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该提的话
“换药时间又到了?”
易亭仍戴着那副黑框眼镜坐在柜台前,兀自摆了一台立式小风扇在身前呼呼吹着,瞧他们进来,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草药递给谢清焰道,
“这笔钱我记在账上了。”
尤幸被他这铁公鸡发言整的目瞪口呆,
“不是吧你,这草药是我做的,这都要收钱?”
易亭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铁面无私。
“他的恢复速度我心里有数。也就你这二货天天定点定时给他包扎了。这点儿小伤治了这么久迟迟不好,是不是浪费商品?你自己问问谢清焰怎么整的。”
“对啊......”
尤幸听他这一说,忽地回想起来,谢清焰是个练家子,体质优于常人。师傅刚从闽北把他扛回来时,包扎地那叫一个草率,这货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顽强地赶到这儿,怎么以她妙手回春的医术精心照料,伤口还没见得好转?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疑问脱口而出,
“你在问祭的时候,这种伤口也不容易好么?”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瞪大眼睛,忙观察谢清焰的反应。而易亭也停下手里记账的动作,一刀眼刀劈了过来。
谢清焰不喜欢提问祭。
众人皆沉默了。半晌,空气中只剩下小风扇呼呼转着的声音。
尤幸看着猛地散发出低气压的谢清焰,恍惚间觉得好像又回到初遇时他生人勿近的样子了。刚想道歉,谢清焰便闷闷开口,一把将小药瓶推还给易亭,心情不佳道,
“不用敷药了,我很快就能好。”
“小火焰,我不是那个意思......”
尤幸赶紧开口,但谢清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便转身去仓库整理货品了。
师傅说,谢清焰是在「问祭」的内斗中死里逃生的。
知天事老人是陈垂声的师傅,也是尤幸她们的师爷。而问祭,则是她们的师叔,也就是陈垂声的师弟添其天所创的宗派。知天事去世后,师傅和添其天由于意见不合,各自分家。恰好在当时知天事的秘图风言四起,师傅决心要彻查此事,为了担下维系天下安定的责任,也为寻找师傅的遗志。
据师傅调查,「问祭」或许与“榕城计划”存在着某些联系,这也是他把谢清焰带回来的原因。
并且,「问祭」有关她的过去。她在婴儿时期,就是被陈垂声从那个地方带走的。
但无论他们三人如何询问,开门见山也好,旁敲侧击也罢,只要是提到“问祭”这两个字,谢清焰便低沉下来,决口不提过去的经历。好不容易才把谢清焰捂暖了一些,眼见着又险些功亏一篑,尤幸说不出的惆怅。
“说你是二货吧,你还不信。”
易亭大概想安慰她,伸出手拍了拍尤幸的脑袋。
“还小火焰,你这爱称起的和你倒是挺搭的。”
“哪儿搭了?”
尤幸没精打采地往桌子上一趴,应付道。
“你俩一个火,一个油,连起来就是火上浇油。搭不搭?”
易亭在双渡巷一带向来以高智商的“全方面人才”称号而闻名,然而,上帝为他开了好几扇门,也意思意思地关了一扇窗。
从小到大,无论易亭怎么努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笑话总能愉快地送走街坊邻居的孩子们。本来俩人就没什么朋友,一说笑话还更冷场了。但他绝不服输,总在暗地里默默努力,常一言不合地给尤幸秀一手。
尤幸点点头作满意状,
“谢谢你,这个笑话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欢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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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尤幸和易亭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榕树下乘凉。阳光正好,此时刚过最热的时段,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大爷大妈们已陆陆续续过巷散步了。尤幸一边撕开了根雪糕往嘴里一塞,朝易亭念叨道,
“我是觉得他有心结未解,你看,自从师傅把他带回来之后,他什么也不肯说。这对咱们未来行动的开展也不利呀。”
易亭不愧是易亭,哪怕坐在竹编小板凳上啃冰棍,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他像只猫儿一般,懒洋洋瞥尤幸一眼。
“那你想怎么办?”
“不然我们找个机会把他灌醉了怎么样?”
易亭站起身来,把板凳一揣,往店里走去。三步合一,一气呵成。
“哎哎哎!这么大气性呢,那换一个嘛!”
尤幸望着他的背影,作“尔康手”挽留道。
“换你个头,有客人来了,自己瞎琢磨去吧。”
易亭头也不回,把小板凳往店门口一放。吴大爷仍旧摇着蒲扇,已经站在店里等他们了。尤幸瞧他正朝着自己挥手,便也走了过去。
“来,拿着。”
刚一进门,吴大爷就把一袋黑色布包往易亭手上放。打开一看,是四枚刻着榕城地标景区的徽章,背面五个大字——“榕城欢迎您”。
这是榕城景点十元钱一个的纪念品胸针。
尤幸觉得自己满头黑线,她着胸针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安全局会不会太抠了点儿……还有,您不是退休了么,怎么他们又使唤您来呀?”
“实在是资金紧缺,人手紧缺。这不恰好人类政府无偿捐赠了一批纪念品吗,安全局就赶着用了。”
吴大爷摇摇头,随即嘱托道,
“过几天西岳派那边会派个专员过来,安全局让你们四个都把它戴上,方便他联系你们。”
尤幸一想到自己一家四口成天戴着这旅游胸针满榕城乱逛的模样,都想给每人颁一个“榕城最佳宣传大使”奖。
“为什么不用手机联系啊?这胸针有什么特别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吴大爷拿起蒲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最近江湖上不大太平,这次你们是代表安全局和西岳那边交接,势必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们看。用手机多不安全?这个胸针呢,经过安全局特殊的加密手段。一碰到目标对象才会有所反应。”
“西岳的人怎么会过来?”
尤幸诧异问道。西岳地处我国西北,从古至今都是江湖社会的起源地,尤其“西岳派”可以算作当今武林的正统传承门派。但杂货铺向来是只和安全局进行交接,从来没有接触过江湖上的其他门派组织。
“肯定是为了「榕城计划」吧。”
易亭环臂靠在一旁回答。他看起来很嫌弃那块胸针,“他什么时候来?”
“说对了一半,此外,最近西岳那边出了一些人口失踪案,刚好「江湖联盟会议」要举办了,只怕是暗流涌动。安全局特派你们秘密调查。”
吴大爷解释道,“正式动工了,孩子们。马上第一次出外勤了,兴奋不?”
尤幸一听“外勤”,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她嗷地叫了一声,张开双臂就冲到后院去了。吴大爷瞧她这样子,险些给她撞歪,“哎哟”地吓了一跳。
“这孩子平时还挺安静的,没想到眼睛还能放光呢。”
易亭笑道,“您外壳硬得很,倒是也不怕她撞。”
“你这臭小子!就会打趣我是吧?”
吴大爷最终还是没把扇子往易亭头上打。毕竟是几千年的祭司血脉,虽然自己比这小子多活了不少年头,但心底还是怵怵的。尽管自己一向把两个孩子当亲骨肉看待,但果然心底还是更疼尤幸那小丫头些。
“话说回来,问祭的那小子,怎么样了?”
易亭摇头,“还是不愿开口,师傅说再缓缓。”
吴大爷“啧啧”地感叹道,“我一看那小子,就知道他脾气倔得很。不过也难怪是从问祭那里出来的。”
易亭没有回答,却见吴大爷从兜里又摸出来一张信纸,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问道,
“你真的不考虑脱离这里吗?你的血脉和能力留在这里太浪费了。”
果不其然,又是一封来自安全局劝他独立的说辞。从他天赋显现时,安全局也好、江湖其他势力也好,都在窥伺着他。易亭摇头,
“被师傅从苦海里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要永远效忠于他。”
虽然知道这孩子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但吴大爷仍旧努力道,“你的路是自己的,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来找我。”
易亭敷衍地点点头,吴大爷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易亭正收了板凳想回屋,无意间又看见桌上的胸针,动作一停。
等等,大爷还没说这玩意要戴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