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144章

第144章 第144章

灵魂刺痛的同时,尤利斯的眼前竟然闪现无数陌生的画面,里面不仅有索帝里亚,还有一个金发碧眸的柔美青年,以及一个双眼赤红的恶魔。

画面如书卷刷拉拉向前翻过,他看见了一座白墙金顶的恢宏城堡,方形的主殿西北侧,巨大的高塔矗立在鸟喙一般伸出的悬崖边上。

那是……

虽然头痛欲裂,但那股怪异熟悉感的迫使他不断看下去,那座门窗紧闭的高塔、白色城堡内部隐约传来的喟叹,以及风掠过尖嘴悬崖后摩擦产生的诡妙呜咽声,如此真实,真实到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他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空隙。

他看见……

他看见燃起的火光与天边的霞光连成一片,将遍地鲜花与美酒的城市烧成飞灰,一颗颗来不及闭上眼睛的头颅,绝望地期盼神的垂怜;

他看见冰雪建筑的圆顶圣殿,佝偻身体的年轻人痛哭着亲吻晶莹的冰阶,跪在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面前,如同罪无可赦的囚徒奢侈地渴望着不可能到来的救赎;

他看见几乎快被海浪击穿的商船中,一个几乎透明的游魂将瑟缩的青年抱住,用嘴唇从划破的手腕吸吮出蓝色的液体,再将那甘甜一口口渡给青年;

他紧接着看见那相同的背影,在坍倒的神像下与浑身遍布鞭痕的青年紧密结合时蓄满泪水的眼眶;

他还看见如蝴蝶般从高台坠落的金发国王,眨眼间被地面的尸潮吞噬,也看见在亡灵与强盗面前,一场堪称闹剧的加冕。

画面翻到最后,终于定格在一间被黑暗吞噬的囚室中。但在这漆黑的牢笼里,他却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刻满痛苦与绝望,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睁,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让我忘记这一切”,恶鬼这样要求。

——“让我全部属于你”,恶鬼柔声哄骗他的情人。

——“让我心无旁骛地爱你”,恶鬼许下荒谬的誓言。

然而更加荒谬的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竟然选择相信。他选择单方面背负起所有痛苦,承受住所有可能会到来的怀疑,抹杀掉他们曾经的一切,只为给他的小王子编织一个不存在痛苦的童话。

二十二年的记忆碎片飞速在眼前掠过,本该熟悉的过去此刻都变成了最陌生的画面,他就像个悬浮于半空的幽灵,看着那个红头发的恶魔不知餍足地折磨着那个从未停止爱他的人。

“呵。”

尤利斯攥紧拳头,从喉咙中滚出一声嗤笑,眼珠小幅度地转动,一点点,从下,缓慢地转到中间。

直到有些模糊的视线中闯进索帝里亚的身影,他极其用力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索帝里亚嘴唇嗫嚅,似乎想要说话,但在与他目光相触的时候,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死一般的安静中,波赛尔一脸严肃,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

她曾经以为,这个人类记忆混沌是阿波菲斯动的手脚,只要让尤利斯想起一切,这场人神相恋的闹剧就会结束,但就在她将魔法的触手伸向尤利斯内心,划开这个人类灵魂上那层严密封印的魔力之网时,一股绝非阿波菲斯的恐怖力量随之喷涌……

她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

但波赛尔还没来得及逃跑,她的脖颈就已经被一双铁一样的手钳住,阿波菲斯铁青的脸映入视线,一股寒意自脚底窸窣钻进大脑,毁灭之神那双因愤怒而赤红的双眼,竟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

仅仅是一瞬间的窒息,却恍如亿万年般漫长,波赛尔甚至想起了她与阿波菲斯的青年时期,毁灭之神一柄能够开天辟地的长剑,而她挥舞着海神长矛,将一切反对自己的神族踩在脚下的意气风发。

波赛尔闭上眼睛。

她早该想到的,拥有毁灭之力的阿波菲斯,就算对他的命运之子再温柔耐心,但他的本源却始终是毁灭啊……

毁灭——

记忆的走马灯在大脑中旋转出五颜六色的画面,早已遗忘了千年万年的童年时代在这时被捡起,像是赶海的幼童在沙堆里挖出一枚新鲜贝壳,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幼童在贝壳里能看到整片大海,而波赛尔则看到了她与阿波菲斯的幼年期。

彼时魔法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因此神族也像秋收时的麦粒般般随处可见。世界之树在那时正值壮年,蓬松如面包的树冠大得足可以遮天蔽日,而那些松软垂落至地面的藤蔓,也恰好是幼年神族在聆听世界之树教导时,在全神贯注的间隙最乐于争抢的玩具。

对于那时的幼年神族来说,荡绳子与追逐打闹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但就算在这样难得的放松时刻,阿波菲斯也总会刻意将自己与那些热闹隔绝。

而作为姐姐的波赛尔,就有义务将自我孤立的弟弟从他的小世界里拽出来——尽管任性的阿波菲斯对此并不认同,辩说自然之母是同时孕育他们的。但世界之树最先抱起来的却是她波赛尔,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喂阿波菲斯,一起来玩呀,我们的幼年期只有几百年,过了幼年期可就要变成其他神族那样的扑克脸了,怎么能浪费一分一秒?”波赛尔荡着用世界之树藤条编成的秋千,忽悠忽悠地在阿波菲斯头上荡着,脚尖不时踩在“弟弟”的头顶,企图将那已然变成扑克脸的笨蛋踩得发怒。

这是她乐此不疲的游戏,但阿波菲斯却始终像个木头人,从来不给她任何回应。

“我说!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啦?”

“波赛尔,世界之树说,神族的本源力量应该不偏不倚,否则就是谬误。”索帝里亚扬起脸,看着波赛尔鱼尾般的裙角,“可世界之树还说过,自然之母从来不会出错。”

“嗯……世界之树讲的故事的确是这样。”

“可大家都知道的,我的本源力量出现了偏差,就连世界之树都说,我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错误’。”索帝里亚眨着眼,和现在不同,那时的他双眼虽然也是澄澈的湛蓝,却不带任何焦距,“可从不出错的自然之母,为什么会诞下一个谬误?”

“嚓嚓”的落叶声中,波赛尔从藤蔓上跳了下来,一拳敲在索帝里亚头顶:“那我们就去改正就好了,你瞧,我们刚诞生的时候,其他神族还断言我们活不过婴孩期呢,现在不也好好的?”

阿波菲斯——毁灭,波赛尔——复生,一体双胎的神族,在亿万年的历史演变中也只有这一例。他们的诞生曾为神族带来许多困惑,但在神族的概念里,天生就不存在着“排挤”这个概念,充其量只是对他们格外关注一些。随着两人波澜无惊地成长,神族也渐渐淡忘了这个此前从未发生过的小小插曲。

“不。”索帝里亚缓缓摇头,“如果自然之母真的不会出错,那么我的诞生就不该是凑巧,波赛尔,我拥有神族不该拥有的负面魔法,而你则拥有着伴生的‘预言’能力。我们注定是不同的。”

波赛尔忘记了自己当时的答复,但她却清楚记起了阿波菲斯曾经提及的,巨蜥的灭绝。

那是她诞生以来,亲眼目睹的第一次种族大灭绝。一颗与整片大陆差不多大小的赤红球体,以毁天灭地的速度,自天空向地面压来。它遮挡了月亮,使白天恍如黑昼,云朵在那赤红的烈焰中烧成飞灰,连空气都被摩擦得尖叫着逃窜,吸进鼻腔里的味道,是苦的、呛的,咳出来的血都带着炭化的糊,那颗球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直到整个天空都布满那张坑坑洼洼的通红的脸,她甚至可以看清自己恐惧的表情!

在那一场灾难里,她目睹了太多的生物因来不及逃避而被碾成飞灰,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熟识的神族为保证世界之树的存活而牺牲,直到她被阿波菲斯推进曾经的万神之主以生命凝结成的防护罩中时,她才得以通过水镜看向外面的世界——

那是真正的末日,黑色与红色组成了这个新的世界,就算所有的海水灌进曾经的天空,依旧浇不灭那近乎绮丽的赤红色。天空与地面仿佛都在燃烧,一直烧到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如今的苔尔冰原,曾经的莱德火山岛,因火球撞击引发了火山喷发,黑红色的岩浆将整片平原扯进火海中时,那只因不会游泳而被困在孤岛上,在遮天蔽日的浓烟中引颈悲鸣的长颈蜥。(*)

“这就是我们该改变的事。”已经完全退去幼年期稚嫩神色的索帝里亚轻声说道。

“什么?”波赛尔双眼通红地问。

“毁灭旧的秩序。”索帝里亚看向那些仿佛对于灭绝司空见惯的沉默神族。

毁灭。

那之后的漫长岁月中,波赛尔和索帝里亚打败了所有敢于挑衅他们的同族,而当索帝里亚终于站在了神族的巅峰,再回首看,那些曾经与他们以同伴互称的神族,却都遗失在时光的裂隙里。

“阿波菲斯,你瞧,许多年后,会有这样和我们相像的种族诞生。而在这个种族之中,将诞生你的命运之子。”

在世界之树的阴影下把索帝里亚揪出来,波赛尔将自己手中的水晶球递给这个从来都闷闷不乐的“弟弟”。

那是生命从无到有的奇妙过程,一颗微小到看不见的胚胎,在产床上诞生,最终又在病床上结束,已经成为“万神之主”的索帝里亚就这样双手捧着这颗承载着人类全部生命奇迹的预言,忽然泪流满面。

“波赛尔,或许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索帝里亚银白色的睫毛上还带着湿意,却弯起眼睛,坦坦荡荡地看着她笑起来。那一刻,波赛尔只记得自己愣住了。玛瑙、繁星,甚至于大海中最轻盈平静的梦境,都不如他的双眸璀璨多情。

如果就这样被毁灭——

波赛尔坦然笑道,或许她也可以找寻到自己的意义了。不再是自然之母的工具,而是作为自己的意义。

然而,波赛尔等了许久,直到感觉新鲜的空气又再次灌进自己的肺部,毁灭的怒火也始终没能蔓延到她的身上。她纳罕地看了一眼阿波菲斯,突然间的清醒让她全身毛孔瞬间支了起来——阿波菲斯现在仅存的力量,竟然已经无法压制她了!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闯进波赛尔的耳膜。

——“索帝里亚,停下。”

掐着波赛尔喉咙的力度突然一松。

一抹猩红身影闯进波赛尔眼中。

“Ulysses……”索帝里亚无助地放下手。

尤利斯站在原地,缓慢地摇头:“索帝里亚,海神大人只是帮我正视了自己的错误。”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崩溃,没有哭嚎,尤利斯只是安静地站在索帝里亚中间。

如一潭死水。

“索帝里亚,你怎么能隐瞒我?”尤利斯平静地诘问。

又或者如包容百川的大海。

“我不愿骗你……”

“你怎么能忍受我的过分的残忍,让我不知满足地索取你的纵容。”

尤利斯伸出手,海神殿瞬间坠进无边的黑暗中,挣脱桎梏的波赛尔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他们。

在这密不透风的黑色囚笼里,尤利斯双手贴在索帝里亚脸颊两侧,在他嘴唇献上迷途知返的信徒般虔诚的亲吻。

“曾经的我以为爱是不可原谅的罪孽。”

“忘掉一切的我以为爱是满足恋人的欲望。”

尤利斯微微抬起头,与索帝里亚额头相抵。

“索帝里亚,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个单词代表的意义,从来都是——你。”

一次次断骨的折磨能够让白鸽曾经脆弱的羽翼变得坚实,而历经国家覆灭、亲族利用、信仰崩塌的渺小人类,虽然也曾迷茫,崩溃着想要逃避,但终于用那双满是疤痕的手,坚定拽住了以爱为信仰的绳索。

“我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个答案,海神大人所说的陨落,是真的吗?”

索帝里亚缓慢地点头:“但是……”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尤利斯接着说道:“我不会阻止你。索帝里亚,我可以很自大的说,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绝不亚于你在我心中一样重,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未来,因此不能要求你独自承受没有我的以后。但有一件事你需要答应我。”

尤利斯的尾音有些发颤,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哽咽,他垂下眼睛,刻意避免着与索帝里亚的视线相碰,“如果我们真的能相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我不希望继承你的力量。你曾说过,魔法会让我忘记你,但不会忘记爱。就算这个世界会因为你的陨落而遗忘你,但,我的灵魂不会。”

他听到索帝里亚沉沉的呼吸,随即额头传来一片柔软的触感:“Ulysses,我答应你。”

海中传来“叮”的一声轻响,是两人的戒指在交缠的手指间相互碰撞,尤利斯反手抓住索帝里亚,五根手指分开,将恋人因紧张而变得冰凉的指尖紧紧扣住。

再不放开。

“MiarSoteria.”尤利斯低声喃喃,“Jerveirsoteria.”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火烧恶魔分殿时,在斯坦尼那个癫狂的夜晚,索帝里亚所说的这句上古语的真正含义。

苦练了多年仍旧不得要领的上古语在此刻自然而然从他胸腔中滚动而出,甚至比昨日的告白还要流畅,就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的呐喊,随着爱意的释放,变成了最不假思索的宣言:“JerveirEros.”

尤利斯的声音并不大,却因为经过魔力的浸润,化成了一圈圈无形的音波,在海底幽幽荡开,所有驻留在海中的生物,无论是此处,或是彼岸,全在这一刹那静悄悄停了下来。

Jer——你。

Veir——我的。

Eros——

“Ulysses……”

眼前的爱人历经岁月的沉淀,黑曜石般的双瞳闪烁出成熟的坚定,但索帝里亚却似乎突然间变回了笨嘴拙舌的少年,只知道傻乎乎地重复着这个因尤利斯的诞生而拥有意义的上古语。人类的语言、神族的语言都已经变得多余,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将这个完整包容自己的灵魂狠狠压在床上。

不过。

尤利斯在索帝里亚想要追着吻他的时候,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Soteria,我也想和你继续我们在世界之树下所做的事情,我想让你吻破我的嘴唇,榨干我的眼泪。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敌人要去消灭。”

掌心传来潮湿的触感,他没好气地拧着索帝里亚的腰,正色道:“黑魔法自四年前开始肆虐,也正是四年前,讨伐凯尔的圣战结束,奥神教在黑泽大陆获得至高地位。”

“这几年间你教过我不少魔法,因此我越发肯定,斯坦尼陷落的那一天,我所看到的亡灵绝不是臆想。光明魔法只会消灭亡灵,而唯一能够役使亡灵的,只有熟练使用黑魔法的、早已堕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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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塞尔:我应该海底,不应该在海里,……不对,大海整个都是我的啊?

(*)灵感来源于侏罗纪公园电影中梁龙的哀鸣

PS作者是个地理盲,生物大灭绝的话你们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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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占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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