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而已
并不舒服的八月初。
太液池上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蒸腾的雾气被早起的阳光穿得稀疏零散飘在湖上,一轮红日倒映在波澜微动的水面胡乱成波纹状。
天边云彩染上金黄,微半边天的光芒炽热起来,白色的鸟成群停在诸多楼阁之上,有鱼的背脊划开水面掀起波纹,鸟群飞起开始觅食。
岸边的春暖阁内,龙恒羽正歪头看着湖面上成群掠过的飘雨隼,他瘫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副纨绔样子,躺椅边的椅子上中年男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不断拍着胸口竖起拇指。
也许是倦了,这十多年来养成的性格一起,他开始微闭双眼只用眼角余光来回打量着那个牛皮不断的中年男子,听了半天,也只是蹙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去!”
“吾儿神勇,但这事不可如此轻易拿捏,那地方自然比不上家里舒适,路途也远,可自然有要去的道理。”中年男子先是环顾四周,确定左右无人后小心翼翼地探头说道:“关键这是你娘亲自定夺的,我不太好办,不好跟她交代。”
声若细蚊,几不可听。
但已昏昏欲睡的公子哥却清晰听见“你娘”二字,睡意顿时全无,他瞪大了双眼,差点惊坐起来,嘴上磕巴道:“你,你说真的?”
在得到了男人肯定的眼神后,他终于心灰意冷向后靠去。
“那,那也不成!这不是造孽吗?你瞧瞧,我能学的东西,这十几年来哪一样落下了?不说各行顶尖,至少也能混个精通吧。非要我跑个千八百里然后待个几年就为了镀身金?我又不是古神,哪用得了金身像啊!这不闲得慌吗?还要过去过那苦修一般的生活,我搁家里躺着不舒服?就是没事找事!再者,咱家里也不比那破地方差个多少。”龙恒羽瘫在躺椅上大声抱怨。
“唉,是是是,吾儿说得是。”男人用力点头,一副吾儿真乃天纵之才少年英姿,是你老娘不懂规矩了的样子。
“要不这样,你我老老实实地,我妈不是还在外游历的吗?也就别找她了,等那边开学我就故意不去报到,他们不是过时不候吗?总不能为了我坏了规矩吧。反正我是不想去,你赶紧让那边把我的学费给退回来,别想着丢了什么脸面啥子的,反正你在外面风头口碑还不如我,最要紧的事是咱不能亏本,不能白给,明白不?”龙恒羽转念一想,又舒服地翘起二郎腿,还规划着如何将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
“唉,对对对,吾儿说得对。”男人拍着大腿一脸赞同地赔笑。
“再不行,你觉得在我妈那边不好交代,你就物色几个又贤淑又漂亮的女孩子,就说我要准备成亲.....”龙恒羽又微闭双眼,神色轻松地吹起口哨,只要不去那破地方,什么事儿都好干。
成亲,嘿,倍儿棒不是!
“你娘来了。”男人瞬间收起狼狈为奸的笑容,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面色突然就变得正义凛然,他故作深沉老气横秋,以一副吾儿难成大器不可雕琢的口气叹道:“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这不都是为你好吗......”
龙恒羽惊诧地扭过头来望向门口,可那里一片空旷,这气不打一处来,自以为自家老爹一把年纪了还变脸开这天大的玩笑祸祸自己,他刚要起来上蹦下跳大声训斥,眼角却瞥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位红裙美妇。
那美妇捏着长剑笑吟吟道:“小兔崽子,你今儿个要是不答应,老娘给你腿全卸了,还学人家成亲,你这蠢样,哪家的小姐看得上你,给你配个猪你要不要?”
“唉,是是是,我妈说得是。”龙恒羽从椅子上蹦下来,惊魂未定,“您瞧上哪家的猪了,我整个八抬大轿......”
“再给老娘皮?”女人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说,龙恒羽噤若寒蝉,嘴里咕哝半天也没蹦出一个词来。
“你还敢和你那呆子老爹一块商量?你不知道这事是老娘亲自拿捏的?要不然冲你老爹那狗屁脸面你还出去,出家门就被人剁了喂狗了,到时候都不知道你是哪坨狗屎!还敢有别的心思?”
“唉,对对对,我妈说得对。”龙恒羽战战兢兢,小声附和。
他妥协了,去与不去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夫人啥时候回来的啊?”听到自家夫人怒火中烧的语气,男人赶忙从椅子上起身想转移话题。
“边儿去。”
“唉好。”男人果真就走到一旁静静站着,不过腰背依旧笔直,像是沉默的护卫。
“三天之后出发,媚儿护送你去,她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门口的女人话语突然柔软下来,嘴角又勾起笑意,她甩了甩手中的长剑,光线被剑身折射,屋内光影交错起来。
“啊?”龙恒羽呆若木鸡。
“啊什么啊?要不让媚儿来向你汇报?”女人收起笑容大声喊道。
“啊哈哈,媚儿姐能护送我去,这好事啊,好事啊,啊哈哈哈......”公子哥恨不得赏自己几个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他老妈到底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位眼角有痣的年轻女孩可是个实干家。
一拳让人躺一个月,绝不会少一天,有时候还会多送几天,真好,不过这脾气再不改改,也嫁不出去了。
啧啧啧,龙恒羽在心里嘀咕,还没嘀咕完就被自家老妈吼道,“那还不快滚去收拾东西!”
妙目一瞪,公子哥却是如获大赦急忙奔向外面。
刚要迈出门去,长剑抵着他的胸口,锋利的刃边在阳光的抚摸下蕴起寒意。
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笑嘻嘻地靠过来,“怎么,开了【源云】也不跟你妈我说道说道,咱们母子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
“妈,这剑有点危险哈......”龙恒羽也笑嘻嘻地用手轻轻移开剑尖。
“知道了,下次不对着你就是了。”
“上次你也这么说的。”少年小声嘀咕道。
“下次一定,滚吧。”长剑轻轻戳了两下他的胸口便收了回去。
“唉!不是啊,妈,你看,我都开了源云了,我去那地方蹦跶一阵子岂不是天下人都会知道,到时候想杀我的人能从咱家这儿排到东海吧......”
龙恒羽突然觉得自己思想爆炸,真乃天纵之姿是也!这么个极富创造力的借口除了他还能有谁能想出来?“瞧瞧瞧瞧,咱位高权重的,就算与世无争也会被人盯上啊!这还是不去的好。”龙恒羽昂首挺胸,像是头骄傲的公鸡。
“咳嗯嗯,儿子啊,其实你开不开源云和人家想杀你没什么区别,要不是咱家还是不够安全,爹妈也不会让你受这苦。我开的价格足够让那边许你两年平安,等你老爹我再经营几年,你回来后咱们就黄袍加身直取蓟京,到时候你当皇帝老爹我就心安理得地做个太上皇,好和你娘白头偕老。”大逆不道的话语自小小的阁楼内飘逸出来,那个站得笔直却畏畏缩缩的男人倒不像是在说什么笑话。
“难得你这呆子老爹还算正经了回,听见了没,还不快滚!”红裙美妇瞪了一眼男人,居然在无形中肯定了男人的话语,好像那位远在蓟京的老皇帝手中的军队不过是土鸡瓦狗。
“你,是是是。”公子哥怒发冲冠,他看着自己老爹,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可他又着实畏惧那把长剑,嘴上只好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龙恒羽也不好在待在这里了,最后的理由已经被老爹一顿助攻直接抬走,他一溜小跑出了院子门。
剩下美妇瞪着中年男子,不善的目光让后者一阵心慌意乱。
男子笔直的背脊弯颓下来,他搓着双手尬笑道:“夫人回来得也太快了,待会儿让小尤小桃为夫人洗尘,热水已经备好了。”
“是吗?可没见你动嘴。”
“这就去这就去。”男人就要学着他那儿子溜出院子,那一把长剑抵住他的喉咙,再一用力,可就要出人命了。
“还不谢谢我,老娘不回来,你搞得定你那宝贝儿子吗?”红裙美妇又笑了起来,她保养地很好,这般年岁脸上居然都瞧不见半点皱纹,她在外面晒太阳的日子可不算短。
“今儿全靠夫人威武。”男人咕哝着,剑尖抵着喉咙说话就是不方便,声音一大喉咙可就破了。
“呦呵,你这狗嘴今天也还吐个象牙出来了。”女子笑道,收回了那瘆人目光与剑,又一转话锋,“得了,老娘可不吃你的彩虹屁,不过羽儿说的话确实没错,赶紧物色几个漂亮女子,老娘我来亲自把把关,过几年也是该成亲了,天天这般胡闹下去,当儿子还可以,当王可不行,还要黄袍加身,我这当妈的,也就盼这点好了。”
“咱这穷乡僻壤的地儿,还不如羽儿自己去那地儿物色呢,咱家条件虽然只好上那么一点,但自然可以保证他看上的跑不掉,就是那皇帝的女儿也得乖乖嫁过来。”男人赔笑着说。
“要是有人和他抢呢?”美妇上前,替这呆子夫君整了整衣襟。
“我当年怎么做的,再来一次也没人会说道什么。”男人一挑眉毛,想着自己的放荡往事。
“别吹牛皮了,崩着嘴可疼人了。”美妇翻个白眼拍了下那坚实胸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说是吧,哥哥。”
那风韵十足的脸瞬间染上星点儿娇羞,白里透红的肌肤内蕴着妩媚,惹人怜爱十分,峰回路转,妙目传情,最后娇滴滴的二字填满春暖阁楼上下,配上那柔嫩动人的嗓音。
这声叫喊搁谁谁不迷糊?
“唉!”男人抱起美妇,在后者的阵阵羞怯笑声中步入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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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跑出去好远,那春暖阁才消失在视线之中,龙恒羽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回廊柱子上喘息道:“造孽啊!是真造孽啊!”
少年捶胸顿足,就差仰天长啸。
好一阵子过后,他才盯着眼前从出了春暖阁就跟着自己的三个侍从说道:“兄弟几个,那宝贝地方是去不成了,我妈刚回来,我三天后就要去那破地方。”
“二夫人刚回来啊?从别的门回来的?我们都没瞧见。”居中的白皙男孩惊讶说道,院落三重,他们三守在大门门槛上,的确不曾见过他人进入院落,也不曾见过那在院子里悄然出现的二夫人。
“笨,二夫人那样的强者回来还能让你看见?不过确实是去不了了,毕竟二夫人回来咱们四个肯定跑不出王府了。唉殿下,你且安心去吧,回头我们兄弟三人自己去,待再见殿下时,我们可就都是男人了。”左边的白发男孩挑眉说道,红色的眼瞳显得分外怪异,但配上少年独有的活力气息倒也不会让人心生隔阂。
“怎么?你们不陪我去?”龙恒羽问。
“王爷早跟我们知会过,只有你们三去,我们三个还太弱了,你去的时候我们也会有不同的路子往上冲冲。”右边的小胖子笑道,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显然他们几个在这几年里必定要突飞猛进。
“唉,三年呐。”龙恒羽有些发愁。
“怎么,难不成殿下舍不得我们哥几个?”小胖子哼哼唧唧,一脸欠揍的表情。
“切,殿下肯定开心得要死,搁这儿装呢,跟她俩去多好啊,啧啧啧,听说还住一块。”白皙男孩一脸羡慕。
“呸,伤风败俗。”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叫完后又弯腰笑起来。
“嘿,你们几个也就这出息了,我去不了,你们也别逛了,我待会儿就找人把那地方给封起来,都别去了。”龙恒羽闭上一只眼睛睥睨众人,他当即反击,“都给少爷我等三年,别耐不住性子,可不能让你们先享了温香暖玉。”
“三年?!”三人笑不出来了。
“三年而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