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乌里森(1)

序章:乌里森(1)

声音回荡了很久,不见空气中任何有生命的回复。没错的,即使是逃兵,也依旧被对方全灭了,他们对待逃兵,并未放松狠辣的手段,尸体上扎满标枪与箭矢,体无完肤。斯姆托克四顾,面熟的面生的,不分长幼,在敌人的一记斩击面前都化为战争的祭品。他一直跪在地上,厚厚的血痂成了烙印板结在裤腿上。与赫弗灵斯交易后的他,此时像是失去了人性,对周遭视而不见。他用逃命前洁净的双手撑在肮脏的血土中使劲爬起来。血压忽而升高,冲黑了眼睛。颤颤巍巍地走到一具马尸旁,斯姆托克解下马背上的水袋和干粮,又解开身上的鳞甲甩在地上,开始竭尽己能地奔跑起来。死亡和重生之后身体的大换血,让他遭受了双重的精神折磨。一边跑,头脑里反复回忆着遇到赫弗灵斯的桥段,感觉赫弗灵斯一直跟踪他,监视他,用二十克灵魂的生命威胁他。死去的灵魂在他眼前玩弄花招:一瘸一拐的友军不断被击倒、残杀,消失之后又换一副面孔,重演再重演。

斯姆托克最终在尸体堆的边缘略微清醒了一点,他不想回头看那人间地狱。斯姆托克在当逃兵前没作什么计划,只想先脱身,然后遮掩身份、偷渡异乡也未尝不可。而这一刻,浑身浸满血渍的他,不会被他人所接纳,不会受到任何怜悯。这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作乱,现实会无情地撕碎他。吃了败仗的帝邦对己方逃兵的处置,简而言之就是处以极刑。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在暮色的荒野上,斯姆托克踉踉跄跄的身影踟蹰着,他远离屠宰场一里多路了。他隔三岔五地用水袋里的水漱口,希望缓解头昏脑胀和恶心的反胃……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距离屠宰场约莫三里路的一户人家——两层,屋顶有一根显眼的金属针。斯姆托克看不清那是用来避雷的还是某种宗教建筑标志的上半部分。他只得将视线下移——三级台阶的两侧是两根象牙白的石柱,石柱的顶端连接着门外的天花板,天花板也是雪白雪白的。身体的正前方,是两扇普通居民通常用不起的白色纯实木门,门高约莫两米五,厚实而沉重的气场好似化为砸碎脑袋的铁锤。即便如此,他已经决定把脑袋系在腰上,鼓起勇气上了台阶。斯姆托克又犹豫房主人是否拥有许多家仆和佣兵,在他叩门之时一齐冲出,将他这个遭天谴的侵略者血溅象牙白的石柱上。零点一秒的思绪到这,他又不免有些慌张。斯姆托克旋开壶盖,将里面最后一口水浇在自己头上,水流过脖颈,使得他比开始清醒了不少。

锵锵锵——

他叩响了门。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回复呢?斯姆托克弯着腰,垂下头。数秒后,门内的声音顺着厚实的木门传导到他的耳畔。一名老妇人的声音清除了他一直遭受的嗡嗡声,脚步也渐渐近了……

终于,斯姆托克等到了开门的刹那:左边这扇半开的门里,静默地伫立着一名老妇人,她着一身深紫的长连衣裙,腰间束一条褐色的女式皮带,皮鞋虽也是深色的,但很锃亮。

“您好啊,远道而来的客人,不知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斯姆托克抬起头,却看见老妇人面容上慈祥的微笑。也许是因为门外的天色太暗,老妇人没有撞见他身上的血迹。

心悸之余他开口了:“啊……我是从狄娜来的商人,我的商队方才遭遇了偷袭此地的军队。我是逃跑来的。能否恳请您让我在这借宿一晚?”

“好,请您先进屋吧。”

“真的感激不尽!”斯姆托克感谢的同时也带有些许内疚。

老妇人的微笑没有变化,她展开一只手做出将他往里请的手势。沿着微笑向上一瞥,斯姆托克才注意到老妇人的眼皮是闭着的,并且没有装有眼球的充盈感。

原来她是瞎了。

斯姆托克进屋,先前的感激之情很快又被那毫无人性的一克灵魂侵略了,身后正在关门的妇人不是什么慈祥的圣母,那只是作出招待客人的客套罢了。

“一楼没有什么能够招待您的东西,我的客人,如果您现在刚刚脱逃,那么一定很累了,请随我上二楼去吧。”

斯姆托克没有回应,他视线左边不远处的一张餐桌,桌上摆了一架大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熄灭。烛光映照着椭圆餐桌一圈六个人的座位。眼神朝右移了移,离餐桌三四米处,餐车呆在那一动不动。老妇人绕过他走到他视野的余角:“请随我来,尊贵的客人。”

老妇人十分熟悉家中的构造及摆设,还有斯姆托克所站的位置。明明又老又瞎,她的记性却是出奇的好。斯姆托克的右侧就是高高的楼梯,楼梯上镶着一幅油画——一位摘下头盔,看起来面容粗犷、非常威严的中年骑士的半身像。就算想象他脚底下踩着的是一头恶魔的遗体也不足为奇。

斯姆托克跟随老妇人上楼,高高的楼梯两旁依旧是更高的楼梯,这才上了二楼。整个一楼二楼是暴露式的,设计的像宫廷的舞会场所那样。二楼有栏杆的保护,人可以悠闲地品茶,注视大厅的一切。老妇人把斯姆托克领到了其中一间卧室,打开精致的房门。正对房门的就是一张橡木书桌,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放,而且洁净如新。书桌右边就是一张单人床,说是单人床,实际上大的可以睡上一家人。棕色的枕头,棕色的被子。不仅如此,大床两旁还有带抽屉的床头柜。

“哎呀,真是……家里已经好几年没来过客人了,也许就是为了您的到来,我平日里才会努力地打扫吧。”老妇人语气中有一丝欣喜,不过更能听出来的是她的叹息。

她转身将开了房门的钥匙交给斯姆托克:“如果您休息好了,明早可以用它在家里到处转转,二楼的房门都是一种门锁,一把钥匙就够了。”

斯姆托克简单致谢,老妇人离开了。他关上房门,除了疲劳感,还有困惑:如此富足的人家,怎么会选择住在这种人烟稀少的郊区?

然后,赫弗灵斯和他随从的几句话不断浮现在脑海。

交易?刺激灵魂?实际上给他的感觉,除了多一份微不足道的麻木感,没有其它。

虚无缥缈的希冀一闪而过,休息充足以后,要先辞别此地,然后绞尽脑汁寻找出路。

斯姆托克不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从逃离战场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不相信。可是,长枪戳穿身体的那种疼痛与悲凉,是他迄今为止没有感受过的。明是一个死人,仍作生者姿态。被剔除的灵魂不三不四,本应是一个整体,强行切下一大块,丢给自己可怜的一点。他情绪有点失常了,但同样失常的灵魂作怪,封绝了他的怒气。

在房间里徘徊了好几分钟,平复心绪,不如说是心如死灰,斯姆托克踢掉鞋直接倒在了床上。倒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被死去的战友同化了。他的血液流动缓了不少,心率也不断下降。嗯,他终于想到入睡了。梦中的赫弗灵斯还是不停地叨扰斯姆托克的神经……

“你怎么还睡得着?你觉得——那二十克灵魂里,到底包含了什么?”

他赤色的眸子里涌流出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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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二十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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