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63章 第63章

距离探望陈熠不过数日,翟似锦突然收到长宁帝的召见,临去前赵宜乐牵着她的手抽泣呜咽,问,“表姐,父皇是不是真的不疼我们了。”

将赵宜乐赐婚给岑将军的小儿子的旨意一直没下来,加上禁足憋了将近一月,赵宜乐每日以泪洗面,生怕哪天一睁开眼就收到长宁帝的赐婚圣旨。

翟似锦看着赵宜乐泛红的眼眶就心疼,拢进怀里哄了哄,才收拾着随刘公公一道去太极殿。

去的路上,刘公公面色颇为凝重,“郡主一会儿到了,可千万记得别顶撞陛下。”

近来翟似锦为陈熠顶撞长宁帝的次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刘公公也是怕了她。长宁帝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虽说有些事情做得不对,可翟似锦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刘公公也是难捱。

“看来舅舅不是为了宜乐的事。”翟似锦脚下的步子不停,语调刻意拉长了些。

刘公公一路垂着脑袋,对此三缄其口。

快走到太极殿时,他才忍不住又提点一句,“今日陛下早朝上被气得不轻,传太医来瞧过,特意嘱托陛下不能轻易动怒,郡主切记,切记,可千万被再顶撞陛下了。”

翟似锦迈进太极殿时,果然闻到一股浓苦的药味,长宁帝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睑,身侧的刘贤妃接过宫女端来的汤药,殿中悄然无声,长久寂静下叫人心底越发不安。

翟似锦上前俯身,盈盈一礼,“似锦见过舅舅,见过贤妃娘娘。”

长宁帝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好在刘贤妃懂得察言观色,知道长宁帝这是要让她给翟似锦一个台阶下,用帕子轻拭了下微红的眼角后,将刚接到手的药碗递了出去,笑道:“郡主来吧。”

翟似锦望着那碗浓稠的药汁,满殿的苦味就是从它那里发出来的,长宁帝确实是病了,刘公公没骗她。

“郡主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刘贤妃充分发挥着打圆场的作用,倾身过来,不由分说就将药碗塞到翟似锦的手里,“刚才陛下还念着郡主呢,郡主既然来了,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们亲舅甥俩哪还有隔夜仇的。”

听到这里,长宁帝重重地咳了一声,撑着床沿坐起来,对刘贤妃轻斥道:“就数你心软,处处为他们说话。”

刘贤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觉退下去。

翟似锦端着药碗上前,坐下乖乖给长宁帝喂药,长宁帝稍稍别开头,避开药勺。

刘公公见状劝道:“陛下,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要是凉了对您身子不好。”

翟似锦捏着药勺再次凑近了些,长宁帝勉强张嘴喝下一口。

药苦,苦得他眉头皱紧。

翟似锦又喂给他第二勺,长宁帝这时眼神冷冷瞥着她,声音沉沉地道:“似锦你可晓得刚才刘氏找朕是为了何事。”

翟似锦低眉顺眼,看上去非常乖觉地摇头,“似锦不知。”

但其实她能猜得出来,刘贤妃久居深宫,唯一的儿子多年不见,如今回来还没在身边待几天,却因为被陈熠连累入狱,刘贤妃不可能不着急。

但长宁帝也不会任由刘贤妃干预政事。

所以他这番话极大可能是试探。

果不其然,长宁帝下一瞬便道:“刘氏来找朕为彬儿求情。”

翟似锦呼吸顿轻。

长宁帝又道:“朕已经下旨废掉陈熠的廷尉监之职。”

翟似锦双手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抬眸瞧见长宁帝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勉强安定半月的心彻底慌乱起来。

“舅舅接下去打算如何?”

“难道不是朕问你打算如何?”

长宁帝声音里带着一股施压的意味,翟似锦想忽视都不行,犹豫着看了眼手里的药碗,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喂药。

“舅舅说过,朝廷大事容不得似锦插嘴,一切全凭舅舅做主。”

药勺喂到长宁帝嘴边,长宁帝还是不喝。僵持片刻,他才倚着床头往里面挪了挪身子,缓缓道:“朕后悔了,他和陈慈都是陈家余孽,朕身为九五之尊,绝不允许他们还留存于世,叫他们时刻提醒朕从前犯下的错误。”

翟似锦手抖得厉害,药汁淌出来一些洒在锦被上,险些没端住碗。

“郡主!”

刘公公被吓得不轻,连忙把药碗夺过去,一边用自己的衣袖去擦锦被上的药汁,一边紧张关切地问长宁帝,“陛下您没事吧?”

长宁帝毫无反应,甚至眼神都没从翟似锦身上离开。

翟似锦慌乱之中抓住了床幔,一半床幔落下来遮挡住眼前的长宁帝,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能依稀回忆起他刚才说的话里尤带杀气。

“舅舅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翟似锦满心挂念着陈熠和陈慈的安慰,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思量长宁帝话中的前后矛盾,只能震惊地站在原处,手指都僵得不能动弹,惊恐之余双膝已经软得跪了下去,“舅舅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再追究陈熠的死罪,会送他离开京城,以后我再也不顶撞你了,你饶了陈熠好不好?”

长宁帝摆手让刘公公后退,伸手扶着床沿坐直了些,隔着床幔看向翟似锦。

“余孽二字,似锦你可懂得,陈熠他本可以带着弟弟远离朝堂,从此隐姓埋名不理是非,可他既然有胆量跟朕亮出身份,那这就是他该得的下场、。”

殿中顿时一片死寂,长宁帝的字字句句犹如重石一下一下地砸在翟似锦的心头,她眼前现在没有什么仁德的明君,只有一个为了掩藏真相而不择手段的皇帝。

“可、可他原本就没错啊,余孽身份是那些谄媚奸臣强加给他的,您身为大宁朝的皇帝,本该公正严明,怎么能为了自己的颜面颠倒是非。”

长宁帝的声音传出幔帐,怒气里尤带着显而易见的恨铁不成钢,“朕就是要处死陈家余孽,你是朕的外甥女,你也要为了一介罪臣之后跟朕作对?”

刘公公连忙给翟似锦递眼色。

翟似锦摇头,有些迟疑。

长宁帝重重地咳了声,道:“似锦,你好好想清楚,你可是朕亲封的郡主,你若执意要和陈熠这样的人有瓜葛,这无疑是让皇室为你蒙羞。”

“舅舅要处死陈熠,岂不是让大皇兄也背负上包庇的罪名?”她这次迎着长宁帝的逼视,孤注一掷地反驳回去,“若论包庇,那舅舅您先前包庇左都御史的罪名又该怎么算?”

陈熠投下赌注,她也能陪着赌一次。

“放肆!”长宁帝猛地锤了下床板,作势要起身怒斥翟似锦。

刘公公拦在面前,两头紧着劝,“郡主您快别犟嘴了,陛下的身子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翟似锦便不再说,却双手交叠高高举过头顶,郑重一拜。

长宁帝按着胸口喘气,见状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翟似锦强自镇定,再一拜,道:“若我这郡主身份只能沦为陈熠的桎梏,那我不要也罢,我愿意陪陈熠一起受责,只求舅舅能对他从轻发落。”

“你怕不是魔怔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长宁帝深吸一口气,险些气个仰倒,“去,给朕将书案的圣旨拿来,朕要亲自去廷尉署赐死陈熠。”

赐死???

翟似锦微一蹙眉,挪着膝盖上前掀起床幔,拉住长宁帝衣袖求道:“别啊舅舅!”

长宁帝甩开她,兀自起身换衣裳。

刘公公就势挡在翟似锦面前,“郡主留步,陛下更衣,您还是请回避吧。”

翟似锦迫不得已退出殿外等候。

长宁帝更衣完毕时,殿外阶下已经侯好了出宫的仪仗,长宁帝从里面缓缓走出来,刘公公伴随左右,同时双手捧着一道明黄玉轴的圣旨。

“请舅舅三思……”

翟似锦话音刚落,仪仗两侧随行的护卫立即拔出腰间佩刀,锋利的刀刃正对她的脖颈。

“舅舅。”

翟似锦低唤着这两个字,不信自幼疼爱自己的亲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长宁帝坐在珠帘后,对翟似锦的唤声充耳不闻,临行前只对刘公公沉吟着吩咐了句,“派人拦住她,别让她跟来。”

刘公公点头领命。

翟似锦被隔绝在仪仗之外。

面前的侍卫根本不听她的话,任她挥动双臂硬闯,他们都犹如一堵堵铁墙拦在面前。

刘公公瞧了眼翟似锦发红挣扎的眸子,苦口婆心地劝道:“郡主您冷静点,也听老奴一句劝,别再跟陛下置气了,他这都是为了您好,您何苦为一个外人伤了您跟陛下的情谊。”

“你让我怎么冷静,舅舅他都要杀了陈熠了。”翟似锦痛苦地捂了捂胸口,眼眶的热泪再也忍不住落下。

刘公公心疼地别开眼,轻叹一口气,转身跟随仪仗离开。

幸而没过多久,翟似锦突然看见赵奕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向他招手求救,“皇兄!”

赵奕走过来,周围的侍卫自动退到两侧,翟似锦陡然间失去倚靠,半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膝盖磕得生疼,她艰难地重新站起来,朝赵奕高声唤道:“皇兄,带我出宫去廷尉署,舅舅他要杀了陈熠,他要杀了陈熠……”

“???”赵奕表情惊愕了半瞬,“杀陈熠?”

他本想细问一番,但瞧见翟似锦哭得这样伤心,倒也不好耽搁时间细问。

其余侍卫敢拦翟似锦,却不敢拦赵奕,于是翟似锦跟着赵奕得以顺遂出宫。

刚出宫门口,正好撞见张承宣和张承衍一齐出宫,不等小厮将马牵过来交给他们,翟似锦就奔过去夺过缰绳,动作飞快又干练地翻身上马,什么都没解释,双腿夹住马腹背影疾驰而去。

张承宣莫名其妙,“???”

赵奕后脚也跟着抢了张承衍的那匹马,翻身上了马背,他才回头对张承宣和张承衍道:“得罪了,孤和表妹有急事要办,今日借马一用,改日再好好重谢二位。”

张承衍目瞪口呆,“……”

张承宣双手虚虚地停在半空正准备行礼,还没等他开口,赵奕也急匆匆骑马走了。

“只不过早朝上听说陛下要赦免陈家人,清阳郡主就高兴成这样了?”他偏头睨了眼张承衍,边说边摇头,语气甚是可惜,“亏得姑姑还总劝你与郡主多亲近亲近,如今看来,你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张承衍摸了摸鼻子,确实有点不好意思,“早说了我跟郡主不合适,姑姑总是瞎操心,等陛下给清阳郡主和陈熠一赐婚,那就更没我的事了。”

论自知之明,他自认不比兄长差到哪里去。

……

……

翟似锦一路策马而行,穿过热闹繁华长街,行至停落皇帝仪仗的廷尉署门前。

她虽比长宁帝晚了许久出宫,但也只晚了片刻到达。

她踉跄着身子跑进廷尉署的大院,看见里头已经跪满了乌泱泱的人群,长宁帝一脸冷沉肃然地坐在正中央,刘公公开始宣旨。

“长宁元年,蒙奸臣谗言,致使忠臣陈氏满门尽灭,我朝之难,万幸上天赐朕悔过之幸,留其血脉陈熠与陈慈,今冤屈平反,着陈氏子弟……”

翟似锦猛地一个趔趄,摔在门边,引来众人注目。

长宁帝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

接下来刘公公说的话翟似锦全都听不见了,她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想法,陈熠他赌赢了。

纵使长宁帝专横固执,她也跟着赌赢了。

刘公公宣完旨意后,院中众人紧接着伏拜高呼,“陛下圣明。”

翟似锦急切想要站起来,赵奕这时候也匆匆赶到,见她跪坐在门外,脸色吓得煞白。

“表妹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刚才你太着急我都忘跟你解释了,今日父皇在早朝上开口赦免陈熠,亏得御史台那些老东西把父皇气得不轻。对了,你刚才说父皇要杀了陈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翟似锦脑袋里嗡嗡地,隔着人群望着长宁帝坦然肃穆的面孔,低低喃喃道:“原来不是我们赌赢了,是舅舅不跟我们赌了。”

赵奕听得有点懵,“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是来找陈熠的。”

赵奕伸手扶了她一把,道:“早说啊,陈熠已经不在廷尉署了,父皇早就将他放回了陈府,你要去的话孤陪你去。”

翟似锦轻蹙了下眉,抬手随意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说了声不用,便推开赵奕再次翻身上马。

途经杏花巷口的糕点铺子,翟似锦略做停顿,仿佛看见一个熟悉背影坐在那里。

她下马,走过去。

“郡主?”

陈慈转过身来,满脸满眼都表现得十分惊讶,嘴边还挂着一块糕点碎屑,手里是刚咬了一口的玫瑰莲蓉糕。

顺着飘过来的风,翟似锦都能闻到玫瑰莲蓉糕的甜甜香味。

她强自定了定心神,想笑又想哭,“糕点好吃么,要不要等会儿给你哥也带些回去?”

陈慈睁着乌黑的双眸实诚地摇摇头,又咬了口糕点,才道:“我哥不喜欢吃这些零嘴,不过只要我喜欢,他就会带我来吃的。”

“你哥带你来的?”

“对啊。”陈慈孩子气地点点头,嘴里嚼着糕点以至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喏,他就在你身后啊。”

翟似锦不由愣了愣,心跳失常跳得极快,下意识转身时动作太急,不甚撞在桌角上,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郡主怎么这样不小心。”

陈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翟似锦忽略掉腰间的剧痛,急急想要转身去看陈熠的脸。

陈熠却在背后揽住她,替她轻揉了揉腰间,另只手端着刚出炉的喷香糕点,在她面前晃了晃。

“本来想先跟郡主道喜的,可阿慈惦念着这家铺子的糕点,我就先带他来吃着。”陈熠埋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想到郡主自己寻来了,可要坐下一起吃点?”

“吃……吃啊……”

陈熠将她松开,转而握住她手腕,牵着她在陈慈对面坐下。

翟似锦这才看清楚陈熠的面容,半月的牢狱之灾让他清减许久,但眉眼间总算是多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笑意。

陈慈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翟似锦,“郡主,我哥说见完你之后,要回去看看我们的爹娘,现在你来了,那等会儿我们去看望爹娘,你也一起去吗?”

翟似锦稍一蹙眉,心说陈慈这傻孩子在说什么傻话,陈熠就递了块玫瑰莲蓉糕过来,冲她挑眉暗示。

他什么意思?

“去……去吗?”是这个意思吗?

陈熠把糕点递近了些,待她张嘴咬下一口,轻笑着道:“陛下答应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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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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