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虎大彪疑窦横生 薛伯祥借茶寓怀
却说两人说说闹闹,走走停停,日将西斜,才来到薛府门前。只见薛府大门紧闭,只留一侧门虚掩,门前石阶旁坐着两个老家人在谈天。小春忙走过去,向两个老家人躬身行礼,说明来意。那两个老家人忙站起来,向凌风施礼道:“凌公子请,老奴这就回侯爷。”凌风忙道:“不必打扰薛伯父,我是来看一下我的随从的。”说完,与小春进了薛府,拐了两个弯,来至虎大彪养伤处。
凌风回头对小春道:“在这儿守着,若有人来通报一声,不许偷听!”小春忙贱兮兮答道:“不敢,不敢,小的给公子把好门,没有您吩咐谁也不让进。”凌风道:“这还像个样子。”说着推开客房门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药味,同时传来阵阵的**声,凌风心中一惊,忙掀开内房布帘一看,只见小青端个铜水盆站在一侧,地上蹲坐个青衣葛袍的老者拿着一把燃着的艾草在炙烤虎大彪的断臂,虎大彪躺在床上,口里衔根木棍在不断的**。小青见凌风进来,忙焦急的道:“公子…”,凌风知道医生正为虎大彪医治,忙“嘘”了一声,也站在一旁观看。
那老者约炙了一刻钟,将已发黑的断臂用麻布重重缠了起来包好道:“过两天不流脓,再将养一个月,当无大碍了。”虎大彪吐出口中木棍,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喘息着方待说话。凌风接口道:“多谢大夫妙手回春。”
那老者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看了看凌风道:“自断一臂,剜去一目,不死已经很好了,还说什么妙手回春,记住,少吃些羊肉等物,以清淡为主。”凌风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尴尬,但看那老者鹤发童颜,身体精瘦,两条斑白的眉毛垂过眼角,仪容不俗,心中反生敬仰之情,道:“说得是,晚生自当照应,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那老者又看了看凌风,叹了一口气,道:“萍水相逢,有什么称呼不称呼的,医者本分而已。”说着背起药箱起身离去了。凌风正在怅然,虎大彪道:“他是孟诜,做过太医院的副官,给皇上看过病的,不知何事被革职,现在寄居在薛府,脾气大,但医术也很好,这两天也多亏他照应。”凌风喃喃道:“孟诜?”心中感觉好像听过他的名字,但又想不起来。
这时小青搬过凳子让凌风坐在虎大彪床边,凌风努努嘴,小青知趣的走到外房门边。虎大彪本待挣扎着要起来,被凌风按住,就斜倚在枕头旁看着凌风道:“有眉目了?”凌风就将当日孟子良所述讲于虎大彪,当说道曲府之人通风报信之时,虎大彪右手猛捶了一下床板道:“果然…”,凌风看虎大彪瞪着一目,欲言又止,就问道:“果然什么?”虎大彪道:“果然有人想害咱们,我定查出此人,以报此仇。”
凌风道:“如此人出自曲府,当为大患,此时先不必让我姑姑、姑父知晓,以免大动干戈,打草惊蛇。咱们先暗地查访,待揪出幕后之人再明正典刑。当务之急,你先静养两天,后日我们就回青峰镇。”虎大彪见凌风分析得有理,就点点头道:“一切按公子所言行事。”其后凌风又问些伤情等事,虎大彪一一作答,但凌风看他心不在此,思虑太重,就说道:“你也不必太介怀,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你更须打起精神,协助我找出幕后黑手。”虎大彪道:“不消公子吩咐,我虎大彪虽是贱命一条,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正说着,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小青走过来道:“外面有人说要见公子。”凌风就道:“小青,你要寸步不离的照顾好大彪师父。”小青虽稚气未脱,但也有模有样的答道:“公子放心,小責已拜虎师父为师,这两天师父给我讲了好些道理呢。”凌风点点头,说声“好”,与虎大彪拱拱手,就走出房去。
只见房前站着的乃是薛伯祥,施礼道:“不知薛大哥驾到,失礼了。”薛伯祥笑道:“不消说了,是为兄未能远迎,今日家父去往白刺史府上赴宴,我陪兄去喝两杯茶,这里的事凌兄弟但请放心。”凌风拱手道:“这几日多有打扰,何敢再劳烦薛大哥相陪,我自去无虞楼便了。”薛伯祥哈哈笑道:“无虞楼当然要去,只是三弟刚拜你为师,怎么也得捧茶敬师不是。”
凌风笑道:“薛大哥果然消息灵通,我与令弟乃是打赌游戏之言,作不得真。”薛伯祥道:“哪里,刚才叔祯回到家便与我说了此事,对凌兄弟那是佩服的很哪,两条鱼就作了两首词,这要是到我家鱼塘边,还不得出本诗集呀,这饭是一定要请的。”这时旁边小春插嘴道:“凌公子可不禁这两首呢,饭后在江边又做了一首极好的呢。”
薛伯祥喜道:“凌兄弟果然大才,快吟来,也让为兄欣赏一下。”凌风笑道:“偶感而已,休听小春胡言,何敢在薛大哥面前献丑。”薛伯祥也不勉强,一摆手道:“且跟我来,凌兄弟怀才而不骄,怪不得曲将军对你这么看重,今天还专门派人送信来呢。”
凌风一惊道:“送信,所谓何事?”薛伯祥道:“信是给家父的,不过说些旧情谊,家父说专门提到你,表示要招你为婿,还让我们多加照顾,让不许生事,早些回去呢。”
两人说着话,转过两个弯,过了一个偏厅,走进一个角门,只见里面曲径回廊,黄花遍地,中间一汪池水,一方奇石立其中,峥嵘嶙峋,几束将枯未枯的葛藤环绕池岸,攀枝附蔓,自有一番雅趣,廊檐下已摆好两杯香茗,两个紫衣丫鬟侍立两侧。
薛伯祥引着凌风过去坐下,摆一摆手,那两个丫鬟和小春悄然退下,薛伯祥方道:“这是为兄的小憩之所,因我爱菊,故种了些许菊花,与家父的‘养心’不同,我更爱‘养眼’多些,有些俗了。”凌风道:“菊,花中隐士也,晋陶渊明独爱菊,立身高洁,怎能说俗呢。”薛伯祥道:“凌兄弟说话总是让人畅怀,咱们边喝茶边赏菊,这茶亦是宫中御茶,产自黄山,叔祯醉酒未醒,我代他敬兄弟一杯。”
凌风忙捧起杯,见其清碧微黄,香气如兰,饮之滋味醇甘,韵味深长,先道声“好”,说道:“果非凡品,与薛大哥这小院是相得益彰啊。”
薛伯祥道:“此情此景,凌兄弟不可无诗啊。”凌风笑道:“薛大哥如此雅致,凌某何敢卖弄,你看,这花、这石、这茶那个不如诗一般美。”说得薛伯祥哈哈大笑起来,稍后,却话峰一转道:“菊花虽美,终究为草,荣枯有定,其实我更欣赏池中那方擎天石,只有你够强,别人才会攀附你。”凌风沉吟道:“我更爱这泡茶的水,利万物而不争,可潜于泥淖之下,可升于九宵之上,遇冷而凝,遇热而化,遇阻而绕,遇蜜而融,困于一隅而波澜不惊,静映曜日闲月,汇入江河则奔流不息,气吞万里如虎,随机而发,待时而动。”
薛伯祥拍手道:“说得好,你我虽结识未久,但知凌兄弟决非池中之物,他日入帏曲将军东床,你我联手,就像这池中之石,相辉相映,定能创出一番事业。”凌风知薛伯祥看中的不过是曲府势力,心下便有些不快,敷衍道:“凌某家道中落,一介书生,何敢与薛大哥比肩。”薛伯祥低声道:“曲将军深得圣宠,膝下无子,他日千钧重担焉不托于足下。”
凌风心中越发不快,虽知自己本在借曲府势力,但在别人口中说出,又是一番滋味,只是面上不动声色,起身道:“时也,命也,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后焉知如何?我本一闲人,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而已。”薛伯祥亦起身道:“兄弟正值大好年华,怎么倒有股陶渊明的心境,这可使不得,所谓时势造英雄,当今盛世,正是有为之时。”
凌风看着薛伯祥笑了笑,又绕着那池子转了一圈,道:“借兄吉言,但愿我们越来越好,天已不早,谢谢薛大哥赐茶。”薛伯祥本想与凌风深交一下,日后也有个借势的地方,见凌风如此说,心下微感尴尬,有些话欲言又止,只是说道:“看来凌兄弟还是急着去无虞楼,真不负青春年少呀。”
凌风自不介意,拱拱手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说着从角门出来,只见小春远远的正和那两个丫鬟说话。小春见凌风出了角门,忙小跑过来,那两个丫鬟亦盈盈跟了过来。
只听薛伯祥在身后道:“小春,小心服侍凌公子,若有差池,家法伺候。”那小春忙道:“大少爷放心,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了凌公子。”接着两个又穿过偏厅,转了两个弯,来到前院,凌风回头拱手道:“不劳大哥远送,就此别过。”
薛伯祥道:“稍等,让刘管家送你去。”凌风道:“不必,我正想欣赏一下汴州晚景。”薛伯祥也不勉强,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有事,安排小春去做就是。”
当下出了薛府大门,沿路东走,看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凌风心下暗自盘算,正默默的向前走着,这时一个青衣丫鬟突然施礼道:“凌公子万安。”凌风一怔,仔细一看,认出她是先前跟随温柔的一个丫鬟。凌风刚要说话,那丫鬟又说道:“奴婢在此等候多时了,这是温姑娘给公子的,说是请公子斧正。”说着递上一个折叠着四四方方一片信笺。
凌风接过道:“多谢姑娘雅意。”那丫鬟又行一个礼就匆匆回去了。凌风先怔了一会儿,正要打开,只见小春从后面凑上来,遂又一脚踹出,道声:“滚”,那小春方嘻嘻笑着站开了。
展开信笺,先闻到一股清香,似有若无,正中几行绢秀字体写道:
君若天边云,妾似地上泥。
浮沈各异势,何日共虹霓。
凌风又前后翻看一下,也无落款,心道:这女子果然大胆,这是套用曹植的《明月上高楼》,喻意如此明显,我何敢斧正。就把这信笺贴身藏了,继续向前走去。听着小春在后面跟上来,也不回头,说道:“小春子,跟了我,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们薛侯爷的?”小春从后面凑过来道:“当然听公子的,侯爷说了,以后全听公子的,否则家法伺候,要打四十板子。”
凌风道:“哼,你现在是我的人,敢乱嚼舌头,也是家法伺候,把你痷了当太监。”小春吓得赶紧捂住裆部道:“太狠了,公子饶命,你还不如把我舌头割了。”凌风笑道:“好啊,伸出来。”吓得小春赶紧闭上了嘴。
两人走走停停,约有半个时辰,方才来至无虞楼门口。此时红日将坠未坠,映得天空红彤彤的,眼前高高的无虞楼竟有些庄严之感,要不是里面不时传出的打情骂俏之声,和门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凌风真想在门前多徘徊一会儿。
凌风正在迟疑,突听有人喝道:“让开,让开,别挡本公子的路。”凌风侧身一看,一个矮胖男子在两个精壮家丁的簇拥下走过来,只见他穿一身绣花锦团袍,足登粉底朝天靴,头上斜斜挽个发髻,用一个紫绸带缠了,插个墨绿色的发簪,腰里挂着两三个玉佩,走起路来叮当乱响,手里竟然也拿把扇子,摇摇晃晃走到凌风身前,斜眼瞧了瞧凌风,对两个家丁一挥手道:“打他。”
那两个褐衣家丁上前作势要打,小青上前连忙拦住,叫道:“白少爷,使不得,这是我家侯爷的贵客。”那矮胖子又上下打量了凌风一回头,道:“哪个侯爷?”小青道:“还有哪个侯爷,我们家薛侯爷呗?”凌风被他看得恶心,问道:“为何打我?”那矮胖的白少爷用扇子指着凌风道:“看你油头粉面的样子就不像好人,我这是替天行道。”
凌风轻轻拔开他的扇子道:“要照你这样子的说法,天下恐怕无人了。”矮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突听无虞楼里有人笑道:“他是说,没有人再比你丑了。”矮胖子大怒道:“谁,你给我出来。”只见孟子良从大堂拐角出走出来道:“你爷爷我啊,你有种进来。”
这时春娘携两个妖冶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由分说拉住矮胖子就往里走,一边说着:“我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来是白少爷,快进来,姑娘们都等急了。”一边又呼道:“春梅死哪儿去了,快来迎接凌公子。”那矮胖子在两个妖冶女子的簇拥下,也顾不得和凌风说话就进了无虞楼,直冲孟子良而去。
矮胖子走到孟子良前面道:“你小子是谁?有种再说一遍。”孟子良将两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斜下方对着那矮胖子耳朵吼道:“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我孟老三便是,我刚才说,你是天下最丑的!”那楼上楼下众人不自主的朝这面看过来,楼上有人开着窗子附合道:“说得好。”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矮胖子被吼得耳朵嗡嗡乱响,恼羞成怒,上去要打,那两个家丁忙上前拦住道:“少爷息怒,等出了无虞楼再打他不迟。”矮胖子气得浑身哆嗦,怒道:“你等着,等出了无虞楼我定将你碎尸万段,活刮了你。”那孟子良嘻嘻笑道:“丑人多做怪,我就不出去,你能怎么着?”又对着刚进来的凌风道:“凌兄弟,快到这里来,羞死这个怪物。”
凌风突然对孟子良大有好感,施施然踱了过去,站在矮胖子身侧,更显得玉树临风,风采翩然。那矮胖子气急了,指着两个道:“好啊,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定是强盗无疑,小四小五,快让我爹画影图形,捉拿这两个贼寇。”
春娘忙不迭的说道:“我说各位爷,别闹了,姑娘们都急了。白少爷,今天两个姑娘可都是雏儿哦,莫要动嘴,快随我来。”拉了矮胖子就走。那矮胖子知道在无虞楼动不得手,只对那两个家丁说道:“你们给我守着门口,一个也不让走脱。”两个家丁答应一声,狠狠的瞪了凌风和孟子良一眼,就出去了。
眼看那矮胖子气急败坏的被春娘拖走,孟子良对凌风说道:“公子放心,在无虞楼那小子翻不了天,再等一会儿,我能骂死他。”凌风道:“这矮胖子是谁?”旁边小青接口道:“他是本城刺史的大公子白沐云,最是难缠的,两位官人还是别得罪他的好,出了无虞楼,只怕我家侯爷也难护二位周全。”
凌风一扇子打在小青头上道:“说什么呢,你是本公子的人,难道我们怕他?”小青一缩头道:“那是自然,咱们不怕,但自古民不与官斗…”小青尚未说完,孟子良接口道:“他是官吗?还不是狗仗人势,我呸,我才不怕,反正后天我就要走了,哈哈哈…”
凌风对孟子良的不要脸行径基本适应了,也不介意,又问道:“三公子成亲那日,我曾见过白刺史的,也算一表人才,儿子怎么长成这样,是亲生的吗?”小青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亲生到是亲生的,像他娘,他娘是白刺史的表妹,京城无畏侯尉迟家的女儿。”
凌风脱口道:“是尉迟敬德么?”小青道:“哪儿啊,那是他祖爷爷。”凌风一想道:“那这就合理了,还是近亲,难怪…”
正说着,只见春梅从后门扭啊扭的过来了,道:“公子,想死奴家了。”说着过来挽住了凌风的胳膊,将上身只往凌风身上贴来。孟子良道:“得,下次再见吧,公子您忙啊。”凌风回头道:“明天陪我逛逛汴梁城啊。”孟子良看了看门口道:“不去,我不嫌命长。”
凌风哈哈一笑,自由春梅扶着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