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腊月二十八,琼楼红极一时的红姑娘晚玉殁了。
起因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妈妈没当回事,逼着她继续接客,晚玉咳嗽了两天后,竟一命呜呼。
琼楼的姑娘都是没有家的,往年的新年都是些姑娘围坐着过。年前发生了这样的事,郑妈妈惋惜了几句,又觉得晦气,让人草草拿了张草席裹了,扔进了乱葬岗。
昔日的摇钱树,下场也不过如此。
只是无人知道,在琼楼的人走后,有个少年,吧草席里的人扛回了家。
三日后,少年给失去呼吸的美人灌下一壶热茶,美人奇迹般苏醒。
大年初一,是新年伊始,也是她重获新生。
晚玉清醒过来,看见阿谦,姐弟俩欢喜相拥,“谦弟!”
“阿姐!”阿谦抱着失而复得的姐姐,如获珍宝。
从此世上再无琼楼晚玉,晚玉望着初升的昭阳,“谦弟,我想改的名字,昭阳如何?”
阿谦笑道,“好。”
——
月楹收到信,阿谦已经向薛观请辞,他要带着姐姐去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薛观虽不舍,却也给了一大笔银子成全了他。
大年初一,到处都是一片喜气。
空青与小石头带着知知在门口堆雪人,知知穿得像个胖胖的红灯笼,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偶尔摔进雪地,抖抖雪,站起来继续玩。
可爱的模样,逗乐了一堆安远堂的人。
“小心些,别把衣服弄湿了,晚间还要去王府用饭。”月楹提醒道。
空青牵着小知知的手,“师父,有我看着呢,没事!”
街上的商铺大多都关了门,唯有安远堂未紧闭门户,毕竟生病的人可不挑时辰。
“大夫,大夫,救命啊,我娘子要生了!”一山野汉子推着个板车。板车上有位捂着肚子的大肚妇人,神色痛苦。
“小石头,空青,帮忙!”两个半大小子连忙去帮忙。
月楹神情严肃,“抬到后堂。”这妇人的肚子比寻常大一些,看模样,不像是单胎。
汉子被拦在产房外,一个劲地求大夫救救人。
“今儿大年初一,产婆家没人,一路找其他医馆也都紧闭着门,幸好幸好……”
妇人的痛呼声不止,月楹摸了摸她肚皮,果真摸到了两个头颅,她替妇人擦汗,“从前生过孩子吗?”
妇人摇头,“不曾。”
月楹检查了一下她宫口,眉毛拧得更紧,先天的产道畸形,又是双胎,顺产是生不下来。
“准备酒精,纱布,把人推进手术室。”月楹在安远堂打造了一间适宜动手术的手术室,为的就是防止出现这种问题。
空青习惯了月楹的现代用语,“是。”
月楹带好口罩,出门告知那位汉子,“你娘子现在很危险,已经无法正常生产,现在我需要剖开她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剖腹?那我娘子还能活吗?”汉子一听就直摇头,“我要娘子好好的……”汉子一脸着急,满脸的络腮胡急得像个孩子似的跺脚。
月楹沉着冷静,拿出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她不会死,我有九成的把握她不会死,你先把这个签了。”
汉子大字不识一个,“我看不懂,你说的是真的吗?剖开肚子,我娘子还能活?”
“真的。”月楹声音掷地有声,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口罩遮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若不如此,你娘子必死无疑!剖腹未必会死,只要消毒得当,你娘子不会有事。”
汉子犹豫一瞬,他不懂什么消毒,也不认识字,他只想要孩子与娘子平安。黝黑的汉子不会写字,咬破了手指摁了手印,“这样可以吗?快救救我娘子!”
月楹口罩下的嘴角弯起弧度,“可以。”
手术室里的光照都是她精心调过的,利用银镜将光聚在一起。
空青与小石头充当助手。
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妇人,他们心里没有旖旎,只想着怎么救活她。
这是月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动手术,也是一场惊险的现场教学。
尖锐的手术刀划开皮肤,两个孩子先后被抱出来,双胎的孩子大多比单胎小一些,抱在手里只两个巴掌大。
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让外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妇人还有意识,月楹让空青把孩子抱到她面前,自己专心缝合。
妇人眼中流下一滴晶莹的泪。
“两个男孩,四肢健全,五官齐整。”
妇人虚弱地笑起来,“谢谢大夫。”
月楹把切开的皮肤一层又一层地缝好,空青道,“师父缝的就是漂亮。我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师父啊。”
小石头笑他,“你连我都比不上,还妄想超过师父,还是先把猪皮缝好看了吧。”
“得了吧,就你那蜈蚣爬的手艺!”
师兄弟互怼是日常,月楹无奈笑笑。
等月楹缝合好伤口,推门出来时,已是夜幕四合。
空青与小石头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出去,黝黑汉子笑得合不拢嘴、
空青道,“我这个是老大。”
黝黑汉子看完了孩子,还不忘问,“娃儿他娘没事吧。”
月楹摘了口罩出来,“没事了,你可以进去看她,但记着别动她。”
黝黑汉子点点头,小跑着进去看媳妇了。
月楹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错过了晚饭,睿王府的长辈会不会生气……
“累了?”
熟悉的檀香味出现,月楹睁眼,“你怎么来了?”
萧沂道,“等了你许久不见人来,只好自己寻来。知知送去陪爹娘与祖父祖母了。”
萧沂想抱抱她,月楹退开一步,“我身上脏,等我换件衣服。”她身上都是细菌,洗手时洗了十几遍才算完。
月楹揉了下酸涩的眼,其实疲累倒是没有,这点强度的手术算不上累,最难搞的还是灯光问题,眼睛受不了。
萧沂走过来,“别揉了,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
月楹轻笑,“没事,我抹点眼霜就好。”月楹找出自己新做出来的眼霜,有缓解眼睛疲劳的功效。
萧沂拿过来,“躺下。”
“好。”知道他想做什么,月楹乖乖躺在床榻上。
“躺过来。”萧沂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月楹忍俊不禁,枕上他的腿,抬眼见到的是他的下巴,萧沂低头,一张放大的俊颜。
月楹感慨,有颜任性,不管哪个角度都好看。
萧沂戳戳她的额头,“闭眼。”
“哦。”月楹闭上眼,眼皮上冰凉的药膏覆上来,他指腹温热,动作轻缓。
月楹问,“今日失约,王爷王妃没生气吧?”
“他们知晓你在救人,自不会生气。况且……”萧沂顿了顿,“你还不是我睿王府的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对你生气呢?”
这话怎么泛着酸?
这些日子,萧沂是亲也亲了,抱也报了,连被窝都帮着暖了好几回,但月楹依旧没有松口要嫁给他的意思。
月楹道,“你也看见了今天的状况,往后这样的特殊情况不会少,回王府陪长辈吃饭是世子妃的职责,而救人性命是我身为大夫的职责,若两者相冲突,我定会选择后者。”
一次两次,睿王府的人可能不会有意见,万一次数多了呢?失望是一次一次累加的,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就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呢?不管是你还是王爷王妃,想看知知随时都能看。”没有身份的束缚,更有利于她行医。
“我想娶你,与知知无关。”
月楹坐起来,捧着他的脸道,“我知道,我不想嫁你,也与她无关。不言,不就是一个仪式吗,你知道我心里有你。”
萧沂抿唇,一言不发,低眉垂眼间莫名有些委屈巴巴。
月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还是吃干抹净不给名分的那一种。
“反正遇上你,我总是没办法的。”
月楹眉眼弯弯看着他。
萧沂又将人按在床上亲了一通才罢休。
也因为这场手术,安远堂在京城,声名远播。
朴实的农家汉子花了大价钱造了一块匾额,吹吹打打送到了医馆。
黝黑汉子抱着两个儿子感谢月楹的救命之恩。
“听说啊,这里的大夫把人肚子剖开了还能救回来!”
“这么厉害呢?”
“那当然,我亲眼看见的!”
一时间传言有些离谱,月楹及时澄清,救人凭的是医术,不是仙术,她是大夫,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人。
即便这样,来安远堂看病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更少不了达官贵人,坐堂的大夫,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
夏米丽看着这人来人往,果真如传言,那日输了棋后,夏米丽依旧忿忿,她觉得那位薛家义女定比不上商嫦,商嫦所言,不过是替她挽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她多方打探下,终于知道了月楹的身份,寻到了安远堂。
她很诧异,月楹闻名竟不是因为棋术而是医术。
夏米丽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医馆中,每个人都很忙碌,却井井有条。
“这位姑娘,是来看病还是抓药?”有小童上来问。
“看病。”
“哪位大夫,可拿了号码牌?”
号码牌?夏米丽一脸懵,瞥见旁边排队的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木牌,赶紧让人去打听到底是什么缘故。
随从道,是因为每日来找月楹看症的人太多,所以限号,一日只有五十个号。
夏米丽了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很快搞到了一个号码牌。
月楹端坐在堂前,清丽婉约,娴静恬淡,轻柔的语调耐心劝诫着病人。
还有那时刻挂在嘴角的温和的笑。
夏米丽一时有些看痴,明明眼前的姑娘五官样貌不如她,却让人挪不开眼。
很快就到了夏米丽。
“麻烦将手伸出来。”月楹没有抬眼。
一只纤细的手腕放上来,手腕间挂了一只银镯,银镯纹样古朴,不似中原之物。
月楹抬眸,果见眼前人是异族打扮,不是苗城的,那大概率就是北疆。
月楹心中立马对这个打扮不俗姑娘的身份有了数,她手指按上夏米丽脉门。
“姑娘曾在极其寒冷的天气下,受过冻?”夏米丽的身体状况不怎么乐观,现在是年轻,看着没什么毛病,等到年纪一上来,什么毛病都显出来了。
“你能看得出来?”夏米丽微微惊讶,不想她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夏米丽曾在严寒天气带兵,埋伏在山谷中一天一夜,那场战役胜的艰难,最后的时候,下半身基本没有了知觉。
是北疆的巫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她的这双腿。
月楹踌躇道,“那次冻伤,伤到了姑娘的根本,你往后若是想要孩子,有些困难。”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做母亲?”夏米丽对于做母亲倒是没有什么执念,但她是北疆郡主,没有子嗣,自己的权力迟早会被瓜分。
“不是不能,只是有些艰难。”她的毛病,是输卵管出了问题,如果接受手术,应该可以治好,但她就是说了,这位北疆郡主,怕是也不会让她动手术。
夏米丽蹙眉,“你既然看出来了,是不是能治?”
“是。”
夏米丽沉默良久。
月楹道,“姑娘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来寻我也不迟。”
“下一位。”月楹淡笑着请她退到一旁。
夏米丽的确需要时间思考,月楹的话,可信度有几分,她还要仔细想想。
“姑娘往这边走。”小石头引着她离去。
夏米丽思考着,险些被门槛绊倒,有人扶了她一把才没事。
“姑娘小心。”空青刚从后院出来。
夏米丽抬眸想道谢,目光触及空青的脸时,怔在了原地,“你是……”
空青看清夏米丽的打扮,瞳孔一缩,忙垂头,“什么?”
小石头闻言,“你们认识吗?”
空青立刻否认,“不认识,你快进去帮忙,杵这儿做什么。”
小石头被打发走,空青也想溜,被夏米丽一把拽住。
夏米丽轻声道,“怎么,好歹我也做过你几天的婶婶,才三年,就不认识了吗,阿契?”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少年的样貌与当初没什么区别,只长开了一些而已。
夏米丽不会认错这双阴骘的眼,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空青眼神凌厉,“姑娘认错人了,我叫空青。”
夏米丽笑了,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与过去全部斩断,“好,空青小公子。”
里头传来小石头的呼喊声,空青抬脚跑进去,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夏米丽。
夏米丽凝望他的背影,狼生下的狼崽子,真的能磨去爪子变得温顺吗?
夏米丽回想起他身为大汗的父亲,轻笑了下。
阿史那蒙回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个落网之鱼吧。等着这小狼崽子长成,夏米丽相信,会有好戏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