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锡圭璧
两个身影,难辨虚实,难分性别,难认面目,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看出一长一少。
“当年,驸马因何而死?”
“贪污水患赈灾巨款,致使本可获救的百万人死于非命…圣人念在血脉相连,何氏祖辈旧功,不杀长公主之子,已是仁慈。”
“仁慈?”年壮者笑出声来,“一个昏君…暴君,何来仁慈?到头来也只会说些荒谬话,你难道不知他为何人,贪污赈灾款?简直一派胡言!”年壮者带着乌纱官帽,帽前玉牌激动的晃着,“亏你一身好功夫,坐此高位,却遇事默不做言,碧玉瓦廊,天地明鉴,满朝上下多少忠心,白献刍狗!”
老者身子一震,这话似乎刺进了他心底最不堪之处,他慌忙解释。
“老夫深信贤弟为人,可圣人却不信…”
“亦或是本就没有信的打算。”
老者默言。
“大哥!”年壮者眼里浸着泪,那眼里三分愤恨,七分绝望,“若有一日兄弟也身陷囹圄,凉国公会来救我们吗?”
邵宣看清了年壮者面目,也从他的泪眼里看清了自己面目。
“我…会来,大哥当然会来……”
年轻者看着老者,两人相看默言,过了半响,方缓慢开口。
“圣人即是众口。”
二者都不再多言,暗道如今之结局,已在不言中可以见得。
“听闻小平阳侯少年有成?”
“嗯,颇有你几分当年风采。”
......
邵宣扶额,被一身病痛唤醒,他瞧了眼这回左臂上新填的疤痕,抬眼,注意到门口犹豫的影子——凉国公眼角微微一点红润,似是把门边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禀报的靖奴吓得不轻。
“何事?”
“主公,那乐女称有要事找您。”
“让她进来。”
苏澜看着雨丝包裹着的亭下,白衣少年沉首读书之景,将军案上摆满竹简绢书,书为重看多折角,诗因待酌暂存双。
昨日祭奠夏家父女之后,凉国公等人忙着处理诸事,未曾有时间管她,而苏澜也用这晚想了自己的未来——自己这离了树荫之草,孤身在荒野间怎么活得下去?离了乐坊,达官贵人,没人听她的曲,必定饿死街头。
她已问过乐坊众的下落,除了救出夏诃子时被顺便救出的自己之外,其余诸妓,已尽数丧身火海,之前她私自出坊那次因忧心性命和友人而回,诸天广阔,这次却不得不面对坊外冰寒的天地。
以这种境况离开,也...无妨。
她对伤心没有什么概念,早不知何时因何事已被伤透了心,自言不会再为这些琐碎事停下脚步,要说为数不多几个让她难过记挂的人——她不敢去多想她那些连纯粹友谊都称不上的脆弱关系,回望往事,再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心痛。
她与那些急着投湖上吊之人不同,无骨无气,惜命的很,既然老天要她活下来,既然自己当时就手刃了那禽兽,便只能一步一步的且走着,她倒要看看能让那夏家小姐这般奇人甘心去死之人,究竟什么样。
都不是没脑子的人,好歹也在乐坊里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光掉几颗眼泪,可演不了她。
苏澜前去拜见邵宣,前往通报的仆役让她在门外稍待,无论前路如何,她须先完成友人遗愿。
“民女拜见凉国公。”
她欠身,向着目视窗外的老者作揖。
“姑娘找我有事?”
她左右看看,
确定何云轻还专心在亭下读书。
“夏小姐让我给您带个东西。”
邵宣接过卷轴,蹙眉,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女孩,赶忙叫来文献之,二者仔细琢磨这卷轴的档口,苏澜快速观察了遍大名鼎鼎的离石先生。
文献之凝神于左,但见眼前这人充耳琇盈,会弁如星,周身气质,如金如锡,如圭如壁,君子绿竹般挺拔高洁,积学修养,盎溢于外,无论老少,皆使人过而侧目三分。
“她可与你说过这其中奥秘?”
“夏大人嘱托的秘事,自然不会遇人就说。”她避开重点,还不能完全放心。
文献之瞧一眼苏澜,又看一眼邵宣:“她同你细讲过画术吧,学会了没有?”他边说边拂手取出一柄琵琶,左右查看,仔细收好,“夏家丫头的画术就是老夫教的,既然她重信于你,肯把绝学底牌亮给你,老夫也自当以礼相待。”
女孩脸一红,连忙欠身作揖,“苏澜能替国柱办事,已是荣幸之至,不敢多求先生屈尊。”
“瞧姑娘话说的,老夫无官无职,生平最厌恶繁文缛节,姑娘又替我们兄弟几人办了如此大事,不用与我这么多礼数。”
苏澜不敢轻举妄动,仔细想着到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是面前这二人真的这么不爽凡间俗矩,她从刚才开始就觉得一向不温不怒的邵宣,拼尽全身力气在压着自己的怒火。
文献之告诉她晚上会有个众人正式见面的宴饮,也算庆祝劫后余生,尔后苏澜马上借故匆匆告辞,逃命似的回了自己的厢房。
她前脚刚走,邵宣便给了文献之一肘子。
“干嘛?”文献之懵了,揉揉胳膊,仰头瞪着他。
邵宣毫不客气的瞪回去,“夏家丫头?”他看着气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就这么叫云云?”
文献之平白无故挨了一肘子,本来还觉得义愤填膺,刚要辩驳,想了想,竟然也觉得自己过分的程度超过了要这么说的理由,“我要当着人家刚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叫的那么亲吗?”他没底气的小小声喃喃。
“满身文人自作清高的臭气...我呸!”邵宣撅着嘴骂了一串,惹得文献之也额上青筋暴起,两个老头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从憋屈无法发功的邵宣厢房走出,绕着连廊边走边骂,说来也怪,两个天灾皇难也敌不倒胸中豪气的大家,竟然就这样拌嘴遂至天黑,也还觉得胸中有烦闷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