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的信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姜知宜都没有再收到江燃的任何消息。
她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信息,全部都石沉大海。
而她原本写得无比顺利的新书,也就此停滞了下来。
好在影视方那边定下的最终截稿期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可以允许她放肆地徜徉在自己的担忧与悲伤之中。
徐青枝看她每日魂不守舍的模样,起初担心得店都开不下去,只好联系程青青和许诺,倘若无事的话,可以多来陪陪她。
可来陪她,也只是两个人一起发呆。
姜知宜好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里,不说话的时候,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整个人好像没有了一点生气。
但一旦你同她讲话,她脸上就能立马调出一个笑容来。
两眼弯起,梨涡轻陷,仿若不知人事的烂漫少女。
甚至,心血来潮的时候,她还会去徐青枝店里帮忙,偶尔有附近的邻居,大概也看到了江燃的新闻,三三两两的人提起他,叹两声气,说没想到他当年消失,竟然是去当兵了。
转而又开始讨论,他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他只露出了口型,没有声音。
没有人知道,他在面对镜头的最后一刻,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姜知宜后来也去网络上找到了那段视频,但她每次都看不完,看到一半,心脏就疼得受不了了,像被人放在了绞架上,连呼吸都在疼。
于是她索性就将视频拉到了最后半分钟。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研究。
看不懂。
看起来不像是中文的发音,可也不是英文的发音。
这段时间,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住在江燃的房子里的。
房子依旧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她日日都去打扫,有时,还能从一些角落里,不经意翻出一些他小时候的照片,以及那时他被老师逼迫写的日记。
姜知宜看到好玩的,会拍下来,发到他的微信里。
可始终也没有回应。
自从那日之后,他好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是他,可又处处没有他。
一直到一月中旬,姜知宜才收到一个从远方送来的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很丰富,有江燃的战衣、他念军校时学校里发的勋章,还有他惯用的一块手表,以及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小木箱。
包裹是耿书明送来的,他的眼眶红得不像话,将一封信递给姜知宜,脸转过去,不敢看她,只说:“每个人出发前,都给自己的亲友写了信,队长只写了这一封,指明要给你。”
说好听点,是信,其实就是遗书。
那天的天气很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青白的日光虚虚从天顶照下来,整个世界仿若都被拢进了这一片温暖的天地中。
姜知宜蓦地一怔,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朵也失聪了。
不然,为什么短短几个字,她却听不懂?
她眨了眨眼,迟迟不肯接。
耿书明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另只手抹了把眼泪,把信放到桌子上,他说:“当时救出人质,情况危急,队长为了掩护其他人离开,自己没跑掉……”
大概是不忍描述,他讲得简单。
姜知宜的嘴唇动了动,扶着旁边一张桌面坐下来,她张了张嘴,好久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泪腺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咬住唇,只是摇头,半晌才从喉腔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信的。”她说。
嗓音嘶哑难耐。
她说:“江燃他、他那么厉害,他和我说,没几个人比他厉害……他明明那么好……”
“怎么会这样啊!”
她捂住脸,好像已经失去了语言组织的能力,呢喃半晌,最后也只能问出一句——怎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这一生,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原本该有坦荡的仕途和光明的人生,可是,怎么会这样啊?
他明明还没有享受过多少人间的喜乐与欢欣。
耿书明看着她,眼眶也酸胀得难受。
心里好像有一万句脏话要骂,可骂谁,怎么骂?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愿相信的。
他们在之前说好的接头点等了整整一周,可始终都没等到江燃来跟他们汇合。
后来他们也派人去营救过,可依旧没能找到他的身影,只在炮火的残灰里,看到他一块表带都被炸掉了一半的手表。
那枚手表设计很精巧,翻开上面一层盖子,底下还有一个光秃秃的小凹槽。
凹槽里被他放了一张照片。
是十七岁的姜知宜。
照片看起来像是他从学校宣传栏里随手抠下来的,背后还有一些残留的老胶。
荒山野岭,只见东西不见人,对方也没发出抓到人质的信号。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他在打斗过程里不小心掉到山下了,要么就是直接被炮火炸得连尸骨都不剩。
耿书明不愿相信后面一种结果,也不知道哪一种结果可以相信。
他压根儿就不想相信这件事情。
他狠狠骂了一句脏话,东西留下,就转身走了。
原本不该这么快走的,上级交待了任务,要好好安抚家属,但他怕再面对姜知宜,撑不住的是他自己。
一直等耿书明离开好久,姜知宜才从长久的怔愣与大哭中回过神来。
她哭得脑仁发疼,不知今夕何夕。
天已将晚,黄昏昏沉的光线笼过来。
她跪坐在地板上,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的箱子。
箱子上了锁,是密码锁。
姜知宜抹了抹眼泪,试探性输入他的生日。
不对。
她想了想,又输入自己的生日。
还是不对。
她顿了片刻,福至心灵地,输入“6.27”——是很多年前,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这次终于输对,密码箱打开,里面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看着里面的东西,眼泪忍不住又要往下掉。
是信。
好多好多信。
从2012年6月他离开至今,数千个日夜,每一个辗转反侧无眠的夜晚,他都在给她写信。
信的内容很丰富,却也很琐碎,全是他的日常生活。
有时写得很长,有时写得很短。
信封的样式,和桌面上那个,是一模一样的——姜知宜终于肯将目光落到桌面那枚信封上。
她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手指颤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那封信拿起来。
信封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致姜知宜。
他的字很潦草,姜知宜记得自己以前就总是嫌弃他这一点,千方百计地劝他练字,但少年都当耳旁风,说他潦草得很帅。
年轻的男孩子有股莫名其妙的张狂劲儿。
但他这封信的字写得好工整,一笔一划,像小学生刚学写字时的字体。
不太漂亮,甚至还有点儿幼稚,姜知宜心里嗤笑,喉腔里却不由得又涌上一阵更加剧烈的泪意。
他这封信写得也不长,短短几行字,姜知宜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到他写这些信时的表情。
“姜知宜,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
他写:
山高水长,人生路远,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应该就代表我不会回来了。我以前总盼你记得我,喜欢我一辈子,最好我死的时候也跟我一起死才好。
现在我还是盼你记得我,但也可以不那么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够了,我这一生,回顾往事,好像大半的时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用来爱你,我全心全意爱你就够了,我很开心,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爱你。
所以,我允许你不要那么喜欢我。
姜知宜,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写你喜欢的书,看很多精彩的风景,活得丰盛又漂亮——你的人生本该是这样子的。
姜知宜。
如果以后都不能再见,希望你一生平安。
2018.10.3.
江燃留。
-那年我发烧,你背我去医院,给我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想你就写信》。
-骗人。你从来没给我写过信。
-写过的。
原来,他真的写过的。
姜知宜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上已经横七竖八留下了好多道指痕。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突然失氧般,捏着信,很用力很用力地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能够恢复正常的呼吸。
但眼泪终究还是止不住了,她轻轻弯下腰,仿似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悲伤,整个人以一种十分奇异的姿势弯倒下去。
心口在疼,脑仁在疼,胃也在疼。
全身上下,她好像找不到一处舒服的地方了。
窗外北风萧瑟,对面的阿姨仍旧在唱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月亮也不公平,照拂了那么多远归的人。
却不肯给她一个圆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可乐】【岁岁咚】的地雷~
谢谢【猫猫】【bluey0809】【爱意留给桑延】【裴寂宝贝妈妈爱你】【别动banana】【FwaitW】的营养液~
下一章就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