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即便不明所以,但太子开口,马车自然停下。
三人下了马车,如意楼中有个小厮打扮地赶忙跑上前来,将马车牵到后院喂草。
杨飞文对如意楼熟透了,自告奋勇地将人带上三楼雅间,来迎接的是个穿芽绿色纱裙的姑娘,满带微笑地问杨飞文:“杨公子,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杨飞文点了些酒菜,霍起莹却挑眉轻笑:“怎么不是段姑娘亲自来迎你?”
杨飞文苦笑:“她……不太喜欢我这样的纨绔子弟,通常是柳娘照管如意楼,霍姑娘饿了吧,先吃点果盘。”
霍起莹慢条斯理地拿起一颗小番茄,也不吃,先递给了慕容仪。
他不接。
也在意料之中,霍起莹便自顾吃起来。
杨飞文见状忙道:“殿下与霍姑娘的关系真好……对了,我这有方帕子,给姑娘擦手。”
“什么帕子,当宝似的?”霍起莹慢慢悠悠地接过,接过才发觉这帕子如水光般顺滑,轻薄如蝉翼,上边勾的绣样栩栩如生。
她不禁啧道:“哪儿来的?”
杨飞文嘿嘿一笑,“段姑娘亲自绣的,只有二十条,好不容易才抢到。”
霍起莹将帕子扔到杨飞文怀里,恰逢太子也平淡地抬眼看去,他才发觉前边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没有耍小手段,都是连夜排队买来的。”不过排队的不是他自己,也没人敢插他的队罢了。
谁知太子直直地盯着那帕子上的绣样,他连忙招来柳娘,让他们备上热水和帕子给太子擦手。
慕容仪面无表情地一一接过,展开时落在洁白的软帕上,上面有湛蓝的流云勾边,与他身上藏青衣袍相映,想来是精挑细选过的。
将帕子翻折,反面亦是完整的绣样。
慕容仪眼睫一抬,“将你们的掌柜请过来,负责这个楼的营生的那一位。”
杨飞文的笑容渐渐僵住,要找段姑娘?是出了什么错么?
站在一旁的柳娘微笑道:“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同我说,我是如意楼的掌柜柳昭仪,可以叫我柳娘。”
此名一出,连慕容仪也顿了一下,淡淡道:“不是找你。”
他转过身,一指杨飞文手中的绣帕:“上面的绣样出自谁手,我要见她。”
慕容仪说话时带着自然地威压,柳娘一看杨公子的神色便知道,这是比杨大人还要不能得罪的主,连忙道:“大人是有什么要求和不满吗,柳娘愿意为大人分忧。”
三两句话过去,依旧不肯让背后的段姑娘出现。
霍起莹也向慕容仪投去疑惑的目光,却发现他只是淡然地将帕子丢在一旁,而后坐下,平淡道:“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连霍起莹也不敢多说话,柳娘让上菜的小厮都仔细一些。
但这小插曲也并未报到荷枝这里,如意楼中每日那么多事,总会有些个找茬的、闹事的,如果她件件都要知道,那些铺子那里管的过来。
柳娘没把事情告诉荷枝,但杨公子这边急的团团转,连着两日都不见太子露出什么笑容,还挨了父亲一顿骂。
他派人四处去堵段姑娘,却怎么也堵不到。那些铺子说近日都没见着段姑娘的身影,兴许是同妹妹回老家去了。
一般而言,段姑娘出入如意楼最多。
杨少爷便在如意楼点了三天的酒席,就想在这碰一碰运气。
从二楼雅座看去,既能看见如意楼的大门,也能看见柜台。眼见着柳娘原本在账台前与人说话,下一刻便疾步走向门口。
杨飞文“噌”地一下便站起身,冲到人群之中,又下意识地退开一些,在段姑娘抬眼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恭恭敬敬地一礼:“段姑娘。”
段姑娘换上了一件暗红的薄纱,带着墨绿色披帛,明艳的颜色加在她身上反显得庄重沉稳,她微微一笑:“杨公子。”
一看到杨公子,柳娘便心知他恐怕要说那日的事情了,便提前给段姑娘耳语,简单说明那位不知名的公子想要见她。
荷枝顿时心中警铃响起,朝杨公子笑道:“恕我招待不周,楼上有事需要处理。”
杨飞文一噎,着急道:“想耽误姑娘一些时间,有位大人想见姑娘,不知道姑娘……”太子是微服出访,嘱咐过不可以暴露身份。
荷枝朝他一笑,打断道:“失陪。”
像这样温和的美人,根本很难同她说什么重话。杨飞文拿扇子一拍脑袋,正要跟上,却见三楼处有一道目光直直地看向这里,竟是太子。
杨飞文大惊失色,他既怕得罪太子,也怕段姑娘无故因此开罪,便连忙跟上她,小声道:“还请姑娘赏光,此事对姑娘也有好处。”
荷枝见他说的遮遮掩掩,心中已生不快,依旧只是温和地一笑,走上楼阶。
颀长的身影自荷枝进门之后就站在三楼,一直注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除了那张八分相似的脸,她与梦中和以及中的人似乎没有半点重合。
慕容仪手中揉着杨飞文为他找来的帕子,眸光一垂,便往楼梯口走去。
荷枝提着裙摆上阶,身后的杨公子急切地想同她说一定要见一见之类的话,她不喜欢杨公子日常做派,只是碍于脸面,摆出一个惯常的笑容。
一般人见到不明确答应的事便知道要放弃,可身后这个愣头青一向不见棺材不掉泪,硬生生跟她上楼。
她的心思全在怎么找个新借口,没留意楼阶尽头有一个身影一动不动,犹如守株待兔。
荷枝没抬眼,下意识地避开,那道身影直直地挡住视线,她才抬头。
她下意识地心头一震,瞬时间手脚发凉,然而目光扫上去之后,却看见一张有些陌生的脸,不禁问道:“公子?”
慕容仪站在高处,看她身形一顿,看她茫然抬眼,看她瞬间错愕一瞬,却没有看到想要的反应。
他想过,一个出逃的小宫女再次被发现时或许是惊慌、求饶,又或者是谄媚、讨好,绝不该是眼前这样,茫然,错愕。
那神情没有一丝破绽,连他自己都僵了僵。
认错了?
荷枝见他不说话,便只是点点头错身路过。
杨飞文人都吓傻了,一时站在原地不知该跟着段姑娘,还是该跟太子,身边的人就一一跟着段姑娘上去了。
慕容仪拿着帕子迅速转身,刚要喊出什么,又堪堪止住,改口喊道:“段姑娘——”
所有的人包括她,都转过身来,毫不迟疑。
这名字,她早就听惯了。
慕容仪稍稍缓和了语气,问道:“这帕子,是姑娘所绣?”
这时柳娘也使眼色过来,荷枝立即会意,当日要见她的人正是自己。那么杨公子这么费力想让她见一见的人,也是他。
荷枝觑一眼他手中的绣样,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示弱,“是我。”
做绣工这几年,她吸取了琼州人的做绣方式,对宫中的绣法加以修改,绣样也是同孙沿共同研讨商定,就算是师父在场,也绝对认不出这是她的手笔。
在那样的目光中,慕容仪心中也摇摆。
这真是荷枝?
更高、更风韵,黛眉朱唇、棱角分明,见人时毫不怯弱。
她……还认不出他。
在他迟疑之时,那一群人已簇拥着她转身上楼,丝毫不逗留。
杨飞文立即回到太子身边,马不停蹄地问道:“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慕容仪拧了拧眉心,将帕子收进袖中,转身下楼。
当夜,他便叫人送来这位“段姑娘”及其名下铺子的所有卷宗,杨刺史亲自将卷宗送上门,还多提一句,说段姑娘这样的人在琼州实属难得。
这便是希望他不要为难。
慕容仪心中有数,摊开卷宗。
卷宗没有记载她叫什么,只有一个段氏。
两年前来到宜洛,打理孙家布庄,半年时间孙家布庄成为宜洛第一布商。在宜洛建立了从桑蚕业到染织再到成衣的一整套产业,极大缩减成本。
单这一条,便不像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宫女能做出来的举动。
再是在商旅常聚之地开如意楼,在百姓聚集之地开茶馆,眼光精准毒辣,生意兴隆。
慕容仪之前在青州便看过琼州的卷宗,知道这一带发展迅速,与杨刺史带头治理混乱的集市有关,实际上也与这些商人相关。
杨刺史亲自送卷宗,也是因为,宜洛的发展与段氏这个人也存在密切的关系。
慕容仪遍揽卷宗,都觉得上面所记的段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
可……段,是不是和曾经的那个山匪有关?
她来宜洛的时间,也正和在青州消失前后相隔几个月。
他手里攥着的帕子,在收线的那一处,又与在宫中为他绣的那些墨绸的手法极像。
明明只是零星的巧合,脑海中却总愿意将她和那个执念重合在一起。
慕容仪站在窗边,目光陷入浓重的夜色之中,却满心回想着白日中见到的身影。
其实除了琐碎的证据之外,还有看到她时触动心间的熟悉感。
看到的第一眼,沉重、酸涩、压抑瞬间就冲击上来,他伸手扶了一下栏杆,差点没站稳。
一定要再确认一遍,段姑娘是不是荷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