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第79章 第79章

“我听着你的解释。”

沈融冬眼瞳里无波无澜,脸面木然,朝晏迟那边走去。

晏迟薄唇浅浅勾起,漆黑幽深的桃花眼里,竟然透出几分愉悦。

他不想看见沈融冬来,只是当她真出现,又自相矛盾般隐隐高兴。

他从宫中出来,去孙府拜访了孙大人,自从孙府的千金进宫里选秀,成为晏君怀的新妃过后,孙恒得了国丈身份,在众臣中比起往常更有脸面。

一进花厅,由于他在之前拒绝过孙府的结亲意向,孙恒见到他,并未摆上什么好脸色。

在他将利害关系简明扼要道出,孙恒衡量一番,才选择耐心听他将话说完全。

“倘若孙大人安排人暗中跟随我,不消多久,就能看见陛下派出的人有所动作。”

“端王殿下别忘了,我的女儿,是新进宫的妃嫔,你在这里同我说这些浑话,不怕我回头朝陛下参你一本,治你个大不敬君主之罪?”

“若是孙大人想,那么不用在这里听我说完这些,再开口威胁,孙大人该是明面上先稳住我,之后按你所说,在陛下面前参上我一本,现在孙大人没这样做,证明我的选择对了,我既然来到孙大人府上,便认定了孙大人的为人。”

他先是将高帽戴在了孙恒的脑袋上,而后话一顿,刻意说得轻缓:“何况孙大人,您的千金虽拔得这届秀女中的头筹,得到陛下喜爱,只是她成了陛下的妃嫔,您照样只是太常寺卿,在朝廷里,处处被赵府的人压上一头,难道你的心中,竟未生出其他心思?”

他在孙恒眼前说这些话,挑起他对晏君怀的不满,而孙恒若是心念一动,派出人跟在他身后去看清真相,身为老臣,同先皇交情匪浅,自然会好好揣度一番,不是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

……

当他从孙恒的府里走出来,晏君怀起初派来盯梢他的人会更加起疑,火速回宫禀报晏君怀,想是晏君怀这下妄图铲除他的心思更加猛烈,如野火燎原般疯涨。

“幸而你聪明,前往沈府求助,我猜着你和孩子到了沈府后,便一路上留下蛛丝马迹,引官兵们前去客栈搜查。”

“难怪我在找寻你时,看见了有列官兵朝着客栈的方向去。”沈融冬若有所思。

“此时此刻,孙恒该是看清楚了晏君怀的心思,倘若我不说晏君怀谋害先皇的那些罪证藏匿在客栈里,绝不会引得他们出手。”

沈融冬轻叹道:“这已经能够证实许多。”

崔进和青荷早在他们说话之初,就帮他们掩上屋门,悄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谁都不说话时,显得分外静谧。

“另一边,他们派出来的刺客,其中高手也多,我敌不过受伤,之后想找处地方躲藏,正好到了青荷家这里,只是方进来,就碰上他们。”

“所以你让青荷将我骗走,”问出来,沈融冬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狭隘,再接了半句,“之后让崔进暗中保护我,直到我回到沈府里?”

“是。”晏迟含笑应,桃花眸子粲然生辉。

“日后不许再瞒着我。”

沈融冬蹲下身,撕开他的衣裳,拔开伤药瓶口的塞子,低低说道。

她闻见他身上的犹如铁锈一般的浓烈血腥味,沈将军和沈温同样是纵横沙场的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将这种味道带回府里过,说起来,她只三番两次在晏迟身上嗅见过这种味道。

揭开衣物,雪白劲瘦的腰身以及壁垒分明的胸膛前,本就有旧的刀剑伤纵横狰狞,眼下添上新伤,血迹斑斑,看一眼都觉得痛。

沈融冬眼角蓄积泪水,将脑袋压低了些,不让晏迟瞧见她此刻的神情。

“我明明不想看见你同我一道陷进危险,偏偏看见你担心,又忍不住在心底里暗自欢喜,”晏迟宛如孩子,笑起来几分傻气,“你以前为我上药时——”

沈融冬手下一重,晏迟话没说完,变成了痛呼。

她停下上药的举动,淡淡掀开眼皮:“还能说话,证明没事。”

晏迟探出手,去擦拭她眼角边缘悬挂着的泪珠:“你嘴上能不能诚实一些?”

沈融冬的伪装瞬息卸下,她反倒去将晏迟的手握住,任由他的手带着她在脸颊擦拭泪痕,轻柔抚慰。

她一向怕痛,可是当她长大后,遇见什么事,一般都是忍过去,从不表露出来。

现在看着晏迟的伤,仿佛自己跟着遭受了蚀骨痛楚,深吸一口气,胸膛那处的血肉犹如嵌了砂砾翻滚,细细密密地疼。

她可以自己忍着疼,唯独看不得晏迟疼。

晏迟的拇指停留在她眼下,继而抚过沈融冬浓密的睫,忍俊不禁道:“你夫君还没死,若是要这般哗哗掉泪,至少待到我真出了意外——”

“不准胡说。”沈融冬堵住他的嘴,冷硬道。

“你会怪我吗?”晏迟半闭眼,“我手中的确没有晏君怀的罪证,现在利用自身做饵,这样一来,晏君怀的罪名才真正坐定。”

沈融冬摇了摇脑袋:“为何怪你?”

晏迟就算谋划好了全局,也从未想过将她当做棋子,从始至终,他只希望她不要卷进这场风波。

就连她出现在晏君怀面前,也不在晏迟可控的局面内,她又怎么会去怪他?

再说晏君怀,她已经不知道他是咎由自取,还是究竟如何了。

沈融冬为他上完药,脸颊贴上晏迟的脸,柔声说道:“会没事的。”

晏迟修长的指骨抚上她的云鬓,穿插在发丝间,低声应:“嗯…”

-

沈融冬退出灶屋,方关上门,看见了屋外等候着的两双眼睛。

她笑了笑:“谢谢你们收留晏迟。”

青荷道:“这都是应该的。”

方道完没一阵,院外遥遥传来阵齐整的脚步声,三人的耳朵全听了进去,登时屏住气息。

过后,崔进道:“我去引开他们。”

灶屋的隔音不好,晏迟在屋内听见动静,唤他们进去,朝崔进道:“你是有妻子的人,该为了她着想。”

青荷的脸微红,争着道:“崔进能引开他们,会没事的,王爷现在身受重伤,就该好好养伤。”

“晏迟说得对,我们出去,你们留在这里。”沈融冬从晏迟的话说出,已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她当然知道晏迟身上的伤势严重,她何其不想让他好好留在这里?

他明面上看着虽是无事,当中难熬,到底只有自身能体会。

只是崔进原本就是当初无辜被他们牵扯进来的人,现在从宫中辞了差事,定然也与晏君怀起疑有关,她已经够对不起崔进,现在再让他去引开那些追兵,毫无疑问是旧恩未报,再添新恩。

他与青荷成婚在即,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可是……”青荷犹疑着。

“没什么可是。”沈融冬冷冷做出决断。

崔进原本执意要出去,余光望见青荷神色迟疑,明显也在为他忧心,再看端王和沈融冬心思坚定,若是推辞来推辞去,只有耽误了他们逃离。

那阵齐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定是有人听见了风声,再透露给那些追兵。

他急急道:“马在后院,你们赶紧骑上离开,我和青荷将这里的血迹收拾干净。”

青荷见沈融冬上前去搀扶晏迟,小心问道:“不然,还是让崔进去?”

沈融冬抬眸看她,眼里含笑,揶揄道:“青荷,你担心崔进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青荷脸面更红,当下不再争抢。

-

后院里没有点点烛光,一片深幽中,沈融冬和晏迟先后上马。她担心他的伤口崩裂开,特意朝着小路前行,攥紧缰绳不敢加快速度。

随后听见官兵们挨家挨户搜查的动静,沈融冬叹息道:“天要变了…”

晏迟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我在。”

“这回出面的若是只有赵准,按照晏君怀的性子,他极有可能选择废弃掉赵准这枚棋子,在关键时刻保全自己。”沈融冬并未被安慰到几分。

晏迟狭长勾人的桃花眼尾微微下垂,身上萦绕着几丝因伤势而有的颓唐气息,容色恹恹,偏偏脸看起来更出尘。

“我原以为,你正是希望这般。”

沈融冬听了,不由气恼:“他与我何干?”

“晏君怀的后宫,扩充了新妃…”晏迟话没说完,沈融冬气咻咻抬起手,看样子是打算朝他伤口再压一回。

他当即闭嘴,又听见她道:“倘若他与先皇薨逝一事脱不了干系,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目前不能确定,只能知道,他即便未曾亲自动手,在旁窥见,纵容如此,也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晏迟目光悠长,想起在殿中试探晏君怀时,他极力躲闪的模样。恐怕他早已因这桩事被梦魇缠身,以至于旁人提及,他就心虚得露出破绽,更是在事后妄图灭口。

沈融冬覆睫,轻叹了声。

他们的马走得慢,听见身后追兵渐渐赶来,晏迟稍松缰绳,欲夹马腹。

沈融冬赶忙制止他:“不能再加快速度,否则你就得倒在马上了,现下城门关闭,逃也逃不到哪里去,终究会遇上死路,我们下马,找个地方躲一躲。”

晏迟竟然乖乖听她的话,一言不发,同她下马。

沈融冬将马一拍,送它朝其他的夜路奔去,企图分散那群追赶的人。

接着寻了一户百姓的后院,两人藏身进用来引柴高高堆起的干草垛里。

官兵们朝这边赶来,任何藏人的地方都没放过,沈融冬从草垛的缝隙里瞧见他们推开院门,越走越近,气息生生停滞。

一位官兵上前,将他的长刀刺进草垛中试探。

沈融冬闭上眼,晏迟在一片昏暗中牵住她的手指,一字未言,她仿佛吞下定心丸,唇角竟然上翘起来。

“没人,”官兵试探了两下,接着朝其他官兵道,“往他处寻。”

那两下正好擦过他们的衣料,刺得不偏不倚,没伤到他们分毫。待到他们走远,沈融冬喃喃:“他应当能发现我们……”

晏迟笑道:“晏君怀在我身旁安排探子,我就不能在他的人当中安排?”

沈融冬喘了口气,定下心来,眼下早已过了夤夜时分,睡意滚滚而来。

她强撑着眼皮,重新查看过晏迟的伤势,确认没事,让晏迟枕在她肩头,两人背靠干草堆,昏昏沉沉睡下。

半梦半醒间,沈融冬眼前所见,只剩刀光血影,鼻尖血腥味浓烈,她眼睫扑朔间被泪水沾湿,小声啜泣着:“晏迟…”

这是她逃出东宫后最常做的梦,梦里晏君怀对着她和晏迟穷追不舍,直到她与晏迟生死分离。

多少回,醒来后她的阴影不散,如同依旧笼罩在梦魇里。

唯独这回,她的肩膀被人轻微摇晃,甫一抬眼,入目的是晏迟的脸孔,他的身后霞光升起,桃花眼竟然透出点儿妖治:“夫人,醒醒,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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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逢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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