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岁暮
这一次生产对顾清玥的身体伤害之大，远超过她的想象，时隔多年，她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受，沈宽和太医院斟酌了好几次方子，她在榻上足足喝了三个半月的汤药，待时光由盛夏转入初冬，才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沈宽吁了口气，道药谷有事，立即向宣成帝请辞。
好在有允衡和曦儿的陪伴，她并不觉得无事可做。尤其是曦儿一日一日长大，一日较一日活泼，看着允衡和她兄妹两人相亲相爱的相处日常，顾清玥终于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成就感。
那一日，她遣素绫去与太后请安，太后只是温声道：”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吧。“顾清玥便知，太后并未说服宣成帝，然而，她离宫的决心却一日较一日更为坚定。
宣成帝似很喜欢嘉曦，除了三五不时的赏赐之外，亦常来露华宫的偏殿看望嘉曦，素绫曾觑着顾清玥的脸色，小声道：”奶娘说，皇上称呼公主为“朕的小公主”。“
顾清玥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公主是本宫与先帝的孩子。也嘱咐一句奶娘，这话，不要在外面提了。“素绫喏喏应是。然而，宫中从来都是如此，因着宣成帝的偏爱，关于宁国公主身世的传言便甚嚣尘上。
其实自生产后，顾清玥再未见过宣成帝。宣成帝来露华宫的时候，有时是她午歇的时候，有时是她抱着嘉曦在寝殿散步的时候，两人隔着一道珠帘，却终究无言。
想来，这一场惨烈的生产，对于爱原主至深的宣成帝来说，亦终究是怕了。
顾清玥对宣成帝的感觉依然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怨恨他、害怕他、迫切地想要远离他，毕竟，他曾欺辱过她，他默认这一切是他隐忍多年的筹谋，便是陆澜与太后的死，似乎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而另一方面，无论是梦中那爱得炽热的单纯少年，是后来倚马斜桥的风流浪子，还是如今心思莫测的威严帝王，她纵然不爱，却亦不认为他是一个那样冷血无情的人。
从情感上，这世上，没有一份付出是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长久压抑的感情到了一个点，便会如山洪倾泻般爆发。她不知，如果是原主，会如何面对宣成帝这一份自始至今炽热的感情，然而她，是注定要辜负这样的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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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节将近，宫中的气氛也日趋欢乐，毕竟这是宣成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春节，来往的宫人脸上俱含了喜气，步履轻快。宫灯渐彻夜长明，与星月争辉。
这日，已是入了夜，曦儿因下午睡多了，极为精神。翠袖便按顾清玥的吩咐，用拨浪鼓逗着曦儿抬头，闲来无事，顾清玥拿起搁置已久的画笔，要画下曦儿憨态可掬的样子。
她专注盯着曦儿，曦儿长开后，那双圆圆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顾盼之间，依稀便有了陆澜的影子，忽然心中一痛，本已沉在心底的思念，便汹涌而出，不由红了眼眶。
”娘娘，您瞧瞧，是谁来了？“
素绫的声音打断了顾清玥的思绪，这姑娘一向沉静，少有这样欢悦的语气，顾清玥转头看去，素绫喜孜孜地掀开绣帘，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徐步而入。
”臣，拜见娘娘。“男子声音朗朗，听在顾清玥耳中，却无比熟悉亲近。
顾清玥一惊之后便欢喜无限，不待顾清扬行完礼，便搁下笔，上前扶起顾清扬：”哥哥。“
顾清扬一笑。
兄妹两人各自打量着对方。
顾清玥眼中的顾清扬，戎装未卸，银甲红缨，带着西北的风尘，较之白衣风流，多了一份肃穆凛冽的气息，却依然是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清玥捂嘴轻笑：”如今，我理解为何会有掷果盈车一词了。“
顾清扬目光温煦，两年不见，妹妹越发清瘦，虽风姿楚楚，容颜依旧，但此刻即便笑着，可眼神中那熠熠光采，终究是不复从前了。
想到方才在太极殿与宣成帝的一番谈话，顾清扬心中暗自叹息。
”哥哥是今日抵京？”落座之后，顾清玥问道。
”今日午后进的城门，臣先进宫，向陛下禀报了西北的战况。“顾清扬用杯盖轻轻拂动杯中茶叶，缓声道：”陛下甚为关注，待对答完，天色已晚，本该出宫，但陛下念着娘娘与臣许久未见，允臣来见娘娘一面。”
“那哥哥还未回复见过嫂嫂和子钰？“顾清玥皱眉。
”不急。“顾清扬微笑，”西北诸事已定，臣这次回来，会在京中呆到明春。“
想到西戎，便想到了金若兰，顾清玥咬唇看向顾清扬，事涉朝政，她犹豫着不知是否应向顾清扬问起。
顾清扬似知她内心所想，温声道：”贞懿公主无事，娘娘放心。“
原来西戎政变，呼延律未死，而是潜到了大齐，后又与大齐里应外合，大败了侄子的军队，这才夺回了可汗的位置。
顾清扬不欲多说，可想象这一过程之艰难险阻，必定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顾清玥的长睫动了动：“这么说，呼延律与皇上早就认识了？”
顾清扬不意外妹妹能猜测到此处，她一向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点点头：“呼延律的母亲便是大齐人，但母亲早逝，也并不受宠，老可汗儿子众多，他不受重视，便落了个自在。”
“早年，他一心向往大齐文化，常伪装成胡商来往于两国之间，机缘巧合与陛下相识，当时双方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性情相投，一来二去倒成了朋友。”
“那哥哥你，此前也与呼延律相识吗？”顾清玥心念一动，问道。
顾清扬笑了。
雨过天青色茶盏中热气氤氲，茶香悠然四溢，顾清扬的脸色便有些看不分明。
“清玥，七年前你失了忆之后，哥哥起初痛心，但后来觉得，对你而言，许是一件好事。”顾清扬似回忆起了往事，声音里带着遥远的惆怅，“从前的你，一颗心，一半在先帝和殿下身上，一半担忧着家族，在先帝的政见与家族的利益相悖时，夹在其中的你，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