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傻傻的张曜灵
“你先下去吧。”经过这番试探,张曜灵知道前面的人必然不是个善茬,也就没有为难这个士兵,摆了摆手将这名士兵遣退。
“怎么了、前面的那人是谁啊?”这时候苏若兰也因为担心外面张曜灵的情况,走下了马车,走到张曜灵身后问道。[.]
“一个和尚,一个来找麻烦的和尚。”张曜灵回头看了看满脸担心的苏若兰,轻笑着说道。
“和尚?”苏若兰踮起脚尖向前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不由得大惊回头,吃吃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江东有认识的和尚吗?”
“我没有,你有吗?”张曜灵似乎并不担心,甚至还和苏若兰开起了玩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瞎说什么!”苏若兰娇嗔地白了张曜灵一眼,不满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看到张曜灵似乎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苏若兰有些奇怪地问道:“这么莫名其妙有了个人拦住了路,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难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张曜灵淡淡地微笑:“我为什么要担心?不过是一个和尚而已,看他那骨瘦如柴病恹恹的样子,肯定也不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我这里有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可是……”苏若兰欲言又止,看了看车队后面那两辆毫无动静的马车,凑到张曜灵的耳畔悄声说道,“……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马上就要到建康了,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和尚拦路。而且你看后面的那两个人,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出来看看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
在苏若兰说话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如兰似麝的幽香传到了张曜灵的鼻腔中,张曜灵的心脏莫名地一跳,他有些失措地向后面退了退,定了定神看着面带忧色的苏若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也看出来了?”张曜灵的目光向后面瞟了一眼,后面的两辆马车上,依然毫无动静。
“当然了,这还能瞒得过我?”苏若兰没有注意到张曜灵刚才转瞬即逝的异样,带着些得意抬了抬下巴,“那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现在到了江东,出了这种事,他们作为地主,却连出来看一看都不愿,这不是心虚是什么?说不定,这早就是他们设计好的!”
张曜灵赞同地点了点头,夸奖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嘛,居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那当然!”苏若兰先是有些得意,但是随即她就又恢复了担忧,“可是,既然他们敢准备这样一个人来为难于你,那就说明这个和尚并不简单。我们现在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打发走他呢?”
“这有什么呢、不知道的话,我们可以上去问一问不就行了吗?”张曜灵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在苏若兰错愕的目光中,他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上去。
张曜灵当然知道,前面的那个和尚,必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自己去建康的消息,肯定先于自己传到了建康。而建康的那帮人知道自己要来建康,肯定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进城的。
虽然他们不敢明刀名枪地跟自己动用武力,但是在合适的时机让自己出个丑落一下自己的面子,相信一定是这些所谓的名士所最愿意用的伎俩。
自己人生地不熟,对于他们的这些文字游戏也不擅长,这方面自己的确不擅长。
只是,自己会怕他们吗?
张曜灵心中冷笑,紧了紧自己手中的那个纸团,毫不畏惧地向前走去,一路上的士兵纷纷向两边退开,为张曜灵留出了一条道路,通向那名闭目站在路中央的和尚。
张曜灵慢悠悠地走了上来,在那名和尚身前五米处站定。然后他也没有开口,而是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和尚,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说明了他的年龄至少也在五十左右。光秃秃的头顶没什么稀奇,枯黄色的脸上脸颊瘦削,面黄肌瘦,看上去活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饥民。只是和那些饥民不同的是,他的鼻子异乎寻常地高挺,甚至还有些微微弯曲,就像是一个鹰钩一样,看上去少了一些僧人应有的慈眉善目,却多了一些狂放不羁的疏狂。
似乎是感觉到了张曜灵有些肆无忌惮的目光,那名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精光毕露的眼睛中有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锐利:“张施主,为何如此看我?”
“你认识我?”张曜灵歪了歪头看着他,有些挑衅地问道。
“听人言,老衲已在此恭候多时。”老和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张曜灵弯下身去,行了一个合十礼。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可是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这个……有些不公平吧?”张曜灵对对方的礼貌视而不见,斜着身子看着对方,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张曜灵的表情和姿势都有些无礼,那名和尚却毫不动怒,只是淡淡地扫视了张曜灵一眼,就低下头去说道:“是老衲疏忽了,老衲法号支道林,不过所有名姓都不过是一个虚号而已,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支道林?”听到了这三个字,张曜灵的目光顿时一凝,一道寒光闪过:这帮人,倒真的是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啊!
张曜灵对于佛道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这两个在江东有着很大影响力的宗教,他还是搜集了不少资料的。而对于眼前这一个古古怪怪的支道林,他是知道的。
支道林,又名支遁,25岁正式出家为僧,从西域僧人师姓为支,名为支道林。“家世信佛,早悟非常之理。隐居余杭山,深思《道行》之品,委曲《慧印》之经”。出家不久即到京城建康,与朝中名士有所接触。太原王蒙赞扬他“造微之功不减辅嗣”;陈郡殷融见到道林,则以为卫玠再世。辅嗣即王弼,与卫玠都是魏晋玄谈领袖。年青的支道林初入京就被比成王弼、卫玠,足见他在江东士林中的地位。
佛教从东汉明帝的时候传入中国,在之前一直流传不广。这种从天竺胡人之地传来的胡教,长期以来都没有得到中国上层人士的认可。
但是佛教的教义,实际上是很适合统治阶级的。自五胡乱华之后,佛教就开始悄悄地蔓延了开来。在北方,本就没什么文化根基的胡人,索性就接受这一个同样被视为“胡教”的外来宗教,在北方大肆宣传推广,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甚至到了后来,面对这一个逐渐庞大到威胁自己地位的宗教,北周武帝甚至来了一场大清洗。当然,那是后来的事了。
而在江东,虽然一些清高之士依然抱着一种鄙夷的态度看待这一外来者,但是玄学清谈盛行的江东,在一些僧人的改变之下,也开始有了一些不小的影响力。虽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发展到杜牧诗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盛况,但是这一时期的佛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尤其是站在张曜灵面前的支道林,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个很正统的僧人。他喜欢和那些空谈玄理的名士混在一起,喜欢清谈辩难,不拘于佛学,对于《庄子?逍遥游》情有独钟,为其作注解,成书后在江东广为流传。
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对张曜灵没什么吸引力。他所在意的,只是这个支道林,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和尚,但是他交友广泛,和谢安、王羲之、王洽、刘恢、殷浩、许询、郗超都有关系,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郗超会塞给自己那个纸团报信的缘由了。
这样一个有着很深关系背景的名士和尚,就不只是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那么简单了。面对他,张曜灵不可以用什么暴力手段,唯一的道路,似乎就只有顺着他的路子,一点一点见招拆招这一条路了。
只是要和这个老和尚谈玄论理,对此一窍不通的张曜灵,会是他的对手吗?
“张施主认识老衲?”张曜灵脸上一闪而逝的变化没有瞒过支道林,他一双神采湛湛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张曜灵。
“啊,这个呀,确实听人说过!”张曜灵仰天打了个哈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屑,“前几天吧,好像是在过淮河的时候,听一个卖菜的老大爷说过,说是在长江边上有一个摇橹的,叫什么支道林的。过河的话一个人三十文,要价特别高,脾气还不好!那老大爷人特别好,临走的时候一直嘱咐我,说是那个叫支道林的老头脾气特别倔,但是千万不要惹他!听说那个老头心脏不太好,万一要是惹着他犯了病,那可就赖上你了,又是个大大的麻烦!
张曜灵说到这里,还故意向前惊讶地伸了伸头,问道:“这位大师,你该不会就是那个老大爷说的摇橹的吧?虽然你现在穿的是僧衣,但是听说现在当和尚的也不容易,你是不是找了份摇橹的兼职,在不做和尚的时候去赚点外快?”
“张施主,说笑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虽然清贫,但是老衲一向谨守戒律,从未做过张施主所说的摇橹之事,大概只是同名之误吧!”被张曜灵的这席话说的脸色有些僵硬,支道林脸上笑容不再,低低地回答道。
“不不,这你可就错了!”张曜灵大摇其头,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看得一旁的苏若兰捂着嘴憋笑憋得非常辛苦,“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幽默感,出去的话总是有很多人这么说我,可是就没有一个人说我会说笑话!你这么说,是不是在故意安慰我?”
支道林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头部低垂着:“张施主说笑了,老衲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就不是在安慰我了?”张曜灵故意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又开始很遗憾地摇起头来,“可惜了可惜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夸奖过我!唉,要是早听你这么说,我当年也不至于心灰意冷失去信心,错过了那个小妞了!”
说完,张曜灵还很悲伤地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天,只是没什么眼泪流出来。
“张施主……”完全被张曜灵这天马行空毫不着边际的思维,给弄得有些心烦的支道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张曜灵,正要说话引回正题,却又被张曜灵给打断了。
“你真的不是那个摇橹的?”张曜灵睁大了眼睛,看上去还是没有完全丢掉自己之前的那个假设。
“绝对没有。”连续被张曜灵这番似傻似愣的言辞所累,支道林的脸上有了一些愠色,语气也不再有之前的和颜悦色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张曜灵放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的庆幸,“还好你不是那个摇橹的,要是他的话,我还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你要是一生气犯个心脏病倒在这里,岂不是要赖到我的头上?要是那样的话,我岂不是自讨苦吃?还好你不是那个摇橹的,不然这就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张施主,一向是这么与人交谈的吗?”支道林的眼神之中转为厉色,冷冷地看着张曜灵。
身为江东的大名士,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什么时候受过张曜灵这种装傻充愣的讽刺挖苦?尤其是张曜灵最后那句话,把支道林说成是一个连摇橹的下贱之人都不如,更是惹怒了心高气傲的支道林。
本来嘛,支道林与那些清谈玄理的名士们一样,对于张曜灵这种出身军事家族中的人都有些看不起的意思。虽然张曜灵现在的势力发展极快,大到了让他们不得不小心应对的地步。但是这种畏惧,最后又被他们在心中给战胜了。
就像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一样,在名面上我打不过你,那就在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儿子打老子,这就心平气和了吧?
正是这种补偿心理,让这些名士,在面对像张曜灵桓温这样的实权人物的时候,虽然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怕得要死,但是在心里面,他们却又有着很深的不屑与蔑视。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能打个仗有点实权吗、那是你们运气好赶上了,要是让老子上的话,干的比你们还好!只不过是我清高,不屑于干这种俗事,才便宜了你们这些俗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或许这就是支道林此刻的心里写照,但是张曜灵是看不到了。听了支道林语气转冷的这句话,张曜灵大惑不解地看着对方:“这位大师,我哪里得罪了你吗?为什么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是个粗人,总共也没有读过几本书,说话也不会说!要是我有什么言语上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说完,张曜灵还满脸真诚地看着支道林的眼睛。眼神中满是真诚,看上去就很难让人发起脾气来。
看到张曜灵这副做派,支道林有心想要发作,也没了发泄的脾气。他冷哼了一声,然后缓缓问道:“张公子谦虚了,听闻张公子已经收复关中,立下如此旷世奇功,岂是一个不通文墨的粗人所能办到的?”
“实话不瞒大师,这纯粹是靠了运气,要不然的话,就凭我这水平,还真得不着这个功劳!”张曜灵憨憨地笑着,那模样一点都看不到平日的睿智与冷静,也让一旁的苏若兰忍笑忍得更加辛苦。
张曜灵的演技很不错,但是似乎这样并没有被支道林采信,他淡淡地瞥了张曜灵一眼,问道:“张公子自谦了,听闻张公子家学渊源,对于庄子的《南华经》,想必造诣极深吧?不才对此尚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一下……”
“且慢且慢!”张曜灵又大叫着打断了支道林的话,让他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张公子不知道,这样随便打断别人的话,是一件很失礼的事吗?”连续几次被张曜灵打断,支道林的脸上再次浮上愠色,冷冷地看着懵懂的张曜灵。
“是吗?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呢!”张曜灵先是很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然后就满脸感激地看着面色不善的支道林,一脸激动地说道,“多谢大师指教了!今天大师又教给了我一个道理,我把它记住了,以后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一定管住我这一张嘴,不管别人说的话有多么废话,我都会等到他废话完毕,再插上骂他!”
“张公子的意思,是老衲说的话,都是废话了?”听出了张曜灵语气中的暗讽之意,支道林的目光一寒,问道。
“哪有哪有,大师这可就真的是天大的误会了!”张曜灵慌忙摆着手,急着澄清,“我说谁也不可能说大师啊!我是说别人说废话,说废话的是别人大师这种得道高人,怎么会和那种人说满嘴的废话呢?误会!天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