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我听说,这次谢修注成亲,三司使也去了。”
沈约的唇刚碰到茶汤,便乍然听坐在对面的大丞相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微顿。
景旭看着他,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两位探花郎倒是挺和契。”又感慨地道,“若谷与我在惜才这一点上,还是很相同的。”
沈约有些意外:“下官还以为,大丞相与三司使不太能合得来。”
景旭笑着摆摆手,说道:“政见不同而已。半月前我还把新写的赋给他看了,他圈了一个字改出来,甚妙。”
沈约很是诧异。
景旭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父亲好像与若谷还是同年?”言罢,又用一种似是庆幸的语气笑着续道,“说来若你近水楼台追随了若谷学业,只怕今日我也无缘得你这人才了。”
他闲谈似地说罢,顺手端起面前茶盏喝了一口。
沈约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张口说道:“家父不过一赤县丞,与计相难有交集。”又道,“况且,下官也自有立场,真心愿追随大丞相革除朝廷社稷弊端。”
他说着,还朝对方抬手揖了一礼。
景旭示意他不必如此慎重,和蔼地道:“我自是明白你的抱负。只不过有时候独木难支,一个人走一条本就艰难的路会更加辛苦。”
他说到这里,话锋忽转,语似平常地感叹道:“若谷虽是个难得的人才,可若没有亚相的有意扶持,他也到不了这个位置——至少,不会这么快。”
“哦,对,我忘了同你说。”景旭道,“计相的先夫人,就是亚相的表外甥女。”
沈约一愣,旋即,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景旭又径自说道:“说来谢修注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的大娘子出身富贾商户,虽于仕途上帮不了他什么,但也正好不必令他左右为难。他与若谷相交,倒是比我方便多了。”
话说到最后,他还自我调侃似地呵呵笑了两声。
沈约默然了几息,若无其事地礼笑着说道:“下官家里倒也有桩喜事忘了同大丞相说,子瞻他向我姐姐提了亲。”
景旭笑着点点头:“这是好姻缘。”又问,“那子信你呢?若我记得没错,你还比谢修注年长一岁,也是到了要成家,为将来打算的时候了。”
“对,我忽然想起,京西南路提刑司的妻家有个不错的小娘子……”
沈约突而站起身,朝着对方恭正地一礼。
景旭停住了未完的话,看着他。
“下官多谢大丞相记挂。”沈约说道,“只不敢相瞒,下官已与邻家姚氏定了婚约,只等长姐出阁后便择期完婚。”
景旭半晌未语。
少顷,他方平平道了句“原来如此”,接着再开口时便转开了话题:“易少卿将要致仕,元和到任之前这段时间,你就要多辛苦了。”
一时间又回到了两人起初谈论公事的样子。
沈约接过话,恭声应是:“下官必尽心为大丞相和司农卿分忧。”
景旭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
沈约从界身巷离开后,便直接去了高遥所住的馆驿。
高遥正在整理自己的文书,他明日就要搬出去了。汴京的馆驿虽然不少,但按照规定,入住期限一般不得超过三十日,像他这种情况已是特殊,所以楼店务那边刚一通知已安排好了房屋,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搬迁。
京城人多地少,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官员赁屋而住的情况都十分普遍。楼店务掌管着官屋,费用比起市面上同等的私屋要便宜许多,他这次一共租了五间,挑的条件不错,为的就是婚后也可长住。
见沈约来找自己,高遥也挺高兴,打了个招呼让他找地方稍坐一会儿,道说晚点去白樊楼喝酒。
沈约却走到了距他身前不远的空地,目光微深地看着对方,说道:“今日大丞相找我去宅第谈公务,其间问起了我的婚事。他还有意为我做媒,但我同他说已有了婚约,又告诉了我们两家将要结亲的事。不过,他好像对这两件事都一点不惊讶。”
高遥顿了顿,看着他,笑笑道:“大丞相那是见过多少场面的人了,这算什么。”又问他,“但你就没问大丞相打算给你说哪一家的亲事?”
“没什么好问的,我已拒了。”沈约若有所指地续道,“旁事不提,我只希望我的自家人、我的朋友,能够尊重我的选择。”
“子瞻兄,”他说,“我与如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陪我度过了许多难关,非旁人可代替。我很担心她被人抢走,所以,过两天我就要去她家下定了。”
沈约说到这里,微笑了笑,再道:“今日这顿酒,我就算是你为我庆祝了。”
两人对视了几息。
高遥牵唇而笑,轻轻点头,说道:“应该的。”
***
五月二十五日,沈家正式向姚家下了定。
姚之如看着眼见并不算多么丰厚的定礼,心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更生出了无尽的欢喜。
蒋娇娇和苗南风都来恭贺,前者还如约为她的定礼盒子挑了巾。
姚家其他人虽觉得这礼给得薄了些——大约也就是一般人家的水准,但又看是唐大娘子亲自来送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有姚大郎别有意味地打听了句:“唐妈妈,沈小娘子和那位礼房副承旨的婚事也议定了?”
高遥来送了求婚启后没两天,巷子里的人就差不多都知道了,沈家显然是没打算瞒着。
姚大郎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两家的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照这个定礼的厚薄看,沈家现在这个态度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看不上他们姚家;二就是要在沈云如的嫁奁上花大力气。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最好就是沈云如能先出嫁,不然沈约到时下聘礼的时候肯定也厚不到哪里去。
姚大郎飞快在心里算了笔账,觉得沈家和高氏联姻,对沈约的前途有益,且对方家境也不错,僚友间联姻给的聘礼想也不会难看,那么如此一周转,嗯……还行。
唐大娘子果然也没藏着,笑着回道:“我们家还没回定帖呢,不过说是定聘之礼也在路上了。”
高家在真定,这样一来一回的走流程说不定到明年才能把婚期定下,所以照高遥转达的意思,就是他家里将二礼合一了。这等于是不用管相亲这步流程,反正高家是支持他认定了沈云如。
唐大娘子又拉了姚之如的手,霭声说道:“云娘的婚事来得突然,这高家又不是一般人家,子信毕竟是做弟弟的,为了我们几家好,可能你们的婚期就要等云娘的先定下来再议了。”话说到最后,她还和气地笑着朝姚人良夫妇看了一眼。
姚人良和段大娘子自没有什么说的,均回笑着表示理解。
姚之如柔顺地道:“沈姐姐能得此良缘,我也为她高兴。”
唐大娘子满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从姚家出来,唐大娘子才松了口气。
她回想起了丈夫说的话——
“姚家人最听不得钱、权二字。看在高府尹的面上,他们也不会对这份定礼说什么,说不定还想着等我们下聘礼时再给他们补回去,更何况姚人良父子还要指望着沾子信和高家的光。”
“反正礼就这么下,他们同意嫁就嫁。若不同意,那也是他们比起士大夫清名更爱钱财,张扬出去我们也不亏理,子信还正好得了解脱。”
说起来,他们都是巴不得姚家悔婚的。
唐大娘子又不由想起了姚之如。对方的温婉乖顺其实挺合她心意,而且儿子能够这么顺利地一举及第,她觉得大概也有姚之如的功劳,思及此,心里多少觉得有几分对不住。
如娘这孩子,可惜是生在姚家了……
她这么想着,心中默叹了口气,摇摇头,抛去杂思,径直缓步往家行去。
***
六月底,司农寺少卿易淳致仕,离京前,寺丞沈约和主簿司彦领其他属官设宴为其践行。
席上,已年过花甲的易淳与众人推杯换盏,喝得满脸酡红,整个人浑身上下都似充满着不同寻常的快活之意。
沈约到司农寺任职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这样不同的一面。
易淳身为司农少卿,在卿位悬空时理所当然就要代行主职,可沈约一直觉得他这方面很消极,说得直白些,就是不肯管事。
他起初还以为对方是年纪大了打算致仕,不想多操劳的缘故。
后来还是主簿司彦提醒了两句,说是易少卿代行农正之职也有好几年了,原本司农寺的职责在他手里也安安稳稳没出过岔子,等到新政改革,大丞相要用司农寺,就又从三司手里分走了些职权过来,那阵子易少卿拖着不怎么好的身体也是勤勤恳恳。但就连他们都没想到,等到要正式推行青苗之法了,大丞相却举荐了别人来任司农寺卿。
易淳以身体难以胜任为由提出致仕的时间,差不多也就在沈约被任命为司农丞之前。
所以沈约来了之后见到的易少卿,在他印象里就是:圆滑消极,谨慎疏离。
不仅关于新法制定和推行之策他是一点不想沾手的样子,而且几乎不和属官有私下来往。
旁边的司彦这时忽然轻轻笑了笑,低声感慨地说道:“易少卿赶在此时卸任,也算是圆满了。”
司农寺卿下月就要到任,那时易淳便是要走,这践行宴上他也不会再是主角了。
沈约没有多说什么,只斟酌地道:“这几日我们还是把少卿转过来的簿册都整理一下,和这月的常平钱册子一起准备移交给冯农正,再等他安排吧。”
易少卿倒是走得轻松,大丞相也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代管了新法诸事,可自己却还是要警醒些才好,他毕竟不知冯彧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对方新官上任也想烧个三把火,到时还嫌他区区寺丞不够自觉。
他也不想落得像易少卿这样。
司彦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应道:“农丞考虑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