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温昭听出了这是顾蓁的声音,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杀意也停了下来。温昭稍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老狐狸,现在的老狐狸和温昭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很大。
记忆中的老狐狸多少有点不正经,每天干的最多的事便是酿酒,喝酒,看星星。对着自己也有些不像话,每次把自己弄生气了,就昭昭长昭昭短,昭昭看看师父,这样弄一套温昭最后没了脾气只好原谅他。
温昭一度觉得在这样的宗主带领下,整个合欢宗没能解散,全靠自己的师兄师姐们那遍布全魔道的老情人们,时不时照顾一下整个宗门的生意,这才不至于让合欢宗陷入破产危机当中。
符离与老狐狸的另一个不同点是老狐狸面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只有他坑别人的从来没有别人能从他手上占去便宜。而如今眼前的人却有些不一样,他的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神情,说出口的话也是结结巴巴的,“牧……牧兄你冷静啊!”
温昭清楚地看到老狐狸咬到了舌尖,他疼得眼泪汪汪不说,脸侧都因为尴尬而染上一层薄红。
好逊啊师父!还带着一点纯情,温昭不禁这样想到。
温昭看着符离这吃瘪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多看几眼,恨不得把这个画面刻在脑子里,等到出去后再拿到老狐狸面前反复播放。怎么想老狐狸看到这样的画面,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只可惜办不到,她也只能遗憾地摇摇头。
牧思远听到顾蓁的声音后就收了剑,站在了她的身旁,表情虽然依旧低沉,但到底收敛了杀气,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大狗。
顾蓁走到了他的身旁牵住他的手宽慰着他的情绪,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两人,她的表情很淡,举止透着一份端庄:“这位又要怎么称呼?”
等顾蓁开了口,温昭才记起了另一人的存在,刚刚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老狐狸身上。她站在老狐狸边上扭过头去看向另一人,这一眼让温昭再一次愣在原地。
那人着一身黑衣,面容十分柔和,眉眼间都带着一点温和的味道。笑起来时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更添了一些亲和力。他弯着眼睛,全然没有老狐狸的那份慌张,而是淡淡地开口:“这位道友叫我孟承安便好。”
当那个名字说出口时,温昭整个人如坠冰窟,那张与孟语堂近乎如出一辙的脸,那十分相似的神情,以及几乎是确定性的一点,那同样的姓氏。
温昭仗着别人都看不到自己又向着那自称孟承安的男人走了几步,她仔仔细细地凑近他认真观察起来,这一看还是能够察觉到他与孟语堂之间的一些区别。
孟语堂的温和更像是他给自己戴上的一层面具,温昭事后想起来才能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一丝疯狂。而孟承安则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和,没有半分虚假。
可这样就更加奇怪了,明明在确认这点后,温昭应该可以放下警戒之心。但偏偏此刻她的心中警铃大作,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张脸越是没有破绽,温昭越觉得有些古怪。
仿佛这人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抱歉二位,思远他刚刚不是故意的。”顾蓁抬起眼,说出的话将牧思远刚刚那一份杀意磨灭得一干二净,就仿佛牧思远刚刚只不过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符离苦笑了一下,他看着眼前女子的打扮,结合刚刚牧思远就要杀人的样子,哪里会不清楚如今的情况。只是……他想到了关于正道上关于牧思远的一点传闻,牧思远曾经犯下的那次罪行据说其实是为了个魔修。
他当时不信,谁不知道太衍宗这群人最死心眼,向来看不得这种残害他人的事,那名被废了一身修为的弟子烧了几十个无辜的凡人,自然不会被轻易放过,牧思远做出这样的事再符合太衍宗之人的人设不过了。
而如今看来,那件事说不准还真与魔修有关。
“牧兄,今日之事我知道你定不会轻易相信我俩,”符离沉默了一会,虽然那名魔修女子拦下了牧思远,但是这件事势必无法轻易揭过。一时之间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因为一时好奇偏偏跟着孟承安来找牧思远。
“你我都知道修士修行最重要的就在于心,我愿以道心起誓,若是我符离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定落个道心破碎,身死道陨的地步。”符离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的明白。
温昭望着老狐狸,他的神情认真,如果是现在的老狐狸别说拿道心起誓了,估摸着就是嬉皮笑脸地糊弄几句,哪怕被拆穿了也最多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一脸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唉,温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老狐狸究竟是怎么从眼前这样的纯情少男变成如今的二皮脸的,真……真是岁月是把杀猪刀,把他那点羞耻心全部切了去。
顾蓁和牧思远的表情都不可避免出现短暂的怔愣,牧思远自然明白符离这话之重,他原本只以为能获得两人的把柄,全然没想到符离直接送了个全家桶大礼包过来。
就在这时,另一人的声音响起。
“符道友这样说了,那我孟某人自然也应该以此起誓。”孟承安复述了一遍符离的话,说话时他一直弯着眼,一脸好脾气的模样。光看他现在的神情,无论是谁都想不到他说出的却是如此重的誓言。
孟承安说话时,温昭就一直在关注他,实在是这张与孟语堂过于相似的脸让她很难忽视。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孟承安出场,孟语堂所说的要自己去结束的事情才刚刚拉开帷幕。
在听到两人都起下誓言后,牧思远的表情又平和了一些。这种誓言天然受到天地之力的约束,就在两人说完时,他能很清楚感觉到那一种约束的形成。
如此一来,四人便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温昭见到顾蓁叫了三人一道进屋,又让牧思远去泡了茶,四人这才都坐下来好好聊起来。这一聊,四人意外的合拍,从天南地北聊到如今的局势,无一不相互契合。
相识不久却偏偏像是认识了十多年的老朋友。
“如今的这场战争很难停下来。”当牧思远说出希望大战能够停下时,符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起头看向他,表情严肃,有些不认同“双方死伤无数,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你又要如何让所有人都住手?”
“还要等。”孟承安和牧思远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说完后互看了一眼。
“等?”符离茫然地眨了眨眼,这要如何等,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再拖下去只怕更加停不下来。但作为最为了解牧思远的顾蓁却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最后两道会达成共识?”
“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孟承安垂着眸子,难得没有笑着开口,“而我们能做的便是等。”
“不。”牧思远出声打断他,他接下来的话让孟承安露出点惊讶的表情,“我们可以去尽可能保全下更多的人。”
而这正是太衍宗如今所做的,尽可能地将那些能够活下去的人救下来,以期望那一时节点的到来。但牧思远想要的不只是如此,他的眼睛更亮一分,“甚至,我们可以去加速到达这个结点。”
他转过头来看向顾蓁,而顾蓁也在看着他,两人在眼神交汇的此刻明白彼此的心意。孟承安低下头嘴中重复了几遍牧思远的话,同样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唯独符离还有些不明白,他满脸疑惑,一点未来的精明都没有,他反复念了好久,突然醒悟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都是为牧思远的大胆而惊讶的神情。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温昭作为在场并不存在的第五个人,清楚地见证了四个人究竟如何在璀璨星空下谋划下了一场惊天的计划,她看着四人在夜色中举杯,以茶代酒共同为了明日的到来而诚心祝福。
更让温昭无法平静的是,自四人口中编制出的那个计划,虽然还是很稚嫩,但站在后人的角度去看才能感觉到里面潜藏的惊涛骇浪。她原本以为正魔和解是一个必然,却不知道这一场必然是以四个人为起始点,接着如同蝴蝶振动了一下翅膀,逐渐演化成了卷动整个世界的结果。
第二日,牧思远与符离和孟承安一起回了前线,很快又向着各自约定的方向而去,而顾蓁则向着魔道方向出发,她回到了合欢宗,凭着一身精湛的技巧很快成为了长老。
顾蓁从这以后足足十年没有再见过牧思远一面。温昭能够看到两人相距最近的时候只隔了一条江,一个在这边另一个在那边。两人都在感觉到对方存在时向着江的那一边看去,奔腾的江水可以隔绝彼此的视线,却无法隔绝两颗跳动的心。
可两人都没有踏出那一步,仅仅是看了这一眼后又向着下一个地方奔赴而去。
正魔大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大战之中出豪杰。一名名修士打响了自己的名字,而这之中最盛的便是四个人。
太衍宗牧思远,星罗阁符离,乾元殿孟承安以及合欢宗顾蓁。
无数人在议论他们的名字,无数人在感叹他们杰出的天赋,也有许多人不禁思考起若是这四人碰到一起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画面。但全天下只有四个人知道他们彼此的关系,以及当年的那一场约定。
温昭看着一切都如同四人的预测一般,那个拐点终于来临。谈判桌上,坐满了两道形形色色的人,顾蓁在左侧,牧思远在右侧。十年没见,两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两个人都很清楚彼此最重要的事没有变。
“顾道友。”几乎是谈判一结束,顾蓁便听到了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向牧思远,她能听到来自周围人的一点议论声和看似隐蔽的眼神窥探。
“有什么事吗,牧道友。”
这是两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叫法,温昭偏偏在里面听出缱绻的味道来,不像是在互相称呼道友,更像是在叫着爱人的名字,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牧思远眨了眨眼睛,将声音压低到了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地步。
“顾道友,太衍宗里的院子已经建好了,你什么时候来住?”
顾蓁望着牧思远一本正经的表情,鼻子有些发酸,她的眼眶迅速变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眼泪,她便重重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周围有人小声的议论。
“太衍宗那位怎么都把人欺负哭了?”
“这不可能吧,我看看……还真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说太衍宗那位对谁都很宽容,就连魔修也是,没想到真碰上了却把人训成这样。”
顾蓁越听越尴尬,连忙重新睁开眼,吸了吸鼻子,抬起了下巴:“那得看牧道友的诚意足不足了。”
太衍宗牧思远和合欢宗顾蓁不和的消息迅速传了开来,一时引起了一阵轰动,就连太衍宗宗主都把牧思远叫回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师父,不是你想的这样的。”牧思远有点哭笑不得。
“你这逆徒!去欺负人家做什么!”
“哎呀真不是,”牧思远解释不清,干脆扭头就往外面走了,“我出去了,您老人家请好吧您。”
等他匆匆赶到了那最初的小院时,符离已经拍着桌子笑了半天了,他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们听外面的消息了吗,他们都说牧思远当年被魔修抛弃,所以现在拿顾蓁出气呢。”
顾蓁抿着唇在旁边跟着笑,“也有说他当年被我偷袭,拔了个精光扔到大街上去了才如此记恨我。”
“还有说是因为你不愿意与他相好,他才恼羞成怒。”孟承安表情温和,补刀却一点也不手软。
牧思远整张脸都黑下来,他眼看面对着自己的顾蓁和孟承安都闭上了嘴,而背对着自己坐的符离还笑得欢,冷飕飕地走到人身后笑得面目狰狞:“笑什么这么开心,说出来给我听听呗。”
“哈哈哈,我们在讲牧思远这个大傻子的事,哈……哈!?”符离笑到一半,恰好对上了“大傻子”要杀人的目光,笑声瞬间哽咽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呜咽声。
“牧哥!牧哥!你听我解释!”老狐狸直接跳了起来,被牧思远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冷笑几声:“我这大傻子怎么听得懂啊。”
“别啊牧哥,我道歉我道歉。”符离边说边从芥子囊中摸出了几坛酒来,温昭一眼就认出这是老狐狸自己酿的酒,他的封泥手法与其他人的都不大一样,“来来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牧思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你不醉不归。”
“那就和我不醉不归吧?”顾蓁弯着眼睛,托腮看向牧思远,一下子看得他没了脾气,软下声音来,“阿蓁。”
十年不曾见面,四人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聊这十年的经历,又聊未来的打算,牧思远一时高兴喝了不少,最先就有些迷糊地趴下睡着,他也确实太累了,一直不敢休息,如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场。
顾蓁叫了他几声都叫不醒他,只好拿来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也顺势靠着他闭上了眼睛。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人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一放松隐隐多了点睡意。
迷糊间,她还能听到符离这二傻子正兴冲冲地拉着孟承安讲自己最近修炼上的收获。
温昭望着这画面心安了不少,她将盖在顾蓁和牧思远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又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安静地等待着传送的到来。
一秒,两秒,想象之中的传送并没有出现,这让温昭出现了点疑惑。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事情,明明自己的一切感知都是以顾蓁为主视角,她既然已经睡着,自己也不应该继续留在这。
这一点反常让温昭不禁蹙起眉,她的视线又落回了孟承安身上,那一种不安其实一直都没有消散。
“孟兄,我最近的占星术可是大有长进……我,我光看星星,都能感觉出未来的走向……”符离醉得都大舌头了,还絮絮叨叨个不停,拿出星罗盘就要孟承安看。
温昭看着老狐狸这样子有些意外,虽然自从在见到符离时就对老狐狸真实的身份有了些猜测,加上过去老狐狸也爱看星星,但真的听他这样说出口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那个老狐狸!居然!会!占星术!
这合理吗,这可是个连灾星和福星都记不清的人啊。温昭有些担心,老狐狸该不会是把别人的命算砸了这才跑去合欢宗的吧?
“那未来的走向究竟如何?”孟承安随意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顺着符离的话去问,这话说得再正常不过,前提是如果温昭没有看到孟承安此刻表情的变化。
他依旧温和,但眼神中染上了点疯狂。
太像了,真的太像孟语堂了,温昭猛然站起来,不由向他走近了一步,生怕错过他神情的分毫变化。
“一片……片大好!”符离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变化,他站了起来就快爬到桌上去,他仰起头望着星空,指尖轻点,“看,看到了吗,九星归位,所有都会结……结束。”
温昭仔细看着孟承安的表情,发现他听到这话似乎有些失望,连笑都敛去了一点,这让她有些费解,孟承安在这场和解中明明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如今又为什么会对此而失望?
就在这时,老狐狸轻轻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声音。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盯着一颗星星没有动,温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认出了那颗星星的存在,那颗灾星。
符离的表情一瞬间清醒过来,“灾星?”
嗯!?温昭回头看向老狐狸,心中多了点嘀咕,这不是认得出来嘛。
一声轻笑响了起来,孟承安又恢复了刚刚那温和的样子,他递过去了一杯酒:“同我说说这颗灾星。”
符离眼神再次迷离起来,他接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用手背擦去了嘴角溅上的几滴酒:“灾星啊,就是会破坏整个星盘的那颗星,若是不除去,恐怕这世道又要乱一次。”
“好在发现的早,那灾星还未出生,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符离傻乎乎地乐了一会,似乎对于自己今日的占星术十分满意。
孟承安托着下巴,眼睛里的疯狂更深了一筹,他勾了勾唇角,“那他又会出现在哪里呢?”
温昭越听越不对,她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老狐狸的嘴,可是做不到。手从他的身体中穿过,什么都触碰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醉得不清的老狐狸支吾着说出了三个字。
“裕涧镇。”
一瞬之间,温昭的眼睛睁大,她的脑中仿佛中了一记重击,大脑开始嗡嗡作响,她听不见老狐狸后面的话,只能看到他的嘴动了动,孟承安的笑意更浓。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孟语堂究竟想要自己看得是什么,明白了老狐狸为什么要在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道歉,明白了老狐狸为什么把灾星错说成了福星。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颗灾星的位置,它还很微弱,一点点黯淡的光,一不小心就会看不到。温昭感觉嘴里不断泛上苦涩的味道,苦得她感觉不到其它情绪。
“原来并非是他认错了灾星与福星……”
裕涧镇,再熟悉不过,温昭绝不会记错,因为那里便是温昭记忆中最初的存在,是一切的开端。原本她只是以为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一场意外,她只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坎坷而已。
但如今却有人告诉温昭,并不是这样的。
你的一切,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定好。
温昭望着老狐狸的神情,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
“灾星既然会导致这时间大乱,那便在她出生前除掉就好了。”
温昭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往后退去,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椅子发出巨大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温昭的情绪一瞬间被惊醒,她又如何要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种不安的感觉涌到了最顶端,温昭慢慢地回过头去,对上了一双清醒中带上了点恐惧的眼睛,那个神情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