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心、真心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太阳下山了她开始会期待。这个奇怪组织的人都是在晚上才会出现,这座城堡彷佛也是在晚上才拥有生命,她一人在白天独活,总觉得寂寞。
“当人真麻烦。”这静谧的空间中,肚子的咕噜声一清二楚。“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累了要睡。但为什么我都没看过黑帝这些身为人的基本需求的时候?唯独在塔尔塔洛斯酒吧那次喝了一杯明天见,他难道真的不是人?”
还记得那张椅子多到好寂寞的空荡长餐桌,安雅张罗好自己的三餐后,绝对不会在那里用餐;不是怕又想起那可怕的迷宫花园,而是寂寞到都快要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脑会不受控制地想着围绕在他身上的各种谜团。
越想,越想了解他!
“有声音?”安雅惊跳起来,明明抛下手上刀叉发出的碰撞声更刺耳,她却听而不闻,只关注在远方那一点点声响。
终于这座孤单牢笼,终于不是她一个人。
终于他去去,回来了。
“黑帝!”听见声音太过惊喜,连鞋都忘了穿!
那细微的声音消失在转角,安雅循声追了过去,感觉那距离触手可及之时,声音又飘远了。
她在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不觉,她追出了黑帝的堡垒,避开了令她害怕的迷宫花园,朝后方那座先前常和艾登并肩奔驰的树林跑去。
虽然这是她很熟悉的树林,但天色已暗,她一个女人在这里晃荡实在不妥。可是此时,她更在意的是那道声音是不是黑帝所制造的!
赤脚走踏在布满枯叶的泥土路上,透过叶缝筛落的月光给她适当的指引,那一大片墓园,在柔和银光之下让她并不感到害怕。
声音在此停止,安雅屏气凝神,推开了缠绕着藤蔓的锈蚀镂空雕花铁门。
“有人?”废话当然有人,你不就是听到人声而追过来的吗?
那人身影高大颀长,一头浅金发被月光照映的波光粼粼……是习惯披着雪色披肩的黑帝,他的模样看来是毫发无伤;但──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气息是肃杀的,他的周围还围绕着一两位她从没见过的黑衣男子,握着铁铲,忙碌着。
黑帝的手中似乎抓握着什么圆球物体,口中念念有词?
“第八个了,再两个就结束了!”
安雅站在门口看着,黑帝站着的位置,是那个8岁的杜罗公爵的墓碑前,手上那是……!
“吓!”是断头!
“为什么你总不记得要穿鞋?”黑帝神色淡定,手中的人头抛向黑衣男子铲出的洞后,优雅转过身来凝视安雅。
那一瞬间,安雅觉得他的异色瞳好像在黑夜里透着不寻常的光芒,怪不得……怪不得……艾登会在看见她那杯蓝绿渐层的明天见后,做出那样的反应!
“黑帝……”他的手,刚刚抓着一颗断头,原来是因为那样……他的手才一直都是冰冷的吗?
“不惜追到墓园来找我,有急事?”
“没、没事……我没什么事……”他真的是杀人狂魔……冷血的杀人魔……她终于见识到了。
“一是克服你心中的恐惧,走向我;二是转身逃跑,一辈子活在心牢之中。”站在月光底下的他,那么飘渺。
脸上、手上和身上都没有沾染到一丝脏污,彷佛人不是他杀的。
此时此刻不要说安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拥有变态般听力的他肯定被紊乱的心跳扰得心烦意乱。
他听见了她没有穿鞋踏过枯叶的声音、听见了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听见了她的恐惧;他没多说,只是一如往常地给了选择。
安雅直直看着没有丝毫隐藏的异色瞳,颤抖的脚缓缓抬起,朝他的方向踏出了一步、再一步,直到一臂之遥,黑帝伸手将她拽进雪色披风里。
“我真的不能小看你。”他语气倒是轻松。
还处在惊恐当中的安雅,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黑帝身后的景色,倒忘记了要推开他没有温暖的怀抱。
“你、埋了谁?”好不容易,安雅找回遗失的声音。
“杜罗公爵的仇人。”
“你的敌人吗?”那颗头,已经被黑衣人以土覆盖,她什么都没看到,只有萧瑟的墓碑悼念着8岁的小男孩。“这是你的墓吧,你8岁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你所见,我死了。”
“你死了……?”
“只是还没被埋葬。”
我在8岁就已经死亡,在我被埋葬以前,会有一群人的血肉为我垫出舒适的长眠棺材。
一个人往往要死两次,不再爱,不再被爱──Voltaire。
如你所见,我死了,只是还没被埋葬。
乍听之下这是一个很难笑的笑话……
安雅从他的胸膛抬起头,看着他无比严肃的表情,她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为了要说一个笑话给她听,而掘了一坟墓、在坑里丢了所谓第八个人头。
她听过富兰克林说过一句话:有的人在25岁就已经死亡,只不过到了75岁才被埋葬。那是指在25岁就已经失去梦想、失去行动力、失去热情,但是那副行尸肉的躯壳要到75岁才能真正入土为安,虚度一世。
黑帝的情况又是什么?
看起来他的真名是安塞尔克拉克,8岁时除了顽强的生命力,失去了一切……吗?
“安塞尔?”
“呵,如你不想被我亲手埋葬,就别喊那个名字。”黑帝的双手施力紧拥她,带着飘渺的笑意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安雅被他圈的肢体疼痛,可是……却比不上知道他过往后的心痛。
她开始会想了解他,开始会为他心疼,开始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也或许这男人根本不需要她做些什么,但无所谓。
她无法看着眼前一个沉溺在深渊里的人,而不去救他。
但这对她来说,绝非爱情。
“你要杀我的机会太多了,例如现在你就可以勒毙我,何必『假如』?”安雅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拉开两人之间的一点距离。
他说的话很冷,他的拥抱也没有温度,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却那样温柔,彷佛下过雨后带着草香的清新空气,参着一点森林里特有的味道,很难形容……总之,令人心旷神怡。
她喜欢这个味道。
可是,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紧贴着身躯,以往她感受到的不是杀戮后的血腥味、就是玩弄枪管后的烟硝味;这回他明明刚刚杀了人,为何一点味道都没有?
“你习惯我了。”雪莉的思绪很复杂、很紊乱,不像浮世凡人那么容易看透,即便看清了他也很少如此明白地说出口。
就怕自己的能耐底线被人察觉,那么他也保护不了自己。
从小到大他没有任何的庇护,只能靠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遍体麟伤,来学会俗世生存的道理。
现在他足够强大了,也养成了不随意说出心里话的习惯。
可刚才那句,是他的真心话……
不,应该说……他还有真心?
意识到这一点,黑帝立刻松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安雅推进了还未完全填平的墓坑里,神色阴冷。
“哇啊!”突然被人推了一把,跌进埋过8个人头的洞里,安雅狼狈地以双手双膝撑在湿润的泥土上,愤恨地转头瞪着他。“你有病啊你,干嘛突然把我丢下来?是想活埋我吗?”
“你不要假如,我便实现你渺小的愿望。”黑帝藏在披风底下,那只推她一把的手紧紧握着,修剪整齐的指甲掐进手心。
没有任何痛的感觉。
正确来说他也不知道痛到底是什么感受、怎么形容,是刚才把雪莉推下去后,心脏有一瞬被电到的感受吗?
看她跌落,心脏似乎猛跳了一下,这很诡异!
“好啊,那赶快叫黑衣人也把我埋了啊!”安雅指着两位因为她跌进去而停下动作的黑衣人。
“你想被活埋,我会专找一个好位置让你长眠,但不是在这里。”黑帝单膝跪下,纡尊降贵地伸手将她从那充满仇恨的坑洞里捞了出来。
这奇怪的施力点,真亏黑帝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拦腰抱起!可他到底在想什么?一下子推她进去、一下子又动作轻柔地把她抱回怀中?
安雅抬起双手,勾住他在雪白皮草披肩里若隐若现的粗旷颈子,把他拉近自己。
“那堆高级布料是怎么回事?”
“把你丢下的补偿。”她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距离近到如果雪莉现在咬掉自己的耳朵报仇,他没有时间可以反应。
“我真是开心你还有意识到我被丢掉这件事。”
“那人比我想象中有趣了一点,杀他多耗了点时间。”黑帝调整好两人的姿势,起身离开悲凉的墓园。
“原来是因为有趣,我还以为你被干掉了。”闻言,安雅自讨没趣地松开了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好你个去去就回,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你干嘛重复我讲的话?”英文之中没有男女之别的第二人称,安雅误以为黑帝幼稚地重复她的话,心里有些窃喜他脑中并不只存在着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