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夜更深了。

谢琛为迟向晚亲手上药。

鹅卵形金胎掐丝珐琅的药盒缓缓打开,他净手之后用药匙挑起一点乳白色的药膏,为迟向晚轻轻抹匀。

迟向晚这时才有空细问他今日之事。

说到后遗症加剧发作之事,谢琛神色也凝重许多,他把事情捡了重点说与迟向晚听。

“福/寿膏,听起来倒是个积福积寿的好名字。”迟向晚若有所思道。

“只怕这福/寿膏,远没有它名字听起来那般美好。”谢琛摇了摇手,他倒也漫然,只是道,“只是现在还弄不清楚,此物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发挥毒效的。”

他本身体内带毒,再遇上福/寿膏,是加速还是减缓毒效挥发,也说不清楚。

“虽然沁州府尹曾道,此物来自京城,但近些年,京城不曾有过这样蹊跷的毒物,京城里也没有人有本事炼出这毒。”

大钧是有几大制毒世家,但在淮南王府伏诛后也相继倾覆。

据传是淮南王曾暗中派人,买通太监宫女,给刚住进皇宫的靖王在下毒,妄想趁他皇位未稳之时,先下手为强。

靖王初来京城,差点遭到毒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淮南王和这些制毒世家,而后的钧庆帝,也继承了靖王的遗志,对京城民间的毒物,大肆搜罗。

“你先不要管那么多,”迟向晚道,“最要紧的是,你要安然无恙。”

迟向晚嫌少如此直白地坦明心迹,方才的话语,显得极大的取悦了谢琛。

有闷闷的轻笑,从他嘴中逸出。正为迟向晚涂药的手,顺势拉住少女的腕,将其捞进怀中。

“我是不会死的,”谢琛埋头于少女的发间,深吸一口,柔和的清香从发尾传来,是木樨的味道。

“你尽管放心。”

“你当我是关心你,”迟向晚别扭地转头,“不过是想着,你若是死了,就没人给我上药了。”

谢琛知道她是口是心非,也不点破,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走一步看三步,想的还挺多。”

迟向晚便斜睨着撇他。

那意思也很明显,谢琛这样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布局之人,是怎么好意思说她想得多的。

谢琛读懂了她的意思,道:“很快了。”

迟向晚被谢琛揉着头发,揉的正惬意,她浑身放松地靠在对方胸前,像一只慵懒的猫。

她正迷迷瞪瞪地打着哈欠,也没听清谢琛在说些什么,随口道:“很快什么?”

谢琛看她困成这样,想到今晚他后遗症发作,她忙前忙后,怕是既受到了惊吓,又是累着了。

他淡淡收回本来想说的话:“没什么,睡吧。”

迟向晚却没有理会他,少女静静地卧在他的胸前,恬适而安宁,她的呼吸悠长匀停,显然是睡着了。

谢琛望着迟向晚的睡颜,看了好半晌,才轻轻将她扶至床上躺好。

“嗯……”沉浸在睡梦中的迟向晚,骤然移挪了位置,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嘤咛。

谢琛不由失笑,他见一缕发丝挡在她的唇珠上,轻缓将它捋至一旁。

“睡吧。”他俯身,在她额前烙下一吻,如是说道。

……

深夜时分的京城,言府内,言穆摘下眼罩。

这次取下眼罩后,面对明亮皎洁的月光,他的眼睛不像原先那般,有刺激灼痛之感,他可以张目对月了!

本来以为得再休养半年,才能恢复过来,他却比设想的恢复得更快。

久违的清晰度再次回来,他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周遭的景物。

虽说掩在丝质纱罩下视物,也能看清楚大致轮廓形状,但是毕竟隔了一层,常有隔靴搔痒之感。还是裸眼视物,来的舒服自在。

清凉月光洒满他的衣襟,言穆整个人显得有些萧索,又满腹感慨。

阔别一年再回京城,花虽相似,人却不同了。

晚妹妹与之前不同了,而他自己经过这一遭后,又何尝与先前相同?

他对插着衣袖,立于庭下,历数最近发生的事。

自从回京之后,他发现很多事情都偏离了轨迹。虽是差之毫厘,但还是令他心头笼罩上一层阴霾。

就好比这次,听闻迟向晚被漠北人带上马车,他本想去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时间回溯到,言穆在大门外的树后找到福宁的那一刻。

言穆和福宁对上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除了乍一见他之时有些躲闪,之后却是顺从地同他来到书房,然后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书房附近的夹层隔间里。

他知道福宁性格一向骄纵,且与迟向晚关系冷淡,他与这位公主本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之所以围猎之时救她,不过是恪守御前侍卫的本分而已。

在听福宁说完事情的起因经过后,他带着些许讶异,瞥了福宁一眼。

福宁眸光清澈地对上他探询的目光。

他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

明知道告诉他后,卢氏的谋划便全然败露,而且福宁虽说是被胁迫做事,但也不可避免地牵连其中。她不自己想法子易容改姓,逃得离京城远远的,非要往京城凑。

她就不怕自己将此事告知皇帝,皇帝一怒之下问责于她和卢氏吗?

福宁平日不甚聪明,但这次脑子分外的灵光,许是她在来言府通风报信之前,便已经细细考量此事。

对于卢氏和卢贵妃而言,二皇子才是他们延续往日恩荣甚至更上一层楼的关键,福宁不过一个公主,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所以,哪怕知道漠北多股势力角逐,动荡不堪,也毫不犹豫地劝她远嫁。

这么些年,她都看着母妃眼色行事,在她的暗中授意之下,说对方不方便说出口之话,帮着她与迟淑妃等人言语上打机锋,为的不过是,让母妃将关注从二哥身上分出一点给他。

但此刻她也想明白了,求不得便是求不得,从今往后,她再不会奢求母妃的关注了。

况且,这样的事情,本就过于伤阴骘,她本就有些暗中佩服迟向晚,不愿如此算计于她。

“言公子已经知晓原因,又何必问我呢?”福宁只淡淡垂下眼帘。

怎么想是一回事,但要是说出口的话,无疑要牵引起,心头微妙而隐秘的思绪。

言穆了然地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没再追问。

“你是要去救迟小姐么?”福宁看言穆披上外氅,“我看到她与言芷当时交换了眼色,想必言芷已经把此事告诉迟许了。”

“阿芷?”言穆皱眉,“她怎么不与我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言芷是不想让他再次犯险了。

福宁出言提醒:“你现在去追,恐怕为时晚矣。”

“不论如何,我是都要去的。”

他必须亲自去救,才能安心。

晚妹妹,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很快就会来救你!

……

“每日都在柳园里,闷不闷?”谢琛这日回府后,对迟向晚道,“沁州府有一条老街,是百余年前所建,明日天气晴好,正好带你转转。”

“事情可是办妥了?”迟向晚试探地问。

这段时日,他早出晚归,每每披星戴月才回柳园。她知道他是在抢时间,在卢氏未曾得到消息前,先将其门下党羽一网打尽,不知怎么得了闲暇。

“只是想着,难得有时间与你在京外转转,舍不得让它白白浪费掉。”圆琛笑着望她,“况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或许会更有意思。”

迟向晚听他意有所指,心中他肯定在图谋着什么,不过她也没多问,只是道:“这样可以么?”

她初到沁州时,便觉得本地风气远比京城保守,街上鲜有官家女眷出没,大多是一些从事抛头露面营生的。

更别提为了笼络谢琛,沁州府尹还给他在本地安排了职务,明日也非休沐,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翘班,似乎不大妥当。

谢琛挑了挑眉:“为何不可?我同夫人出游,本就是天经地义。”

听到夫人二字,迟向晚会心一笑,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板起一张脸道:“谁是你夫人?要是让别人听见,小心生出疑心。”

“疑心?”谢琛听到这词,微微一哂,“你以为他们现在便没有起疑么?”

他安抚住脸色骤变的迟向晚,轻轻道:“你每次站在柳园的山丘上眺望时,有没有发觉,沁州街上平民打扮的青壮男子,肉眼可见地变多了么?”

迟向晚仔细一回想,也发现了不对,“难道说那些在矿上卖苦力的,被放回来了?”

但她自己提出了这种可能后,很快又摇头否定。

不应该啊,这样做的话,他们暗中干的勾当肯定会泄露出来,卢氏怎么肯冒着走漏风声的风险,放那些劳工回来呢。

“非也,如果我料的不错的话,那些劳工,此刻还在矿山,而街上的那些青壮男子,或恐都是卢氏的人。”

“卢氏的死士?”迟向晚问道。

一般的氏族,都豢养私卫,培养得更好更忠诚的私卫,便称作死士。

像卢氏这般,本就以军功起家的,养上百个死士,也不稀奇。

“肯定有一部分是卢氏的死士,还有就是他们在其他方面的人手,甚至可能有一些奇人异士。”

谢琛说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分析道。

“那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呢?”迟向晚有些不理解,“如此一来,岂不是把自己的底牌,暴露于明面上了么?”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掩盖不住青壮男子都被抓去当劳工的事实。”谢琛淡淡道。

还有一点他没说,私采铁矿、私铸武器、私联别国,桩桩都是死罪。

只怕卢氏已经做好两手准备。这事能压能瞒得住,再好不过;如果不能,就直接谋反,拼死一搏。

是以那些死士,冒充沁州青壮男子,每日出现在街上,还有另一重意思。他们起到监视震慑的作用,如果沁州城内出现什么异常,那么他们便会及时做出反应,镇压下去。

“所以,那些劳工——”既然出现在街头的,不是劳工,而是卢氏的人,迟向晚不敢再想下去。

“为掩盖铁证,矿山会被炸掉,而那些劳工,也会葬身其中。”谢琛的话,进一步验证了迟向晚的猜想,想到基本上全城的青壮男子都将面临惨死,迟向晚身形不可避免地晃了晃。

“事情都十万火急到这个程度了,你怎么还要带我去游玩?”迟向晚埋怨了一句,她见谢琛眨了眨眼睛,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要带我游玩;你分明是想,赶在事情没有全盘恶化之前,送我出城。”

“我的阿晚果然聪慧。”谢琛有些倦懒地在她耳畔轻笑,热气氤氲铺散在她整个耳窝,迟向晚连耳骨都不由得灼热起来。

“别闹,”迟向晚被耳侧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搅扰得心烦,她没好气地瞪了谢琛一眼。

谢琛知道,她还在为自己瞒着她的事生气,倒也不再逗她。

他望着迟向晚,黑眸若幽潭,像是敛着重重谋划和打算。

谢琛的脸上,竟是难得的面无表情。他收起往日温文笑意,认真道:“我此行之前,也曾考虑过,会出现今日之局面。是以提前做了打算,定是不会引火自焚的。”

他举起手来,与迟向晚轻轻击掌:“阿晚,相信我,届时我会无恙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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龛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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