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榕城杂货铺
“尤幸!”
一声带着怒气的呼唤响起,尤幸瞬间睁开眼睛,把脑袋从胳膊上抬起来。
她的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浑浑噩噩地甩了甩脑袋,又努力眨眨眼,视线才逐渐清明起来。
还是熟悉的杂货铺,头顶的老式风扇吱呀吱呀响着,有几只水蚁正绕着白炽灯打转。尤幸看了眼时间,才刚刚下午三点半,但天色却黑压压的一片,想来过一会儿将有暴雨倾盆了。
转过头,一个漂亮的少年站在她面前,肩上挎一布袋,正冷冰冰地盯着她瞧。尤幸呆呆看着面前美地雌雄莫辨的少年,才反应过来似的,朝他痴痴道,
“我做噩梦了,易亭。我梦到我被困在一个特别黑的地方,可吓人了。”
被叫做易亭的少年眼睛一眯,
“你又在玩儿什么把戏?我就离开了一会儿,你就是这么看店的?”
尤幸挠挠脑袋,“这不最近天总是阴沉沉的,店里又没什么客人……”
易亭放下布袋,往桌子上一扫。尤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刚她趴过的地方正集着一滩浅浅的水渍。易亭冷淡开口,
“我就说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原来雨是下进店里来了。”
尤幸自知理亏,赶忙扯几张纸巾去擦口水。相处了十多年,她早就摸清楚这“哥哥”阴阳怪气人的能力。刚想问他去哪儿了,没想这人抢先开口:
“我先跟你算算账。师傅离家第一个月,由于你的疏忽,我们店里被窃物品三样,价值二百一十五元。这个月,你不仅没防住那些小妖,还敢明目张胆趴在桌子上睡觉。丑话说在前头,损失一律从你零花钱里扣。”
尤幸大惊,刚想拍了桌子起身申诉,门口就传来一道乐呵呵的声音。
“你们师傅不在,店里怎么还这么热闹?”
戴着草帽的大爷踏进店来,手上摇着蒲扇,将一把印着社区宣传纹样的雨伞往店门口一靠。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后,易亭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朝大爷点点头。
尤幸探出头看,天空阴沉沉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了,杂货铺门口的小巷子都被笼罩在朦胧之中。
大爷摇着蒲扇,
“刚好,我也有件事儿要和你们说。还是老样子,先给我拿包烟。”
“好嘞!”
尤幸熟练地从玻璃柜中掏出一包烟递给大爷,“还记在小吴哥帐上是吧?”
大爷点点头,“都记他帐上就是。话说回来,你们家师傅到底去哪儿了?这么久没见他,就留你们两个小娃娃看店,我也不放心啊。”
阴沉的天空亮了一瞬,水泥地上,吴大爷的影子被拉长,忽然,他的背上出现了一个类似龟壳儿的阴影。一眨眼过去,那道影子又消失不见了。
“师傅有点事,出远门去了。”
雷声轰隆隆响起,尤幸应了一声。
“喔,行。你们最近小心点,最近我听着不少人在传二十年前那消息,你们的「榕城计划」,怕是要正式启动了……”
听到这句话后,尤幸和易亭的脸色皆是一变。两人对视一眼,易亭开口道,
“您说的是,「知天事」留下的宝库地图这个流言?”
“对。虽然我糟老头子早退休了,但在收集消息这方面,耳朵还灵光得很。”
吴大爷是在榕城久居的老人了,原形是一只龟妖,在非人类和特殊人类生活的“江湖”之中,是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这来源于他在国家秘密安全局长久的工作经验。
国家秘密安全局,是我国在现代人类社会与“江湖”之间的一道安全保障。江湖,由武林社会的人类和非人类群体构成。通过使“江湖”各大民间组织签署「互不干扰合约」,对并不了解江湖及相对弱势的普通人类进行了保护,以及对江湖世界进行资源共享。
吴大爷悠悠地吸了口香烟,摆摆手准备告辞。
“这玩意儿还是比不过旱烟袋啊。你们记得小心些,等陈垂声回来,记得告诉他啊!”
望着大爷的背影离去,两人的表情异常凝重。吴大爷前脚刚走,雷暴雨便倾盆而下了。易亭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道,瞧尤幸被人抽魂似的模样,索性回到屋内,将店门关上了。
尤幸兴奋地吸了一口气,她看不出易亭的想法,也说不清此刻自己的情绪,只感觉兴奋、茫然,又有一点紧张。
“榕城计划”就像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她们的新生活。也正是握着这一把不知何时能够启用的钥匙,两人和师傅一起,在双渡巷内隐姓埋名地生活,从未真正涉入人类社会的轨道。
故,尤幸是非常希望计划重启的。
尤幸破了沉默,
“你说,江湖上的这些人,真的会去争夺一个谁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地图碎片么?”
流言道,二十年前,在江湖混战中被毁的宝库重现于世。奇人“知天事”,以自身气脉幻化而成的地图散落各地。据说,宝库里埋藏着“知天事”老人长寿不衰的独门秘术和武林绝技,以及各朝高手收集而来的珍宝。
在两个人还小的时候,就听说了各路江湖中人为寻找这一宝库所酿成的种种惨案,师傅陈垂声没日没夜寻找宝库的消息,但一个人总是力不从心,这才带着两个人加入了秘密安全局。
易亭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也许有财富,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争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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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山林,空气湿冷。吸进鼻腔时,利得要将气管都撕裂开来。
一道溪流般柔和的蓝光划破黑暗,悄然跃动。
山林的沉默不过是假象,而危险则隐藏在黑暗之中。泥泞的山道两侧,忽的响起了鬼魅一般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清焰停下脚步,他的体力已接近透支。当他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时,山道两侧蛰伏着的“猎人”齐刷刷腾空而起,直朝他逼来。
意料之内,打斗结束得很快。
谢清焰靠在一块巨石上低头喘息着,他可以感受到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正无声地侵蚀着他的生命。那几十人如同影子一般站在他身前,有如一座座石雕分排两列。
一阵不慌不忙的踏声出现了。由远及近,直到站在谢清焰面前。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去看了,原本靠在他手边绮丽绚烂的蓝也变得微弱而幽暗。
他知道那个人正审视着自己。意识迷糊之际,谢清焰感到自己腰间的什么东西被粗暴地拽走了,于是费劲力气抬头。逆着月光,他看见那人手里悠悠把玩着一个刻着“祭”的铜制令牌,掌心一握,又化为灰烬。
“能不能活着,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叹息般蹲下身体,重重拍了一下谢清焰的脑袋。这举动亲昵而熟稔,他再熟悉不过;只是他再也无法因着这举动感到一丝暖意:这个人在自己毫无防备之时,将他逼上了一条绝路。
他们来去也如鬼魅一般,没有留下一丝声响。
谢清焰死死捂住伤口,祈祷死亡来得不要那样快。他宁愿这凛冽的风将他的皮肉缝住,也好让感官不再那么麻木。
不知又过了几时,或许几分钟,或许半小时,谢清焰闭目养神,强打着精神让自己清醒起来。
忽然,俏皮的声音“轰”地将他炸起来,他迅速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去摸身旁的剑了。夜色下,一个打扮奇怪的老头正蹲在他面前,嘴里啧啧有声,手上还不停翻看着他的伤口。
该死,他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看着吓人些,还好没有伤到要害。那群人惯会吓唬人。”
老头“切”了一声,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又“哎哟”一下,拍了拍脑门,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陶瓷做的小葫芦。
“你忍着点,我给你包扎一下。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凑合凑合,以你的体质,很快就能好。”
说完,麻利地又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中掏出几块纱布,给谢清焰包扎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
谢清焰吃力地开口询问,嗓音沙哑无比。
老头笑笑,“我是你前师傅的死对头——陈垂声,暂时是国家秘密安全局的编外人员。”
一听到“秘密安全局”,谢清焰浑身僵硬了一瞬,绷起身子来,似乎想要有所举动。后又很快瘫软下来,自嘲般地从喉咙里发出冷哼。
过去,秘密安全局是他的敌人,但现在,自己早已被过去的一切抛弃了……
老头见他苍白的脸色,又道,
“安全局需要你的帮助,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新的归属。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谢清焰没有回答,但他对面前人竟然起不了一点防备,也没有一点敌意。
他想,现在这个局面,只要能捡起来这一条命,跟谁走不是走?
见他没有回答,老头也不着急。手里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动作;包扎完毕后,他再站起身,身形瘦削却高大,配上宽大的白色长袍,倒有一副得道高人的气派。
没想到老头虽瘦,力气却不小。他一把将谢清焰抗到肩上,又提起了那把碧蓝色的长剑。提气,开走。谢清焰再也没有力气,心底诡异地升起来安心的情绪,昏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