。

她也不嫌他甲胄冷,血块脏,她用柔软的脸贴着他冰冷的甲衣,轻声说:“我想嫁给你。”

秦恕心口一震,说不出是酸是痛。

抓着缰绳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分明清醒知道她爱着别人,这句话也是对别人说的,她把他错认成了秦湛。

可谁还没做过梦?

梦里岳金銮对着他也是这么说的。

“秦恕,我想嫁给你,你怎么还不来娶我?”

他真的要疯了。

秦恕把她提起来,血气翻涌上头,染红了他锋利映着月光的眸子,他身材高大修长,又是骑在马上,前后的侍卫根本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他用手挽起岳金銮的长发,悄悄亲了她。

他吻得太狼狈了,岳金銮温柔地垂着眼帘任由他亲吻,即便他吻技生涩,不慎咬破她的唇,她也乖巧地呵着气,没有怪他。

她以为在亲她的是谁?

秦恕不敢细想,他仿佛在做梦。

岳府的人见是秦恕送岳金銮回来的,神色颇为古怪。

岳家的女婿是太子,临到婚期,半夜女儿不归,却是被三皇子送回来的。

温采采看着岳金銮唇上的伤口发呆。

她拉着陪岳金銮出去的婢女问,“郡主的唇怎么流血了?”

婢女也是一头雾水,“奴婢也不知道,方才明明还好好的。”

秦恕带着人马回府,走到半道上,被岳家追上的人拦住了。

对面是个管事的,点头哈腰,神情却难堪极了,“夫人的意思是,郡主快要嫁人了,若是出了什么对名誉有损的事,只怕惹了天家不悦,还望三殿□□恤,莫要将今晚的事说出去。”

秦恕冷冷睨着他,管事的被他看得遍体生寒,许久才听见马蹄声扬起。

“还请夫人放心,今晚之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宫里。

岳金銮的嫁衣做好了,岳贵妃召见她去试嫁衣。

秦恕照常进宫向皇帝请安。

他们平日不见面,每次见面,都是巧合中的巧合。

秦恕不知怎么走到一棵花树下,看见塌在树下的木梯,怔了怔,抬头往上看去,看见了岳金銮。

岳金銮在树上看得远,早发现他了,她故意不想被他发现,抱着枝干往后躲。

他们还是看见了彼此。

岳金銮尴尬地错开目光,“你不许看,赶紧走!”

她穿着一身榴花红的裙子,裙摆柔的好似弥漫的血,她陷在其中,白的宛如缠着血丝的玉。

她穿红很好看,不,她怎样都好看。

岳金銮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也不记得他的吻,没有人会告诉她,但她唇上结了疤,小小的,暗红色,像一粒血痣。

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沉默地盯着她,岳金銮快被看哭了,窘迫又难堪。

秦恕怕她哭,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徐徐往前走去。

岳金銮松了口气。

她无望地看向远处,期待着路过的下个人来救她。

她看见这棵树上的花开的很好,树下还搭了个梯子,便想上去摘花,谁知上了树,梯子却坏了,她下都下不来。

婢女去找梯子了,留下她一个人。

她到底还要在树上坐多久。

秦恕忽然走了回来,岳金銮紧张地望着他,眼底涌出泪光。

她小时候天真无知,不知道欺负了秦恕,还以为他是最好的玩伴,长大后大家都说他恨她,还说他会伺机报复她,她心虚又害怕,成日躲着她。

现在不就是最方便他报复的时机?

秦恕仰着头,俊美无俦的脸若不是太冷,实在难以联想他是个坏人,他语带轻嘲地问:“岳金銮,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岳金銮哽咽着,“才没有!”

秦恕道:“那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岳金銮:“……我才不,你就在这儿说,我听得见!”

秦恕忽地歪头一笑,“你就是下不来了,对不对?”

岳金銮好想抱着树干大哭一场,可是她不敢,枝干摇摇晃晃,好像要裂开。

秦恕也看见了,他不再取笑她,皱着眉焦灼地说:“你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岳金銮轻轻摇头,他不信她。

秦恕眼中划过失望,举起双手道:“你还要在上面坐多久,你若不下来,我现在就去叫所有的内监宫女都来看你,宝宁郡主岳金銮爬树下不来,多好笑?”

岳金銮眸子红红的摇头,可怜兮兮求他,“不要不要。”

“那你下来。”

秦恕见那枝干越发低垂,语气压沉,“快点,你想掉下来吗?”

岳金銮说不想,犹豫地探出双足。

她看见秦恕坚定的伸着手,脸上真切的关心和着急,她不知怎么就有勇气跳下去了。

一声惊呼过后,她坠进秦恕的怀里。

他抱她抱得很紧,没有骗她,也没有报复她。

她吓得搂住他的脖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秦恕拍拍她的背,温声说:“别怕了,没事了。”

岳金銮轻轻推开他,面红耳赤地退到树干前,十五岁的少女明眸闪烁,火红的衣角被风拂起。

她对他展开笑容,脸上有灿灿的光,“秦恕,谢谢你。”

他看着她不说话,岳金銮摸了摸鼻尖,只好没话找话,“我过几日要成亲啦,你记得要来,我听人说你仿佛不想来,那可不行,太子的婚宴,你若是不参加是大不敬,要被皇上处罚的,往后我就是你的嫂嫂了,我一定会在太子殿下面前多替你美言,让他不要薄待你这个三弟……”

秦恕冷声打断她,“这些你都说过了。”

岳金銮想了想,“是吗?应该是吧……上回在太后娘娘宫里,我也告诉过你,我要当你嫂嫂了。”

她其实没有那么多话对秦恕说。

每一句,都是带着压力挤出来的。

秦恕的心有些凉,声音压着许多不能被岳金銮知道的情绪,“你就没有什么,只想对我说的话?”

岳金銮艰涩地摇头,“没有。”

秦恕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冰冷,“很好,那祝嫂嫂与皇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她的眸中溢出了笑,她听不出他的克制,以为那是真心的祝福,轻快地回答,“谢谢,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他目送着岳金銮离开,心中有个计划已经成型。

他不会让秦湛得到她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更是痴心妄想,他第三次觉得他疯了,又觉得疯了也好。

不疯怎么得到她?

她就应该像梦里那样,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他的府中当王妃,在他的宫中当皇后,把身与心都交给他,甚至他们还能有一个孩子,他会对那个孩子很好很好。

后来——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岳金銮,他们说,她被人害死了。

他为她杀了秦湛,杀了江犁雨,又当了皇帝报了仇,她还是没有回来。

她呀,她就是个小没良心,一点道理也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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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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