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荷枝再见着那位慕公子是在近半个月后。
除了特意避开,她也在安排庙会一事。庙会总是一个月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山人海,各家铺子也趁着庙会能大赚一笔。
手里的铺子趁着庙会之前重新清理账本,荷枝在屋里挑着灯对完一本又一本的账。
对完账,还答应孙沿出几个新样式,以区别其他的衣铺。
因此,她也没留意如意楼里来了些什么人,直到上楼时有些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她。
“段姑娘。”
一回身,便见慕公子穿着墨绿绣竹锦袍坐在桌边,手中执起一个碧绿茶盏,慢悠悠地开口:“几日不见。”
他抬头瞥了一眼荷枝的伤,问道:“好全了?”
荷枝紧盯着他身上的衣袍,后知后觉地应了:“……好全了。”
事实上她前几日整理账本才发现,原来他还送了药来,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塞在桌上,埋在十几本账本下面。
“谢过公子。”荷枝微微福身,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的衣袍收回。
这件外衣,是她教孙家雇来的那些绣工做的,绣竹轻盈有质感,一看就是她家的手笔。
他怎么就穿上这件衣裳了?
就他之前穿的那些衣裳,件件都是极其昂贵的料子,绣工精致,绝非一般人可有。
这个人非富即贵,完全没必要穿这样的衣服,不合身份。
慕容仪见她失神,脸色微变:“……不好看?”
荷枝没料到他会直白地问出,连连摇头,“只是不习惯公子穿这样的衣裳。”
慕容仪也满意她吃惊的神情,理理衣襟:“多看几次也能习惯。”
荷枝抿唇不语,找了个借口离开。一个时辰后发觉他还坐在那里,不禁忍不住道:“想请公子帮我一个忙。”
衣裳是他特地换的,原只想同她说几句话,没料她有这样大的反应。
但他并不显露欣喜,反面露严肃:“姑娘请讲。”
……
孙家布庄。
荷枝与慕公子刚进门,前后都有人拥上来,“掌柜的今日不在,姑娘想做什么?”
她一面上楼一面吩咐:“上回压着的那匹竹叶纹锦缎,帮我取来。”
二楼单有一间屋子为荷枝而设,一开门,四面悬挂着各式锦缎布匹,横着的长桌上缠着各色绣线。
荷枝朝慕公子欠身,“请公子进来吧。”
通常慕公子这样的官宦子弟,要做一件新衣,都是在家中量好尺寸,送给铺子。
荷枝还是有些局促,拿了缎子又吩咐人倒些茶水来,被慕公子婉拒。
来之前,荷枝已经同他说过,是想试试那匹适不适合制成新衣,所以刚取了缎子来,她便把料子贴到他身上比划。
慕容仪一句话还未完,未料她骤然靠近,软锻贴到胸膛,他的手忽然僵在两侧。
荷枝的目光聚在他的脖颈处,手中的暗绿料子泛着莹白光泽,与他玉白肤色十分相称。
她才收回眼色,想同他道谢,却见他别过脸去,神色不自然。
荷枝也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面色上也感觉有点发热:“唐突公子。待会儿还要量尺寸,公子若是介怀,那今日就……”
“不必。”慕容仪恢复肃穆的神情,故作平淡,“能帮到姑娘,荣幸之至。”
话已至此,荷枝也不再推拒。
毕竟,像慕公子这样宽肩窄腰、气宇不凡的并不多见,明明是平平无奇的料子,换在他身上,反倒有一种贵气。
她取了长尺来,又将窗帷打开,屋中一亮,之前笼罩在两个人之前奇怪的氛围瞬间消散。
荷枝笑道:“之前与其他人量尺寸也是如此,若公子不习惯,可以随时喊停。”
慕容仪自是了解,但听了这话,又垂眸沉思起来。她也曾为别的男人这样量过身体么?
就着窗边的光线,荷枝将长尺比在他的肩上。方才不觉,如今靠的近,又更有种熟悉感。
好像只要手里有件外衣,她闭着眼睛都能给他穿上。手指不自觉地掀动他的外袍,平理衣褶,就像从前无数次做的那样。
她的脸色微变,忽然一只手搭在长尺另一端。
“要掉了。”
荷枝僵笑着回过神,将长尺收回手中,走到一旁装模作样地寻找,“……量好了。过几日衣裳做好之后,再给公子送去。”
慕容仪负手站在她身后,一眼看穿她是在找借口,心底有些无奈地叹一口气。
荷枝站在窗边,逐渐冷静下来,目光落到窗外,忽然变了脸色。
有两位穿着暗紫窄袖紧身衣、叩着腰间长刀,在向人打听什么。荷枝感觉自己的血都冷了,无数次梦里遇见的场景骤然成为显示。
这些人,正是太子侍卫!
才看了一眼,那两个人已经向上瞟来。
荷枝连忙转身,猝不及防地撞进另一个人的胸膛。
一刹那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荷枝感觉头脑中瞬间浮现无数场景,瞬间腿软,跌坐下去。
手臂被人一扶,荷枝却感觉浑身冰冷,连话也说不出,更不敢看面前这个人的模样。
慕容仪察觉到她的变化,眼神一凌,语气温和:“怎么了。”
荷枝尽力避开他的触碰,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忽然,传来敲门声。
“段姑娘,有官差来问话。”
荷枝身形一僵,却又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倘若面前的人是殿下,完全没有必要再派人寻她。
“怕官差?”面前的人问。
他在她后背轻轻安抚两下,笑道:“我去看看。”
荷枝真僵在原处不动,任由他转身开门。
门扇一开一合,屋子里忽然陷入宁静,还能听见两个人下楼的脚步声。
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荷枝靠坐在墙边,深深地喘息。倘若殿下的人真到这里,按理说,她也有办法避过去。
只要不与他们正面撞见,来的不是风清和那批她熟悉的侍卫,很难再认出她来。
慕容仪重新推门便见着这一幕,她颓然坐在墙边的阴影里,昳丽的荷绿裙裾层叠散开,一双素白的手无力地搭在裙面。
他没想到不过是看见两个侍卫打扮的官兵,她能有这样大的反应,可见即便是隐姓埋名,也深藏着巨大的恐慌。
他上前两步,倾身将人拥入怀中。
“很怕官兵?”慕容仪一面在她的后背安抚,一面装模作样地问,“他们说前街烧了一家铺子,问有没有认得铺子里的老板。还说天干物燥的,像这样的布庄更要小心烛火。”
没料想是这样,荷枝身上渐渐回温,渐渐地抬起头,想看看他的神情。
他的目光温和且认真,眉宇间还带着些疑惑,似乎不解她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目光交错间,她才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离得很近。
准确说,是她被拥在怀里,被两道宽大的袖子圈住。
他的神情如此自然,让荷枝也忘记将他推开。
嘎吱一声,屋内豁然一亮。
不远处有人慌慌张张出声:“我……我……”
“啪”地一声,门被关上。
对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地往后撤退,起身时掩袖轻咳,又鞠了一躬:“姑娘莫怪。”
荷枝脸上未见波动,但起身时还有些踉跄,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和鬓发,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
她一出门就看见了水红。
在孙家的时候,水红曾经陪过她一段时间。后来荷枝教她做事,便也能到布庄里帮帮忙。
水红背过身低着头站着。一喊她,她像是受惊似的,“啊……段姑娘。”
荷枝知道她误会了,平静地道:“方才长尺落在地上,慕公子帮我找了一下。什么事?”
水红紧捏着手腕,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官差又回来了,问姑娘能不能走一趟官府。”
荷枝回想起慕公子的话,便跟水红下楼。
眼见的那两位官差着实眼生,再看他们身上的打扮,不过是穿着相似,却远不仅风清的严谨。
再走了一趟官府,才发现是怀疑有人故意纵火。整条街的铺子老板都来过官府审查,没有嫌疑便放人。
刚出官府,才发觉有架马车等在门口,一道墨绿身影立在一旁。
她这才想起来,只顾着跟官差走,把慕公子给落在铺子里了。
他竟然没直接回去,而是一直在外等着?
一走近,他先开口:“原以为你不喜欢同官差打交道,所以今日……”
荷枝凝视着他的眼睛,感觉不像作假,便立即否认:“不是。”
她不作解释,慕容仪也明白过来,不再追问,转而请她上车。
官府衙门距离如意楼路途较远,荷枝若要走回去,恐怕天也要黑了,何况在官府里待了一个下午,她也有些疲累。
马车停到如意楼后院。荷枝一下车,后院喂马的小厮便愣了一下,“孙公子在前门等姑娘呢。”
她再走进门中,远远的就看见一道身影徘徊在门外,不时地瞥向远处。
“孙公子?”
荷枝一开口,那人便赶忙回过头来,“听说你被官差带走了,没事吧。”
荷枝简单地解释了情况,又想起慕公子,一回头,便见他已上楼去。
她这才将孙沿拉到后院,说起决定:“近日我要出去一趟,麻烦你私下替我寻一架新的马车,就停在我的院子里。”
孙沿不解,“过两日便是庙会,你要走?”
“都安排好了。”荷枝一本正经嘱咐,“若是让其他家知道我不在,恐怕对你我都不利。所以此事悄悄进行,不可以让更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