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司容听到了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他没有精力去猜测来人是谁。
只是当脚步停在他面前时,衣领忽然被人揪了起来。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对方极力压抑着怒火,但揪住衣领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反正不用猜,也知道来的人能是谁。
司容拂开他的手:“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吵架,这里是医院,想吵去菜市场。”
司年看了眼重症监护室,见音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心疼,只好暂时偃旗息鼓,往司容身边一坐,语调缓了几分:
“医生怎么说。”
“等。”司容真的没心情和他说话,但又考虑到他确实也是关心音遥,只是敷衍地应付了两声。
“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不知道,等警方调查。”
司年又站起来透过窗户看了眼里面的情况,轻声道:“听说你已经守了一天,去吃点东西休息下,这里我看着就好。”
司容感觉这种话他都听腻了,索性没搭理他哥,自顾抱着手臂出神。
司年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第一次,两兄弟没有针锋相对更没有夹枪带棒,而是很真诚地说了句:
“我相信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在病理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剩下的,或许要看音秘书自己的意志力,好好想想,他醒着的时候,最渴望的是什么。”
最渴望的?
司容可以说,他知晓音遥的所有爱好,喜欢吃什么,喜欢的地方、颜色、人物,或者说最讨厌的东西,他都门儿清,但要问他音遥最渴望的……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思想深处最渴望最想要的、无法用物质来概括的东西。
司年说得没错,在这里生耗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等司年离开后,得到了医生的允许,司容进了监护室。
看着病床上的音遥,他慢慢在一旁坐下,轻轻牵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唇边蹭了蹭:“遥遥,快点醒过来,你不在,我姑姑又要欺负我们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抬手帮音遥整理下额角的碎发,最后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还特意避开了伤口。
“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你如果还是嫌弃我,以后小孩随你姓,只要你开心,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音遥依然很安静,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结果第二天,司老爷子头七还没过,司容却整理好衣物,说打算出去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知道音遥现在还没醒,他心里肯定难受,也不管是不是老爷子的头七了,司容他爸满口答应着,毕竟已经没了父亲,剩下的就只有妻儿。
司容去医院看了眼音遥,握着他的手和他认真说了再见。
他觉得音遥能听见他说话,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摸摸音遥苍白的小脸蛋,轻声道:
“不会去很久,好好睡觉,等我回来。”
*
车子穿过由高档楼盘和高级白领组成的商业中心,渐渐的,道路两盘被夕阳染红,低矮的房屋多了一丝陈旧的意味。
司容很少踏足第一区之外,除了上次陪音遥一起祭拜他的母亲,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夏季的第三区更显得脏乱差,没有治安的地方就像个垃圾堆,看着这宛若末世一样的危房城寨,司容不禁怀疑,这种地方是怎么生养出音遥这么优秀的人的?
虽然司容没有像其他优质人群一样有太苛刻的阶级概念,但面对这么一垃圾堆,嫌弃还是有的。
他将车子停在一处隐蔽的破屋后面蓝男不分,拉着行李箱站在城寨的入口。
夕阳下的城寨透着浓浓的赛博朋克风格,电子广告牌五颜六色挤满大街小巷,唯一一处水龙头前早已大排长龙,无数衣着褴褛的居民等在这里只为接一桶不怎么干净的水。
但好像所有人都感知到了来自极优Alpha的信息素,一瞬间,排队的人齐刷刷向这边行起注目礼。
“这个人,有点眼熟啊……”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就是,那个大财团家的司容嘛!好家伙!他怎么来这儿了!”
一句“司容”引得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不知道的还以为“快看这不是那个大财团家的猴子嘛!”,像是围观耍猴一样提着水桶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其中一个胖胖的大婶忽然把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放,满脸戾气冲了过来:
“你就是那个司容是吧!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嫌把我们遥遥害得不够惨?!这里不欢迎你!滚!”
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样的大叔也冲了过来,老脸通红,指着司容就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总之一句话概括:
这个所谓的贫民窟不欢迎他这种自诩顶级人群的高贵人,哪来的滚回哪去。
司容默默听着对面对他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啐骂,良久,将手中的行李箱放好,笑着询问道:“遥遥以前住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么。”
原本还想继续用毕生所学对他进行臭骂的大婶在听到这声“遥遥”后,到嘴边的脏话又全咽了回去。
她转过身,依然没好气道:“有本事就自己找,没本事就站这儿吧。”
一堆人看满意了热闹,纷纷提着水桶做鸟兽四散去。虽说顶级财阀可能这辈子也仅此一次机会能亲眼所见,但又不是见一眼自己也能跟着发财,所以看两眼也就没了兴趣。
天色一点一点黑了下去,城寨中却透露出一股别样的时代感,那些已经被社会所抛弃的旧街道旧店铺却乘着不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风,怅然彷徨地吟唱着。
司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音遥家的具体位置,只能凭他以前的叙述得知,他们家有一张花布帘子,而且应该是没有住楼房而是平房,他还说经常去隔壁婶婶家,有可能就是住在刚才那个大婶家旁边。
依稀记得大婶好像是往那边走的。
循着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找过去,最终在一阵油烟气中,司容听到了那个大婶在家和老公吵架的声音。
他探头看过去,旁边是一扇极度老旧的绿色木门,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刻了一行小字:
【遥遥和妈妈的家。】
看着这天真又稚气的字,再想起音遥那张淡漠又假正经的脸,司容笑了出来,他抬手摸了摸门上的小字,又推了推门试了试。
按照音遥的说法,这里已经好多年没人住过,门锁也早就被小偷破坏的七七八八,轻轻一推,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尘封已久的苦旧气息扑面而来。
司容找到开关,“吧嗒”一声,倦意的昏黄色霎时充斥了整间小屋。
不夸张地讲,这间小屋连自家的卫生间大都没有,一张桌子,两张小床似乎就是这个家的全部。
司容站了一会儿,最终在一张铺着蓝白格子的单人床上坐下。
环顾一圈,房子虽然小但却很温馨,看得出来这家人一直都在很努力很认真地生活。
墙上贴满了奖状,从音遥小学开始,什么三好学生,什么优秀队员,他还当过学校里的中队长,长大后还做过团支部书记,看得出来他以前学习真的很不错,但第三区教育资源有限,即便在这里是佼佼者,真正走出第三区后也只能算个中等水平。
司容抚摸着枕头,看见床边的旧书架上还摆着一盒看起来像是九十年代流行过的恐龙乐园组合套装,虽然年代久远,里面的恐龙也已经被时光褪了色,但看起来一直被它的主人很珍视地保存着。
他将恐龙套组拿下来,却意外的将压在下面的东西碰了下来。
是一本笔记本,上面还用粗体荧光笔工工整整写了“日记”二字。
是音遥的日记本啊,有点想看,可是随便看别人的日记似乎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司容将日记本摊在膝间,犹豫着要不要翻开。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猛地打开来。
司容吓了一跳,赶紧将日记本塞进枕头底下。
饭菜的香气飘来,面前站着的,是端着饭菜满脸不悦的大婶。
她将饭菜往桌上重重一放,语气依然恶劣:“你们这些有钱人,没良心,早干嘛去了!遥遥那么好的孩子,非要给他折腾成这样才甘心?赶紧吃饭,别饿死你,要是饿死了,我可不想看遥遥伤心难过。”
司容怔怔看着桌上朴实的饭菜。
“怎么,还嫌弃啊,不吃算了。”说着,大婶就要去端碗筷。
“不是。”司容赶紧按住她的手,努力摆出微笑,“我只是在想,遥遥一定很爱吃大婶做的饭吧,他经常和我提起你。”
大婶一听,老脸一红,双手搅着衣角,扭扭捏捏起来:“也没有他说得那么好,这孩子就是嘴甜,快趁热吃吧。”
见司容端起了碗筷,大婶紧挨着他坐在一旁,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蓝白格子床单。
突然就想起来,这个可爱的小娃娃,七岁时因为尿床不敢和妈妈说,抱着画了大地图的床单双眼噙泪地过来找婶婶帮忙,那时候他才将将到自己腰那么高,一转眼,都长成大人了。
“遥遥小时候,特别懂事,知道妈妈不容易,从来不让她操心。”大婶笑着笑着,泪水溢满眼眶。
“他小前爱听故事,但他妈妈经常不在家,有时候就会抱着故事书过来找我念给他听,你知道么,他就那一本故事书,翻来覆去地看,还有这个恐龙乐园,也是他唯一的玩具。”
司容默默地听着,指尖颤了下,随即摸向枕头下的日记本。
“你说说,这么好的娘俩儿,怎么谁都没有个善终呢。”大婶擦擦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不说了,你慢慢吃,吃好了把碗拿过来我洗就行。”
大婶离开后,留下司容一个人。
最终,他还是翻开了那本日记。
他这才知道,他对音遥的了解实在是少之又少。
厚厚一本日记,正反面用,字迹工整认真,每一页日记的末尾都会根据他自己当时的心情画一个小圆脸图案。
里面记载了很多人很多事,帮妈妈照顾他的街坊邻居们,那个他曾经提起过的Omega哥哥,还有读高中时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曾经幻想过和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来一场甜甜的恋爱,看了些考古节目,就希望将来也能上山下海走遍世界去看看。
那时的音遥和现在完全不同,即使身处苦难中,却还是以笑脸相待世界,或许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尽全力替别人撑伞。
每一篇日记的结尾,都是为自己的加油打气:
【努力,奋斗,明天一定会好的!】
鼻根忽然一阵发酸,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司容抱起日记,虔诚地轻吻着封面,轻声喃喃道:“努力,奋斗,明天会好起来的。”
*
司容在城寨里住了半个月,每天和医院那边通着电话确认音遥的情况,他还是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但爸妈那边也会时不时过去看望他一下,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请来了全国首屈一指的名医,外在条件上他们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全凭音遥自己的意志力。
司容在第三区生活的这半个月,他本以为会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但意外的,这群人虽然嘴上对他很是嫌弃,但身体却过分正直,三五不时过来送吃的,那个刚见面时对他言语辱骂的竹竿大叔背着手在屋里巡视一圈后,语气不怎么好地说道:
“这灯丝有些不稳,你起开,我帮你修一修。”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处被第一区的精英们处处诟病的贫民窟却生养出音遥这么优秀的人,说到底,还是精英们格局低了。
离开第三区的时候,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半个月,但那些嘴上骂骂咧咧的人还是一边嫌弃地打扫着音遥的小屋,说着“瞧你把这儿弄得猪窝一样”,但真要走了,依然自发聚集在城寨的出口,送上自己亲手制作的不怎么名贵但满含关怀的食物,要司容拿着路上吃。
司容很清楚,这些人对自己的关心并非出于自己是从第一区来的财阀家族,更多的,是将对音遥的想念和关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讨好自己,是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够善待音遥。
他们真的很好,特别好,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们还好的人。
回了第一区,司容行李还没来得及放,就匆匆赶去了医院。
医生说,虽然现在他的各项综合指数已经恢复正常,但脑神经和海马体都有轻微受损,可能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医生还说:
“脑内残留淤血,就算醒过来,也可能智力或者记忆大大降低,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司容手里还提着一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南瓜馅包子,大婶说,这是音遥最喜欢吃的面点。
看来刚才已经来了不少人,床头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慰问品以及鲜花,司琪还留了小卡片,上面画了个哭脸图案,后面跟一句:
【嫂子你快醒过来吧,我哥气的都离家出走了[○?`Д??○]】
就连司臻都送了花过来,同样附一张小卡片:
【祝早日康复(是司琪非让我写的)】
司容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握住音遥的手抚摸着,另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一本封面卷了页的故事书。
上面的汉字顶端还标着拼音,后面的发行日期竟然比音遥的年龄都大。
司容清了下嗓子,揉揉嘴角,绽出一抹昳丽的微笑:“亲爱的遥遥小朋友,今天我要给你讲一个美人鱼的故事,从前,在遥远的海底,生活着一群可爱的小人鱼……”
医生正要进来查房,就听到病房里传来故意捏着嗓子装可爱的语气,还在读着小朋友都不听的老旧童话故事,半晌,他笑了笑,默默等在门口听他把故事念完。
从那天起,司家的小少爷每天准时准点过来念故事,甚至于,到了后期,为了制造充足的故事感,他还套着笨重的熊仔套装,惹得病人们纷纷聚集过来参观,成了医院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但事情传到网上后,到了酸精们的嘴里可就变了味。
“司老爷子尸骨未寒,好孙子这边就忙着在老婆面前扮小丑,怕是老爷子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合着人家还要守着司老爷子的骨灰过一辈子呗?怎么,没给你讲故事你嫉妒了?”
“司容现在是代理董事长,把公司扔一边不管,不顾底下员工的死活忙着自己的风花雪月,我嫉妒什么,嫉妒他娶一个劣性O做老婆?”
“是是是,你不嫉妒,就是不知道你辛苦打工一辈子能有人家一小时赚得多嘛?”
司雅兰看着这些评论,重重将平板摔在桌上,抬头看着司卿:“给司容打过电话了没。”
“打过了,他说有什么事让我们看着处理,这几天不要找他。”
司雅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身体随即向后移去,拿起桌上的钢笔把玩着:“好啊,告诉他,这个周五下午就要公布会长的遗嘱,他不想来,就永远别来了。”
本以为公布遗嘱这事肯定能把他吓住了吧,结果司容那边还是打来电话道:
“我会准时观看直播,小姑打扮得漂亮些,加油。”
一句“加油”,彻底引燃了司雅兰心中的导.火索,她拖过座机电话,手指疾速拨了个号:“宋律师,周五下午两点,带上遗嘱,公司见。”
报社的记者们正守着司容在病房扮小丑一事乐呵着,忽然就收到了Y.S发来的邀请,说是就司会长遗嘱一事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这可真是赶上了!
司年被停职后也休息了一段时间,正好闲下来,每天都会去看望一下音遥,眼见着他十几天不吃不喝只靠葡萄糖维持生命,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天天消瘦下去,心里着急,但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乎,坚定的唯物主义拥护者司年同志,不远千里跑去香火最旺的寺庙里替他求了个平安符回来。
对于爷爷遗嘱的具体内容,他已经没什么太大期待,听天由命吧,现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音遥能够尽早醒过来。
病房里——
“在最后一片玫瑰花瓣凋零之前,如果野兽再找不到真爱,他将错失最后变回人类的机会……”
司容叹了口气,缓缓看向床上。
不知是氧气罩太大还是音遥的脸太小,这玩意儿挂在脸上都看不清他的盛世美颜啦。
司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看着窗外杨树叶子已经有一半开始泛黄。
夏天快要过去了,音遥这一觉睡得真长啊,从夏天睡到了秋天,他在日记里写道,最喜欢看秋天金黄色的落叶漫天飞舞的场景。
“你再不醒,叶子也要掉光了。”司容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拿起故事书,准备第N次读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时,余光却忽然看见!
音遥的手指轻轻动了下!
司容愣了下,马上放下书凑到音遥手边,仔细观察着他的手指。
又动了一下,像是颤抖。
他马上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眼睛却不敢离开音遥的手指,生怕少看一眼手指就不动了。
“野兽的身体被一把长剑刺穿,贝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涌出眼眶……”
迷迷糊糊中,音遥听到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念着老套的故事,这故事实在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听了得有上千遍,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一瞬间,他又好像听到谁在他耳边拼命地呼唤他,那时的他正游走于悬崖峭壁的边缘,小心翼翼的生怕踩空,但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向了他,用坚定而有力的声音告诉他:
“放心,抓住我的手,我会保护你的。”
当他慢慢抓到那只手时,他被一道力量拽上了悬崖,悬崖上方,是明媚的阳光,将整个世界映照成绚烂的彩色。
他的眼皮动了动,继而缓缓睁开了眼。
“音秘书你终于……”眼前一张脸无限放大,喜色爬上眉梢,神采飞扬,但音遥却着实被这张脸吓了一跳。
陌生的,却又熟悉的脸。
别人常说,五官过于华丽的人会给人疏离冷漠的距离感,所以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音遥恐惧地瑟缩了下。
他皱着眉,将身体蜷缩进被子里,警惕地看着这个人,半晌,犹疑着问道: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