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夜色渐浓,街上的人反而没有怎么少,满街挂着的灯一盏盏被熄灭后取了下来,摊贩开始整理起摊位,一个个脸上虽然带着倦意,却无法掩饰那满脸的喜悦。
这全然是因为灯会还没有结束,裕涧镇的灯会近几年来又多了个温昭不知道的习俗,便是放河灯,用河灯寄托人的思念也好、期望也行,总之便是一场充满温馨感的活动。
又有种说法,当午夜来临时放下的河灯寄托心愿最为管用。
温昭拉着贺怀辰说什么都要放一盏,便干脆和他边等边一直聊到了深夜。
话题聊着聊着来到了贺怀辰的过去,温昭是自出生后就在这里长大,贺怀辰却是从别的镇上而来,他无父无母,到哪似乎都可以,即使是那一晚,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也仅仅是暂时的歇脚,却没想到彻底改变了他的以后。
“那你又怎么会想到去太衍宗的,那离这里可远了。”
那个时候温昭想的很简单,只要是修炼就行,哪都一样,于是便选择了最近的三清宗,更何况在那个时候三清宗的出现对于她来说也如同及时雨一般。
贺怀辰意外地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来,他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从前在别的地方听过太衍宗的名字,听说那是最强的宗门。我想若是要向着你说的方向去总该选个最好的。”
听到他这样说,温昭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回想起自己刚去太衍宗时面对入门试炼被贺怀辰连夜叫醒安排训练计划,还有大测时整日都被塞满了练剑与炼丹的学习。
贺怀辰的好胜心,诚不欺我。
她笑着歪靠在贺怀辰的肩上,与他并肩坐在河边,月光打在河面上,水波流转,浪波时而拍打河堤传来的声音显得周围的环境更加安静。安静得让温昭产生了些别样的情绪。
一点可惜的心情爬上了温昭的心尖,她不禁在想如果当时去的是太衍宗而不是三清宗,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自己能够学到更多,毕竟剑修穷,什么都得学一点。
她刚想了一半又想到另一点,若真去的是太衍宗,恐怕早就被牧思远杀了也说不定,这个想法让温昭再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到了什么?”贺怀辰听到温昭的笑声扭过头来。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去太衍宗的话,会不会直接被宗主发现,然后当场杀了。”温昭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一样讲给贺怀辰听,可听在他耳里却是不一样的感受,他稍稍愣了一下。
温昭没有注意到贺怀辰神情的变化,因为随着一阵喧闹声,街上的人再次多了起来,她算算时间也到了最佳放河灯的时间。温昭连忙左手拿起贺怀辰买来的河灯,右手拉上贺怀辰的手:“快快快,我们也去!”
一盏盏河灯漂在了河面之上,顺着河水往下,照亮了河边一张张闭着眼睛诚心祈福的脸。温昭在一段人不多的河堤边蹲了下来,她刚想将河灯放下去,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贺怀辰,你快伸出手呀。”温昭将河灯的另一端递向贺怀辰,“怎么说这也是我们两个的灯,当然要一起放啦。”
贺怀辰同她一起蹲了下来,伸手捧住河灯的另一边。
“三,二,一。”
河灯落入水中,平稳地向着远方漂去。温昭闭上了眼睛,在内心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平安幸福,希望贺怀辰能够永远不孤单。她闭着眼好久,认真地重复了两遍,确保自己的愿望说得清楚明白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温昭就发现贺怀辰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的表情带着一点难过的情绪,却在温昭睁眼的瞬间掩饰好,只是视线终究还没收回来。温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挪了下视线:“你许了什么愿?”
刚问完贺怀辰便凑近了些,正当温昭以为他要告诉自己时,就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不告诉你。”
温昭一愣,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拍在他身上,只是看这力度也只有撒娇的意思:“你学坏了!”
“没有。”贺怀辰捉住温昭的手,靠近了些后在她的唇瓣上吻了一下重新抬起头,“说出来便不灵了。”
也……也是,温昭被吻得有些懵,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她向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人群慢慢散去,想来也是灯会已经彻底结束,可不就是要回去休息了嘛。
不过温昭与贺怀辰到底是修仙之人,哪怕一夜不睡也没关系,更何况今夜带给温昭的兴奋让她更是不想睡。她便干脆和贺怀辰继续逛起来,一路走到了一处街道,此处远离了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周围皆是住宅,夜深人静时格外安静。
“这里……”温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若说其他地方都与记忆中的差不大离,这里却截然不同,在温昭的记忆中此处原本与顾蓁曾经去过的那一条街差不多,同样居住着整个小镇最贫穷的人。
而这里,也正好是温昭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曾经那狭窄的小巷道如今加宽了许多,又铺上了整齐的石板。曾经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垃圾,一不小心就弄得一身臭,如今则是干干净净,街上看不到一点脏乱。如今走在街头巷尾都能听到男人的谩骂声、女人的哭泣声,如今只能听到悠悠的蝉鸣声。
“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温昭愣了好一会后才笑起来,思绪不由的回到了从前。
温昭最早的记忆便是在一个又破又小的房子里,冬天很冷夏天又很热,房子里只有自己和娘亲两个人,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她看向温昭的眼神有时带着些冷淡,有时又带着些仇恨。
但温昭却一点也不意外,她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娘亲恨自己,曾经有一次外面雷声过于响让温昭醒了过来,闪电的光投射到屋内,照出了她那张狰狞的脸与放在温昭脖子上的手。
在与温昭对上视线的瞬间,那个女人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松开了手,她崩溃地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温昭只是看了一会,就重新闭上眼,全当这是一场梦。
但当第二天看到脖子上的一点痕迹时,她就知道这不是梦。
但温昭不怪她。
巷子里经常有好事者恶劣地笑着对温昭说着些闲话,试图让温昭难堪:“你知道你娘找了个野男人才被赶出来吗?”
“你知道你是个野种吗?”
“小野种。”
温昭不在意,但是想的全然是那个女人。
没错,她原本不该属于这里。
整个镇上最大的那户富商便姓温,而她就是那户里的大小姐,本该养尊处优地过前半人生,再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继续做个富贵人家的夫人,怎么也吃不了苦。
但她却偏偏与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春风一度后有了身孕,这事更是闹得众人皆知,家中忍受不了女儿如此败坏家门,将她直接赶了出去。温昭甚至不知道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究竟是如何活了下来更生下了自己。
“他骗我,他怎么可以骗我。”这是温昭不止一次在半夜醒来时,发现她一边哭一边笑,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什么表情都没有,温昭有时觉得她应当是生病了,心病。
正因为这样想,当她动手打人时,温昭总是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来,心中则默默告诉自己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过得实在是太不好了,曾经引以为傲的那张漂亮的脸给她招来无数麻烦。
她一边小心地做着些简单的工作一边要忍受那些人恶心的视线和语言。这让她积压了太多的痛苦,以至于在每一次打了温昭一会后,她就像突然惊醒一般,伸手抱住温昭,默默流着眼泪。
可她偏偏又爱着温昭。她每多赚些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给温昭买些东西,她买不了太多东西,有时可能是几颗劣质的糖果,又是可能是一匹花色老土的布,再被她拙劣的针法做成一件衣服。
有时她情绪稍稍好一些时,还会轻轻搂住温昭,贴着她的小脸哄她睡觉。她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又爱着自己又恨着自己,而温昭则是全然地爱着她。
有的时候她实在累得不行,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温昭便会爬下床,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后,将被子努力拖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她的指尖露在外面,原本漂亮白嫩纤细的手指如今变得粗糙,还被戳出了一个个针孔来。
她真的太苦了。温昭望着她那张睡脸,常常觉得自己便是她的拖累,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过得好一点,温昭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所以当温昭发现她的脸上最近多了些笑容时,敏感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温昭做了一件坏事,她决定跟着娘亲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跟让温昭有些惊讶地站在街角,小心地张望着她与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脸上皆是轻松的神情,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温昭假装不知道,但是却一天天多关注了些,她知道了那个男人是镇上人,从前在外求学,前不久前学成了便回了家乡来开了个学堂教更多的孩子读书认字。
也知道了那人家中已经没了别的家人,不过街坊领居对他的评价出奇一致的好,提到他没有人不夸的。
温昭跟了很久,发现男人无论是在外还是独处时,都担得上表里如一四个字,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喜欢娘亲,仿佛从来不知道娘亲的那些过往一般,但实际上他知道。
因为温昭唯一一次见到他与别人起争执,便是有人说了娘亲的坏话,他涨红了张脸不断反驳,处处皆说她的好。
“真有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娶她?”这话一出男人愣住了,那人见状又讥讽道,“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行动还不就是如此。”
是这样吗?温昭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若是他也是这样想,那娘亲究竟该怎么办。晚上回去时,温昭望着桌边娘亲脸上挂着的笑容,话都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实在太过残忍。
可让温昭没想到的却是第二天天刚亮,门便被敲响了,娘亲打开门,男人就站在外面,他的神色有些憔悴又有些紧张,一见到娘亲整张脸又红了起来,从身后拿出一束花,结结巴巴地开口:“温……温小姐,我想要向你求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他说的太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话又说得过分直白,全然将那点文人该有的含蓄全部扔到了脑后,这让娘亲直接愣在了原地。他刻意挑个无人但又不是深更半夜的时候来,生怕会给她的名誉再造成更多不好的影响。
温昭从被子中小心地看了一眼,那束花只在镇外好远的山上才有,看这娇艳的样子,恐怕是他连夜摘来的。她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他当时发愣是这个原因,若是这人的话,娘亲也许会过的很好吧。
但是下一刻娘亲却拒绝了,温昭惊讶地睁大眼睛,在娘亲视线扫过来前一秒装睡,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的声音响起:“我女儿还小,我得照顾她。”
原来……是因为自己。后面的话温昭都听不进去了,那曾经想过的自己是拖累的感觉越来越重,温昭看着男人失望地离开,在他离开后,娘亲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这看得温昭难受极了。
温昭突然觉得不能这样了,她的人生已经被自己毁得一塌糊涂,她不该再被自己连累,只要自己还在,她永远不可能获得幸福。几乎是在这一刻,温昭便决定了自己要离开,甚至要马上离开。
恰好就在这时,三清宗的招生信息也传了出来,温昭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在娘亲白天出去时,温昭收拾着行李,又一遍遍写着留给她的信,写了满满的几页纸又全部都撕掉,最终只剩下了简单的一行字。
“娘亲,朝儿决定去求仙问道了,会去很远的地方。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如今想来这个行为也太过于荒唐,但却是那时的温昭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但幸运的是温昭真的进了三清宗,在进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寄了好些灵石回去,又说明了自己已经入了仙门,从此便会斩断尘缘,让她从今往后都不需要挂念自己。
“其实我后来回去看过她的。”温昭望向远方开口道,那是在入了三清宗半年后,她恰好结束了一门剑法的学习,得了些空闲于是跑下了山,那时娘亲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她和那个男人成亲了,搬去了他那里住,”温昭勾了勾唇角,“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两个人全然没有因为成亲而感情变淡,恰恰相反,整个镇无人不知道他们感情融洽,对他们的祝福之声也越来越多,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佳偶天成。
温昭彻底放下了心,她又将这半年里宗门内发下的灵石全部扔进了他们的院内,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温昭垂下眸子,有一些想她,只是也不知她是否还在曾经那座学堂里。
“去看看吧。”贺怀辰听完这个故事又是沉默了许久,他第一次见到温昭时曾经想过的一个念头,那时温昭坐在椅子上发呆,与传闻中那些魔道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更像是从哪个世家出来娇生惯养着的大小姐。
她原本也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偏偏却遇到了这么多事情。
灾星,灾星,她从一开始便是苦的,天道就像想要将她碾压进泥土里,想要让一切污秽污染她,可她哪怕什么都不知道,却只会偶尔想一想为什么偏偏倒霉的总是她,然后就重新站起来,继续向着前方走。
温昭说完了所有的故事,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那曾经深埋于心底的故事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如今却也能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但说到底也是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
如今身边有着无数个爱自己的人,无论是在合欢宗还是在太衍宗,每一个人都在用他们的方法爱着自己,都在不断地拉扯自己从那漆黑的泥潭中出来。
“嗯,去看看。”温昭莞尔一笑,彻底从过去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正当两人准备向着远处而去时,街边的一扇小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美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身旁有着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正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腕。
“多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似得要去看朝阳。”美妇人嘴上说出的是抱怨话,可从她的神情中却看不出一点责怪,反而语气如同浸在蜜糖中般带着甜蜜。
“夫人平时说得都对,只是今天这句所言不对,灯会后的这一天的朝阳可是最为壮观的,自然要去看了。”他抬手搂住女子的肩,轻轻笑了笑,“若你走累了,我便背你,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看上第一缕朝阳。”
温昭听着男人的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刚想给两人让一下路,就见到那名美妇人恰好抬眼看了过来,就在那一瞬间,她脸上原本的笑意停在了脸上。
男人马上察觉出她的变化,刚叫了一声夫人,就见到女子一脸不敢相信地向着温昭走了几步,她张着嘴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正在这时,温昭也认出了她。
岁月几乎没有给她留下痕迹,不,更应该说她比以前更美了,带着一点经历了许多后超脱世俗的美感。
温昭望着她,久久没有开口,她却终于说出了想要说的话,叫出了许久没有叫过的名字。
“朝……朝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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