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七月初,司农寺卿冯彧正式到京上任。
这天,沈庆宗得了朝廷里传来的消息后,一回家便找到了儿子沈约。
恰好姚之如也在,那两人凑到一起不知在写什么,还玩得挺乐呵的样子。
沈庆宗清了清嗓子。
姚之如见他来了,便礼貌地见了个礼,然后对沈约道:“我明日再给你送些来。”
沈约莞尔颔首。
待姚之如前脚刚走,后脚沈庆宗就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沈农丞倒是还很有闲心啊。”
不同于刚才姚之如在时,此刻沈约脸上的神情也复归了平静,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从容地问道:“爹是听说了官家要新设司农三局之事么?”
沈庆宗蹙着眉道:“你觉得,可是稼卿想要排挤你?”
其实这件事沈约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一切都要从他见到了那位新任大司农时说起。
彼时,沈约在官署接迎了对方后,便立刻主动地把新法实施以来司农寺掌管的所有簿册都交了上去。
冯彧的态度倒是挺亲和,不仅没有急着要接手,反而还对他说道:“你是大丞相亲自挑的人才,我可是盼着将来咱们上下合力,将眼前诸事做到最好。”
说罢,他便当场又将保甲和常平事分派到了沈约手中,并道:“官家已允了司农寺新设三局,分管水利、免役与保甲事,此前你主要协助大丞相和易少卿掌新法事,这次的常平新法先期推行也大都是你经手,所以我有意着你继续掌保甲一局,兼常平钱事。”
“正好夏季贷期已过,等过几日其他两位寺丞到任,我们再找个时间议会。”
沈约一时间都没能太反应过来。
他花了半晌才明白,原来冯彧人还没到汴京,就已经做好准备把司农寺的格局给改了。而转眼之间,他就从司农寺唯一的寺丞成为了三寺丞之一。
理智上,他明白这样的安排是有利于大局的。
可情感上,沈约还是觉得自己被分了权,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得了称赞,可实际上却拿了惩罚。
沈约稳住心绪,默默告诉自己——无妨。
于是他平静地回道:“是,那下官到时再向农正说明。”
冯彧把事务权责分到了三局,让三寺丞对各自的事权了然于心,然后再逐一向他上报,如此也免了他初上任的诸事繁杂之忧。
“另外,三局丞上亦将设都丞——”冯彧说到此处,略略一顿,含着笑,意味深长地道,“此位应可比路提点刑狱公事,将会从三寺丞中择选,倒也不急一时。”
沈约看着对方朝自己走近,然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
“子信,”冯彧语重心长地道,“我对你,可是有很大的期望。”
……
沈约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回道:“这应该是他本就打算好的,不管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是谁,他都不会让这个人总揽事权。”
“而且三局分掌诸事,无论对冯农正还是司农寺,都只有好处。”言罢,他也把都丞之位悬空之事说了。
“他要的不过是我尽心尽力。”沈约沉吟道,“我刚入朝不久,少卿位无论如何也难及,但若差使办得好,都丞之职却还是可以争取的。”
所以他很快也就说服自己放下了那一点不快。
沈庆宗却不敢太乐观,他说道:“你又不是大司农的亲信,说得直白些,你与他一样是大丞相要用的人,而且你还清清白白前景光明,年纪也轻。况他既然敢建议新设三局,必有举荐之人,他以后就算是要提拔都丞,何以见得一定是你?”
话说到此处,沈庆宗忖道:“你要不,找无晦打听一下?”
这是正经朝事,起居院的人当时必定在场。
沈约当即皱了眉,果断拒道:“何必如此汲汲营营?既让人为难,又让人小瞧。此事归根结底不过各凭本领,如您所言,就算大司农有私心,可我与他都是大丞相要用的,首相既要用人,就自不会亏待人。”
沈庆宗顿时也有点火了:“少年意气!你跑地这么前头,不就是为了干一番事业?既要做大事,就不能如此板正不知变通。你站了革新一派,偏又事事讲原则,大丞相若是和你一样,身边早就没人可用了,那冯元和也根本就没机会坐上大司农之位!”
沈约心里有些受不了,情绪翻涌之下,忍不住便顶撞道:“那爹的意思,是要我效仿计相,也与大官结姻亲,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往上爬?若是如此,那我们这些年读书吃苦算什么?受的教养算什么?大哥哥当年……又算什么?!”
沈庆宗蓦然一震。
“……子信,”他忽觉喉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你……难道是在和三司使较劲?”
沈约一愣,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
他顿了顿,又续道:“我只是想证明我用自己的方式,走自己选的路,一样可以成功。”
“爹,”他缓了语气,平声说道,“我知道您是关心我,但以我现在的位置,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否则便是更给人拿话柄。”
沈庆宗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气,叹息似地说道:“你说得也对。”他看着儿子,语气略有些艰涩,“只是爹离得远,帮不了你多少,高家的援手能伸到何种程度也未可知,你如今在这个位置,务必要谨慎。”
沈约点了点头,应道:“您放心,我明白。”
***
几日后,高遥借着休沐日,正式带着聘礼上了门。
这也是沈云如第一次见到他。
她其实还有些不太习惯在自家院子里单独与陌生男子相会,但这也是他们的相亲小宴,从这一刻起,她就必须开始习惯他了。
沈云如亲手分好了茶给他递过去。
“高……”
“云娘叫我子瞻便是。”高遥及时地含笑接过了话。
沈云如微顿,然后浅浅颔首,改口唤道:“子瞻请用。”
高遥不由一笑。
沈云如莫名地看着他。
“抱歉,”他说,“我就是觉得,此言闻之令人心乐。”说罢,他伸出双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茶。
沈云如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个什么反应,她只能继续保持一贯端方有礼的笑颜。
高遥啜了口茶,旋即神情惊艳地赞道:“好茶。”
沈云如有点高兴,笑意亦微深。
高遥只觉恍若初见那一眼,险些看入了神。
沈云如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轻转开了脸。
高遥反应过来,又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是我失礼了。”随后解释道,“但我自那日见你时起,已快将近半年了。云娘,或许你不知你有多令人印象深刻,但我这些日子总时时想起初见你的那一面,方才也是突然又想起来了,既觉得恍若隔世,又深感庆幸。”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又自然,沈云如不仅不觉得他轻浮,反而心里还顿时生出了些感动。
这种感动的心情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原来,竟真会有这样一个男子,将她看入眼里,放在心头。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的这份心意,想到两人将成夫妻,她便由衷地说道:“亦无需隔世,今生我会做好你的妻子。”
高遥微怔,旋即大感心悦。
“这是我离开真定之前,我娘交给我的。”他拿出了钗盒,打开后示与她看,里面静静躺着支牡丹金钗。
“我想你先保管。”他笑着说,“等到我们成婚那日,我再亲手为你戴上。”
沈云如也用双手接了过来。
“我会好好保管的。”她莞尔一笑,柔声如是说道。
……
送走了高遥后,沈云如拿着钗回到了福寿堂。
唐大娘子和沈老太太两人正在说话,脸上都带着笑,见她进来,更是显然地又高兴了不少。
沈云如突然觉得这一刻很难得。
或许,的确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处发展了,至少家里也像是又回到了从前。
沈老太太问起孙女与对方相亲的感觉如何。
沈云如含蓄地回道:“子瞻是个赤诚君子,祖母和爹娘看中的人没有不好。”
沈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唐大娘子更是笑弯了眉眼,说道:“我瞧着你们两个也是郎才女郎的。”又问道,“那你们可有商量到婚期?”
沈云如摇摇头:“此事还是爹娘拿主意吧。”她也不可能主动去和对方讨论这个。
沈老太太道:“最好还是春秋时,但今年秋天太仓促了,不如明年春日,或是初夏也可。”
唐大娘子附和地颔首,说道:“那要不还是二月之后吧,常平新法初行,那个月正是各路都忙春贷的时候,也不好让子信挂心。”
沈老太太没什么意见。
沈云如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毕竟她也希望弟弟能轻轻松松地来给她送嫁。
但让沈家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七月才刚过,沈约就接到了上令,将要外出按察。
司农寺三局正式设立后,冯彧就定了往后要轮差按察各路的策令,主要还是监察新法的实施,又因常平新法刚刚推行全国,所以这次就先派了掌管免役局的吴非和掌管保甲局的沈约出去。
姚之如得知后,还特地去大相国寺给沈约求了道平安符。
“远途难行,我听说利州路崇山峻岭众多,更是十分艰险。”姚之如难掩担心地说道,“还有河北路……又怕遇上北丹人来侵扰。这符你一定要好好随身带着。”
沈约笑笑,接过时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温声安抚道:“你放心,这次这些地方我都不去。再说子瞻兄的父亲就在真定府,我纵是去了河北路,他定也会照拂我的。”
姚之如只在乎前半句:“真的么?不是说按察各路,我还以为你要去很久。”
“若这般去个一两载,京城里的事岂不耽搁了?”沈约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含笑道,“所以只是轮着去,这回先去河东路。”
就像吴非和他去的也不是一路。
姚之如听着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她笑地眉眼弯弯。
沈约看着她,心头微动,柔声说道:“我大概明年春天才能回来,我想把我们的婚期定在九月,你说好不好?”
到时大姐姐已经出阁,他也忙完了夏贷,正好能腾出手来,可以好好为迎娶她做些准备。
姚之如的眼睛里透出些惊喜,微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沈约看着她清澈发亮的目光,忽然觉得歉疚。
他真地让她等得太久了。
心中爱怜一起,他忍不住问道:“之如,我,我可以亲你么?”
话音未落,他自己已红透了耳根。
姚之如的脸更是绯红一片。
几息后,她很浅地点了一下头。
沈约有些紧张地轻轻扶住了她的双肩,目光直直盯着她微粉的双唇,不由呼吸微屏,然后低下头,缓缓亲在了她的唇角。
他本想着只这样轻轻吻一下就好,可不想只触碰到的瞬间,心底顿时就沦陷了。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嘴唇很软,也很香。
沈约有些难以克制,或者说他放任自己丢掉了那在她面前不堪一击的克制,忍不住辗转着,吻住她的双唇,纠缠地更亲密,也更深了些。
他揽住了她的腰,以使两人可以贴得更近。
姚之如的身子有些发颤,回应得也有些笨拙,但她尽量放松自己,顺着他,跟着他。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书室外忽然传来了小厮的声音禀道:“公子,谢修注来了。”
两人霎时清醒过来。
沈约看着眼前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姚之如已低头掩住自己有些发红的嘴唇,羞涩地匆匆说了句:“那我也先回去了。”
沈约忙道了声:“你到时来送我么?”
姚之如脚下未停地飞快回了个“嗯”。
她慌乱间甚至都忘了和刚进门的谢暎打个招呼。
沈约清了清嗓子,定色对来人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坐下说吧。”
谢暎起先还不知道姚之如在急什么,这会子一见沈约这绯红未褪的脸色和故作镇定的姿态,顿时明白了。
他微微笑笑,也不点破,只说了句:“打扰了。”然后问道,“我听说,你要出路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